艾兰思庄园依旧路灯长明,黑夜里又被城墙外的火焰映射出新的影子,任何一个在两种光线下奔跑的人,都制造出无限多的繁花错影。
蒂亚正跑在路上,尽自己的一切努力跨越矿坑,下来时从未觉着困难的碎石路,如今异常地吃力,等好不容易爬上来时,从她的角度已经能看到城墙边沿的火光映射的更远,那只代表一种可能,挡住光线的城门打开了!
加紧一步重新小跑回温室植物园的她,看着里面几千人还没有危机感的样子,一进入院内就用一声刺耳的尖叫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这办法的确不符合她的淑女定位却十分有效,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蒂亚。
“艾兰思一家都跑了!还有那些大贵族,刚才静悄悄地从后面工地里的废弃矿坑坐船跑了!”
“啥?这里是高空,还会有船?谁来救救这傻妞。”
“我看咱们得给她找那庸医穆纳跟王妃一样治治脑袋,艾兰思一族怎么每隔几十年就老有一堆疯女人登上历史舞台?历代王室还老爱娶这群人。”
“我说您就不能像我们一样,别给艾兰思大人添麻烦么?现在访问任何艾兰思一族的人都是被禁止的,你也不该跟我们贸然接触,等明天这些小暴动平息了,国王陛下可是会过问的。”
不同的质疑声虽然未必被蒂亚听到,可看见无动于衷地众人,便明白到所做一切皆是徒劳,他们太多都没有搞清楚问题的严重性,就跟最早在阁楼上发呆的她自己一模一样,要不是伯纳反应迅速大概连她此时也死掉了。
一在脑海里闪过伯纳的模样,她立刻便想起还在中庭客房的里佐一家,撕掉了一截裙子后奔跑起来,在轰笑声中离开了贵族们的视野,然而此时附近的仆从与管家们开始悄然退场,蒂亚说的话只有他们才明白是什么意思,有些反应快的贵族这才感觉奇怪,但还没信心声张出去。
刷了黑色油漆的中庭走廊中,尽管有大量的灯石管道提供光与热,此时却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希望,蒂亚飞奔在这已然无人了的贵族豪宅里,穿过一个个没了主人的武器架和猎物标本,终于找到了里佐一家所在的房间。
“费林德先生!”她看到房门就跑了过去,却发现里佐一家正在出来。
“蒂亚!你来的正好,伯纳才刚出去后院找你,我们打算躲到靠后一点的地方,希望这样做不会被艾兰思大人骂,中庭好像不太方便。”
费林德仗着儿子所属的月霞会也能在国王面前说得上话,另外两个儿子又在城中担任要职,稍微触犯大贵族的禁忌也不在乎,对刚失去父亲的他来说,今天也是百无禁忌地需要发泄一下,大胆提出了换房的要求。
“你们这是要去哪?算了!不要管这些,现在赶快跑吧,去后院没完工的工地深处,那里有废弃矿坑,连接着一个通往地下的钟乳石洞入口,艾兰思在那做了一个利用高低水位差蓄水形成的码头,他们正在用船准备从这撤离,大贵族们已经走了!”
一口气说话的感觉几乎让人窒息,蒂亚好不容易才喘口气,里佐一家从费林德夫妇,到他两个儿子和儿媳,都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还等什么!”
费林德第一个脚底抹油,中年丧父的哀痛所临时加的拐杖也扔到了一旁,在儿子们的搀扶下往主楼梯的出口离开。
“等等!那面不能走,右侧的通道是直接暴露在空地上,他们把城门锁上,然后所有卫兵都撤退了,奴隶叛军已经打破了城门,走那面太危险。”蒂亚赶忙上去阻止,自己带头指一支新的方向。
这条路是她在楼上来往的通道,刚好避开了贵族所处的温室植物园,由左侧的中庭与后院连接处形成的阴暗小道,直通本放置废品的垃圾场,那也是矿场的一部分。
逃窜中的一行人比预期更快达到了后院,出于对蒂亚这个未来儿媳的无条件信任,费林德完全没时间想儿子伯纳到底去了哪,等差不多快到矿区附近时,蒂亚才停下来,指出一条道路,自己则回头再投入大宅中,试图尽快在大混乱到来前找回伯纳的踪迹。
仍然不知家人已经撤离的伯纳,回到中庭发现房中无人,想要找的和等待的没一个能留住,失望地跪在地板上,可附近却传来粗暴踩踏地板的噪音,大量燃烧木头的噼里啪啦声也逐渐变大,一股烧糊了的浓烟味也在中庭开始传来。
伯纳下意识地找了个靠右侧的二楼窗口往城墙望去,发现本该封闭的城墙打开了大门,刚才的味道既不是风向改变了,也不是错觉,一团火焰正燃烧在艾兰思大宅的某个屋顶,地面还有一大群正在奔跑过来的人,伴随着烈火与大烟,乍看像是过去大画家罗撒笔下的油画。
“完了。”
他心中出现的唯一念头,就是一切都完了。
奴隶们冲入了庄园内,甚至跑在了他前面,火焰蔓延到四周围时他还不知道危机已经到来,更留意到城墙附近没几具尸体,第一反应便是艾兰思一族已经出卖了他们,无论是那种渠道都好,大贵族们恐怕已经撤离,这是符合当下状况的唯一解释。
伯纳焦急地跑出宅邸到了中庭,玻璃植物园里的贵族们仍旧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有不少人都认得他,看着伯纳一脸惊慌才起了怀疑,双方望了一阵,伯纳深呼吸装作镇定的样子,整理了衣物后认真聆听来自大宅外的吵闹声,确认奴隶还没有到这附近时,故意打开了中庭植物园的前门,小心翼翼前进着,直到快抵达后门时,才被人叫住。
“喂,是里佐家的小儿子吧?我听说过你组织的那个月霞会,这么着急要去哪?后院那面是废弃矿区,可没人在那。”
背后的是个不知名的中年男人,大概是月霞会声名在外后才认识自己的陌生人。
“厕所!大宅里的下水道堵了,很着急。”
伯纳捏着衣角,不经意地紧张行为却被对方看在眼里。
“后门附近的油棕榈树群那就有,不过比较简陋就是了,通常都是给下人用的,你要是不介意......”中年男人指着后门说。
“谢了!不过我还是受不了蹲厕,打算到后院找个好点的。”
装肚子痛的伯纳加速了小跑,看到中年男人没有起疑,立刻就跑到了十几盆植物后方,奔着后门前进。
“嘁,搭上了艾兰思就这么拽,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中年男子啐了口水后扭头就走,却不知伯纳真正的焦急从何而来。
对艾兰思庄园有一定了解的伯纳,很清楚大宅的构造,前后两院外加中庭,构成了主要的居住区,左侧是相对宽广的大路,右侧则是连接着蓄水池和运货路线的小道,失守了的城墙在中庭完全无法被观察到,成群奴隶即将抵达的事实,绝大部分人也并不知晓。
几乎开放式的两翼,让整个中庭随时可能被人从三个方向包围,唯一直接进入后院的出路,便是右侧的小道与中庭的后门,左门反而暴露在空旷地带中,伯纳根本没时间停在植物园里到处唤醒众人,恐怕还没喊出几嗓子,奴隶们已经杀了进来。
后门沿着玻璃墙边堆积了大量的稻草,本来用于植物园内的小范围堆肥,伯纳拿了摆在附近的油灯,随手抽出鲸鱼软骨制作的油芯,将所有鲸油与脂肪倒在稻草上,火柴点燃握在手指尖,犹豫了十几秒后,突然从松开了手。
火焰几乎一瞬间点燃了稻草,趁着火焰没有扩散开,伯纳走到外面合上了大门,又找来后院仓库的一条锁链,绑在大门之间。
植物园内火光逐渐扩大,倒映在玻璃墙上将一切都打乱,心神不定的伯纳软这腿,倒退几步后摔在地上,想上前去拆开锁链,却发现锁链已经烧得烫手,拉扯的过程时连伯纳的袍子都烧了起来,他在遍及全身的火焰里挣扎了一会,总算弄掉了外袍,回头再看植物园时,后院沿墙的一片早就被烈火筑起高墙。
大多数仍然在植物园中的人留意到了后门发生的大火灾,纷纷把注意力集中在这面,成千上百的人跑过来,想要寻找火灾的尽头以及是否还有其他后门,还有的搬来了水桶,却倒在油脂最多的地方,立刻扩大了火势,连本来没有被点燃的树苗也噌的一下的变成火树。
互相交错的树枝又彼此相连成火网,整个植物园几分钟内就在众目睽睽下变成高温焗炉,众人见状纷纷往其余两道大门逃跑,最前面的人还没走出去,就又扭转脑袋冲了回来。
过多的人与过于混乱的状况让很多人搞不清发生了什么,等弄明白时已经太晚,奴隶们由前门与左门冲了进来,不分身份低屠戮植物园里的每个人。
海勒古这国家的武器与护甲都异常坚固,致远花的奴隶军们所持的利刃本来该用于海勒古的军人身上,纷纷落在了这国家最尊贵之人的头上。
“别杀我!别杀我!钱全给你!”
一个男人跪在地上,四处都是冲进来的奴隶兵,他无处可逃唯有哀求,握着珠宝的两手高举过头,颤抖着等待命运的裁决。
“噗。”
靠近他的奴隶兵用长刀一下剁在那男贵族的鼻梁上,发出了一阵类似拍碎西瓜才有的血泡声,过于深的切口让武器难以拔出,反随着贵族倒地而让奴隶兵失去重心,让他气得踩着仍未失去的男贵族脸部,用力拔出了长刀,再随手对着头部乱剁了,发泄过后才去找下一目标,对地方的钱财毫不在乎。
显然,奴隶们仅仅是为了复仇这一简单的目的而来。
血脚印伴随奴隶们的进攻在植物园里蔓延开来,碎掉的人体四肢到处可见,尽管有少数奴隶军官想阻止无意义的屠杀,但大部分人已经陷入了疯狂之中,树端的火焰与高温不时落下火星,不想被杀又无处可逃躲在后门方向的人,成百的被闷死在浓烟中。
“妈妈!妈妈!我不要!”
哭泣着的贵族小女孩拉着一根柱子,后面的母亲抓住了她的双脚,流着泪用力撕扯。
四五岁的孩子终究不能抗衡住大人的力量,被她的母亲一把抓起扔到了火海里,随后这名孕妇也自投其中,旁人大多并不惊讶,也在做着同样的事。
除了被砍杀,或者跳入火海,闷死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有些父母不认子女受辱,选择用毛巾活活捂死,更有人交换杀死家人,随后就地自杀,以死亡维持贵族所有的最后尊严。
本该温凉宁静的玻璃墙后,化为人间地狱,同样的事情被动地发生在城内无数地方,伯纳却用自己的手完成了这一切,一个由他铸就的活地狱。
他心底很清楚,家人们肯定不会躲在这里,才敢大胆下手,也明白要是不能拦住植物园的出口,奴隶很快就将包围整个庄园,连他自己也无处可逃。
颤抖着翻身的伯纳四肢无力,用膝盖往前挪了几下后才吃力地站起身,已经不知去向的家人暂时也无法寻找,只有拼了命往没人的废弃矿坑奔跑才能幸存下来,他确信很快植物园里的大屠杀即将蔓延开来,保住性命才有机会寻找家人的去向。
因痉挛抽搐剧痛无比的双脚,在死亡的压力下承受了伯纳本不能忍耐的痛楚,跑出十几步后突然一个影子在伯纳身后闪过,一下扑倒了他,刚好从废弃矿坑边缘的斜坡滚落。
混乱中伯纳看到对方的粗糙头发,就知道是奴隶的一份子,对方手里还拿了一根削尖的木棍,在两个人滚到底部时刚好从上往下压在伯纳面前,黑暗里看不清面孔的**隶两手握住滴血的木棍,咬着牙想要刺死被他压在身下的伯纳,平日里较文弱的伯纳也如野兽般低声嘶吼,两手撑在面前,拖着奴隶的手腕为这一刹那的求存在无言中爆发。
突然地一下失手,伯纳脱了力,木棍落在了另一侧的地面上,奴隶认真看了一眼后没有继续进攻,伯纳也吓的忘了反抗。
“我记得你!”
这名不到二十岁的奴隶认出了伯纳。
“月霞会的长发贵族,里佐家的那个!你救了我和我家人。”
伯纳还没明白过来,奴隶就站了起来,有意放过伯纳一马。
“是你?”
伯纳聪明的脑袋也立刻回想起来,某个曾经因受罚时反抗而被主人故意处死的一家奴隶,那天他刚好在场,劝说过后救下了几条无辜的生命,要不是眼前的奴隶主动提到,恐怕他根本来不及回忆。
“快走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能在这放你走,但别人肯定不会。”**隶往身后方向望去,发现自己冲得太快,跨过了大宅左侧的围墙,其他同伴未能跟上,仍旧沉浸于植物园的屠杀中。
“能去哪?这附近都毁了,我的家人也不知去向。”伯纳看了看四周围,觉得除了废弃矿区和通往不知何处的山内古代矿道外,已经别无他处可去。
“有多远就走多远,活在当下比死在过去更重要。救世主的大清洗会波及所有人,不会因为你救了我,或者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所以就对你网开一面,就算真的赦免你,其他人也会想办法杀死每个贵族,同胞们受虐太久,没那么多的和善留给贵族们。”奴隶冷静后对着废弃矿区深处指了指,看起来伯纳别无选择。
“没错,要不还能去哪。”
伯纳自言自语后,立刻转头就走。
也许是愧疚心作怪,让他想看看是否还有其他人从植物园里提前逃出来,便稍驻脚步往那方向看了过去,绝望却迎面而来。
让他魂牵梦绕的未婚妻,蒂亚·艾兰思正从右侧的小道末端跑往后院方向,**隶就挡在他们二人之间,每个扬起大量尘埃的脚步,都加速了一切往不可控方向发展的速度。
位于高处的蒂亚只瞧见了矿坑稍远处的伯纳,欣喜着露出笑容,仍未察觉低处的**隶,而对方已经拔出腰间的匕首,似乎想拿蒂亚作为吸引奴隶们注意力的战利品,从而救下跑远了的伯纳。
伯纳马上就明白他该做些什么来挽救蒂亚,调转了奔跑的方向,一瞬就拔出了插入地面的木矛,对准了蒂亚抛射过去。
蒂亚的笑容在此刻凝结,看着伯纳发疯似地扬起长发,用全身的力量向她投出手里的木矛。
“嗖!”
木矛划破空气的声音盖过了植物园玻璃的炸裂声,一切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刚刚跑出矿区的**隶,手中短刀即将碰触到蒂亚前,木矛刚好刺中了他的膝盖腘窝,将整个膝盖骨的韧带划破后穿刺而出,钉在了松软的泥炭矿层上。
伯纳连忙跑了过去,踩着奴隶的小腿拔出木矛,在对方还没明白过来前对着他连续刺了十几下,直到奴隶的惊恐的脸变成血坑才停下手,庆幸没让救过自己一命的人临死前还要思考为何遭背叛的问题,那以伯纳的性格而言是最不想看到的。
“伯纳!!”
蒂亚第一次看见伯纳杀人,也是第一回如此近距离看到有人被杀,血液溅射到了两人脸上,现实感好似被摧毁了一般,彼此互相望着时总觉得异样。
“太好了!还好你没事!”伯纳冲上去抱住了蒂亚,连血也蹭到了对方身上。
“你也是,而且还杀人了。”蒂亚惊呼道。
“父亲母亲他们......”伯纳仍抱有最后的侥幸心理。
明明足以让蒂亚听见的询问,却没等来如期的回答,伯纳心里最踏实的一块地瞬间塌了,不幸的冲击来的太快,甚至一时间哭不出声,哪怕泪水也没有,只剩一片空白。
“快走!快走!”蒂亚也顾不上别的,她知道这不是解释的时候,拉住了伯纳的手便往矿坑深处奔跑。
两个人是此处仅存的贵族,废弃矿坑附近已经空无一人,原本守候的亲兵与其他等候上船的大贵族统统不见,仅剩下几艘空船与无人操作的升降梯。
“这是怎么回事?”伯纳立刻意识到艾兰思一族肯定早就跑了,从蒂亚带路时就意识到的不对劲全部来源于此。
“他抛弃了我们,没人防守城墙,这是早就准备好用来走私的渠道,现在拿来当逃生用的出路。”蒂亚稍作解释后与伯纳站到了升降梯上,松开绳索后缓缓在钟乳洞半空解释。
“全被猜到,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有时候会觉得太聪明不是一件好事,因为知晓答案往往不能改变才是最痛苦的,伯纳先前对艾兰思的推导几乎全部成立了。
“本来我正带着伯父伯母还有你的兄嫂们从右面小道逃离,但奴隶突然追了上来,为了躲开追击我们都失散了,现在我想你也应该知道发生什么。”蒂亚换掉了被火花燃出孔洞的外衣披肩,露出满是瘀伤或划伤的双臂,无形中也告诉了伯纳他们曾遇到的威胁有多恐怖。
“好人做不成,坏人却全都被我们当了,结果是一无所成,然后一败涂地,输的什么都不剩了。”伯纳坐在升降梯边缘,两脚穿过栏杆荡在半空,一边苦笑一边哭泣。
“先活下去再说吧。”
蒂亚拽起了伯纳,互相支撑着走到了一艘无人的船上,松开了绑在码头的绳子,确定没有船锚被抛下后,在无法操控的情况下任由水流卷走船只,顺着先前船队开辟好的水路在鲜少有光源的暗河前进,望着高处几十米的矿坑入口越来越小,两人都愈发察觉人生正走在一条不归路上,远离了梦想与对自我的追求,不得不被命运弹来弹去,好不容易回来,如今又被迫告别满是凄惨哀嚎的那片昔日乐土。
城中仍然留守的国王早早察觉到了异样,又从逃回来的士兵那得知艾兰思的去向,被迫放弃了支援查德的计划,留下极少数的死士拖延奴隶军队有计划的进攻,白甲兵百人队中有十多人作为掩护大部队撤离的唯一力量,将数千人的奴隶钉死在三岔口的路线上。
这已经是两个小时前的事情,西蒙国王回到了王宫中,从后突袭了由破裂矿道中涌出的奴隶部队,一口气击杀了上千人,但比起分拨给艾兰思的白甲兵所遭遇的打击,死再多的奴隶也不足以弥补这支精英部队的损失。
如今,他四下无援,连查德都退守回王宫入口附近,用于连接左右城区的暗道放给了奴隶,连侍女算在一起,整个王宫不到四千人,却被起码两万的奴隶包围着,上一波攻击是十五分钟前,虽然打退了敌人,可每个人都疲倦无比,更有难以说清的绝望感在人群中传播。
当下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军队至少不会哗变,奴隶叛军似乎打算杀死所有人,一切不同立场的军中力量都扭成一股“麻绳”,任凭西蒙驱使,形成了保护王宫的最后力量。
他独坐在王宫入口处的矮平楼梯间,累的甚至来不及去对艾兰思的背叛发火,余光偶尔扫过附近忙碌于修补防线工事的士兵时,发觉大多数人有着与自己一样的绝望,而他也不屑于当下隐瞒这股情绪,如无意外他们都会死在这。
“别着凉了,年末祭典时还得你亲自点燃灯塔。”王妃的声音从身后传出,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双细手给西蒙肩膀加了一层衣裳。
“你怎么在这?快回去!这里不安全!连侍女都敢违反我的命令了?”西蒙看见妻子在战场走动,仅有的情绪都被挑动起来。
“我自己要求来的,她们的确劝了我很久,不过既然都来了,你就不要怪她们,绝对不要转头就又做惩罚。”王妃大咧咧的性格就算是此时此刻都不忘关心身边的仆从。
“如果你还不肯听我的,我就让布托洛把你锁起来!这里是战场!往下面走三百米你就能看到奴隶们堆的人头了!难道你就没有作为王妃的哪怕一丁点自觉么?艾兰思家的疯女子!”西蒙国王声音不大,但举止夸张,旁人都看得出他正在对王妃发火,纷纷躲到了远处。
“对对对,艾兰思家的疯女人,我就是其中一员,他们私下都叫我做疯王妃,不过这是天性吧?哪怕是理性至上的艾兰思一族里,每一代人偶尔都会出几个我这样的女子,女人追求天性有什么错,我从十二岁遇到你那一刻就注定这样管着你了,不是么?”
王妃一点也不生气,他们两个从年少时就一直这般争吵,现在就算到了紧要关头,王妃也不忘伸出食指勾了勾西蒙的下巴,把他拉近到自己身边,轻轻咬了鼻尖后傻笑。
“真拿你们艾兰思一族没办法!艾兰思要是真叛国了还好说,结果却跟懦夫一样跑回了自己庄园里等死,你这半个艾兰思也好不到哪去,从小到大,整天都是这样。”西蒙无奈地揉了揉脸,好像总算从疲倦里恢复过来,甚至露出了笑容,仿佛叛国战争没有发生,自己也不是正面临生死关头。
尽管他们两人从未认真讨论过,可西蒙知道妻子总能约束自己的行为,把他从愤怒的边缘拉回来,再释以理性和爱,暖化那自父亲死后就不得不冰冷的内心。
“看到你这幅笑脸我就满足了,我可不希望以后我孩子他爸整天愁眉苦脸。”
王妃知道她来此仅仅是想鼓舞丈夫而已,绝非是为送衣服而来,能逗弄一国之君稍微乐观看待接下来每个可能发生的事,就是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了。
“敌袭!”
在屋顶的哨兵敲锣打鼓,给后勤区的人传来了信息,大量的士兵立刻赶往前线,王妃知趣地倒退回王宫大门中,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西蒙。
军阵里的每个人重新武装起来,西蒙也入列调动前线的指挥官,另一面的防区则交给查德,自己带着约两千人的兵力御敌在外,等候着奴隶们的进攻。
“嗡!”
一道白色光芒从左侧的瀑布内闪过,西蒙原以为是某种错觉,但很快就觉得不大对劲,没等前去查看,又一声哨兵斥候的喊叫令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敌袭!”
这次传来的方向不是前线,而是身后的王宫内,听上去离得不远。
才回去没多久的妻子正在路上,西蒙下意识地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没跟任何人解释就冲向了王宫内部,踏上楼梯的一刹那,隐遁已久的奴隶士兵们又从前线开始了新一轮的冲击,总帅的模棱两可撕裂了守军的指挥系统,最前排的士兵们只能顾着厮杀,用长矛搭在放倒的木桌便当做拒马,一次次对跨越过来的敌人补上几刀,可奴隶的数量越来越多,连尸体都快把他们掩盖起来。
西蒙看到了这一幕,可对妻子的不放心让他不得不放弃前线部队,跟放走艾兰思时的情景一模一样,这回却不想再犯任何错误,要将命运抓到自己手中。
十几个军官跟在他身边,还有额外的小一百人护卫队,暂时扔下了外围的防御给阵地指挥官们,西蒙则亲自带头在王宫里疾奔,发现刚才的白光可能是一次小型爆炸,借着瀑布的巨大水流声掩盖了其严重程度。
黑白方砖相间的主走廊上到处都是被崩飞的碎石,绝对不是平时就有的景象,沿着崩碎的地板往附近看去,几个从下往上的坑洞边传来阵阵微风,附近还躺了几具女仆的尸体,八成是好奇过去查看时被里面准备好的奴隶刺死。
王宫内因为外战的缘故,内里大部分的人手都被抽调,连没经验的侍女都被强派去给医生们做护士,仅有的人手也倒在了地上,让西蒙的不安感迅速增加。
沿着往王政大厅的方向前进,一路上的死人越来越多,西蒙一行在地上踏出了密密麻麻的血红脚印,附近的尸体也随之增加,就在不到一分钟前还有人曾经向内逃跑。
血痕一直延伸到半开着的王政大厅门口,西蒙不顾部下劝阻第一个冲了上去打开大门,发现正有十几人在王座前缠斗,王妃正在其中倒退,看到西蒙的同一刻,一个奴隶得逞绕过了保护王妃的卫兵,对准她的腰间就刺上一刀,转而想跑上去再下手时,突然被一道巨大的银色影子绞碎了大半个身子,伴随着一大片肉泥与血点溅射在王座右侧的柱子上。
那是西蒙在看到妻子被伤害的同时所抛出的无审判大剑,半空中加速快的跟马车的轮子,在杀死那名凶手前就已经把好几个挡路的奴隶绞的稀碎,此刻正好卡在地面。
跟着西蒙的士兵此时才刚跟上,本以为占据了人数优势,王政大厅两侧却突然又多了不少敌人,三十多人钳子式的夹击了队伍的中间,西蒙并未有理睬部下们的遭遇,他无视一切地冲向妻子,中途想用长矛戳他的奴隶士兵被一把夺走手里武器,抓着长矛拉近了两人距离,反手用铁手套打断了那名奴隶的脖子,再将长矛扔上半空,双手捏紧刚被打死的奴隶,跟扔木桩般甩向其余几人,再接下长矛用力抛射向离他最近的敌人。
差不多就这么几十秒的时间,他已经杀死了少说有六人,保护王妃的卫兵们看到了这才松一口气,趁着敌人转移注意力的机会,配合着杀死了最后剩余的四人。
西蒙径直走向倒地的妻子,卫兵们想上前解释,却被西蒙跟踢狗一样一脚踹出两米远,落在地面滑行一段距离后就晕死过去,其他人这才远远躲开或加入到支援大门的战斗里。
“别这样对我!”
他当众叫了出来,抱着妻子的身躯哭喊,慌乱中不知如何是好。
一只手突然抚摸在他脸庞,染了血的手印让西蒙一下惊醒,发现妻子正睁着眼,一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样子,甚至微微忍着痛露出笑容。
“这国家.......还需要你。”
那笑容让他安心,最不踏实的心底也安稳下来,旁边刚拿着药箱赶过来的御医穆纳立刻就借着空档走了过来,跟他妻子一齐用大量的棉纱止血,还有几个随行的护士在一边帮忙。
“陛下,王妃需要空间。”穆纳以医生的角度强硬地说道。
即便身为国王,西蒙也需要遵从现实的铁则,他不情愿又不得不远离了妻子,看着医生与护士们将妻子围成一团,泪水划过留着血手印的左脸,恍惚过后便是醒悟,留下了几乎所有平日贴身的最强侍卫,扭头又重新投入到大门内外的战斗中。
王宫左侧入口的战斗仍在胶着中,奴隶们的战术明显奏效,原本强势颇有准备的左翼防线因为失去了国王的直接指挥,已经后退了超过一百米,丢掉了超过五成的防御工事,王宫里的奴隶又不知具体从何而来。
但比起左侧防线的压力,负责右翼防区的查德却到了极限,他的砍断了十几把武器,盔甲上沾满了鲜血,身上的伤势也前所未有的增加,距离伤的如此重还是十五年前与海勒古大执政官在教堂前的一战。
原本小两千人的队伍只剩不到五百,能站起来的最多三百人,手持武器参与作战的则更少,大部分还气喘吁吁,奴隶叛军们则跟不怕死一样,付出了近三倍于所杀伤的代价,才最终将战线推进到王宫右侧正门前大概五十米远。
没了工事的国王军们,干脆拿尸体当做沙包堡垒,躲在被白灯石碎片炸弹挖空的坑内,擦拭武器之余做最后整修,他们所有人都清楚,没有任何援军能拯救他们,左侧虽然还有不少兵力,可一点也没办法抽出空来,王宫内出现奴隶士兵导致王妃被刺的消息也一并传来,士气前所未有地跌落到低谷。
查德坐在白色大门的正前方,看着自己的血液从大腿上流淌在大理石阶梯间,却没有任何办法解决问题,最后一个医生已经被杀,现如今还活着的士兵连最基本的编制都没有,完全是各自为战,没有人有足够的时间和力量去重新整编队伍,哪怕查德本人也不例外。
也许觉得接下来的战斗用不上的缘故,查德解下一大半甲片损毁的黑色札甲,卸掉肩膀上的老虎头护肩,只留下原本固定铠甲的皮带,在流血受伤的腿上绕了一圈紧紧勒住,一瘸一拐又从准备好的武器箱里跳出两把利刃,安置好伤兵后,众人一起准备迎接最后即将到来的决战。
剩下的事情也无需多言,他们心中都很清楚左右两翼任何一处地方失守,王宫都将沦陷于敌人之手,没人知道第二天黎明的太阳什么颜色,但日出之时,大概他们所见只会是血红色。
隐藏在黑暗里的小眼睛越来越多,地面居民都知道那是奴隶们的特征,自小在地下或阴暗的奴隶窝里居住,世代累积下的眼病成了一种特征,不少奴隶都难以直视光线,在黑暗里看上去就和猫狗一样有着同样的反光双瞳。
很快,奴隶士兵就不屑于躲在黑影中,他们纷纷走出来,连弓箭也不打算用,扇形的弧面聚集了上千人,后面还有起码上千人在等待,而最后方已经看不出人数,只能听见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人数优势未让奴隶们放松警惕,他们的队伍组成矛盾相间的方阵徐徐推进,缝隙中夹杂着短剑,不时弹开守军发泄扔过来的武器,一看就是高度受训的精英兵种,比之前击退的炮灰要强上不少。
经验丰富的查德知道盾阵压过来的结果,他作为唯一能突破其中的剑士,仅仅用眼色就足以让士兵知道他接下来的计划。
被人誉为“铁匠”的查德,咬着牙提起双剑,偷偷绕到盾阵侧面一跃而入,瞄准专门负责指挥盾阵的奴隶军官冲锋。
里面的奴隶们留意到有个外人时,最薄弱的角落已被他杀出一道缺口,好几个人倒在地上抽搐,意识到背后遭袭的奴隶军立刻扭头应对。
其他国王军与白甲军机灵地一齐狂奔向前,逆冲了转过身防守后方的盾阵,即便有少数奴隶士兵注意到了声东击西战术的重点,也因为防线过于薄弱而不堪一击,
查德的两把剑开始还能在半空斩断敌人的手臂,轻松切开隔着盔甲的腰窝,可砍了一阵已经钝的跟棍子区别不大,连带着鲜血砸向盾阵的后方时,只能在人脸上划出血痕。
他的臂力也逐渐透支,牺牲铠甲带来的机动性也因体力下降而被奴隶们抓到了机会,不知哪来的暗剑切断了他大腿上的皮带,支撑许久的腿伤终于忍耐不住,刚才一瞬间在奴隶军中的爆发,的确绽放开了漂亮的“花瓣”,可转瞬即逝的现实还是敲醒了查德。
稍微一个不留神,为躲避四面围困的刀剑,他不得不倒退回去,后背突然凉飕飕地被风吹过似般发冷,便立刻意识到中了一刀,一扭身想砍回近身的敌人,又想去后面还有别人,紧接着再结结实实吃了一矛,刚好戳在三角肌上,让他握剑的手扑棱瘫了下去。
仅有可以挥剑的左手跟失灵的指南针一样来回乱转,奴隶老兵们知道最佳的偷袭机会过去了,纷纷倒退用长矛围作一圈,另一批人翻过身去对抗冲到附近的国王军,只剩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稍微慢了半拍,跟查德刚打了照面,就被长剑从下巴往上削没了大半张脸,让出了最后一条道路。
查德谨慎地向后继续撤退,终于也退无可退,身后便是一堵石墙,斩首计划看似失败了,友军没能借机冲入盾阵里接应,要换做之前他百分之百能完成,这是他最擅长的战术,奴隶军中看来早有人知晓这件事,不过对致远花自己的军队而言,倒也是理所当然的。
“别杀他!上面说要招降。”
刚才差点被刺杀的奴隶军官走出来,打算对查德做劝降工作。
“上面?你们这群奴隶上面就是我们。”
查德此刻不屑于与造反的下贱种交流,他平日不怎么歧视奴隶,甚至是同情居多,可今天没必要维持那种妇人之仁了,临死前还是要过一下嘴瘾。
“你们难道不是骑在我们脖子上才有今天的么?八辅臣里当年与盐之军团的一战就死了六个,只剩下你和黑斯特瑞·派普,然后才闻名于世,可很少有人知道奴隶军团拖住了海勒古的机动兵力,死了三万人,才杀了不到两百海勒古士兵,如果白河分叉口的机动兵力没有我们奴隶忠诚的钉死他们,这国家的王位早就易主了。”指挥官有理有据地反驳着查德。
对此事实的陈述,查德的性格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诚然也不会做出污蔑的反驳,干脆选择沉默不语。
“然后国王没有给我们应有的待遇,说好的更平地的机会呢?允许艾兰思出资建造奴隶之家,变相还是把我们圈养起来,奴隶们没有真正得到自由,之前发生的军屯事件依旧还是把我们当成畜生,这就是你们的感谢?”指挥官话一落下,旁边的奴隶们都咆哮起来。
“今天没人会投降。”
简单的一句话,表明了查德自己的选择,正中在场想杀死指挥官的下怀,即便是上面来自于费雷德里克的命令,也还是有操作的余地。
“抓不住那个早就跑路的黑斯特瑞·派普,也至少可以用你和国王的人头来慰藉死在军屯屠杀里的同胞们。”
指挥官退入人群,士兵们开始渐渐重新包围,盾阵外的国王军冲刺早就被打退,内外无援的查德背着石壁看到的不是眼前越来越近的奴隶士兵们,而是远方草原上那划亮天空的一道光芒。
世界最早的日出穿过了山巅的峰雪,照射在查德的脸上,好像这就是他人生最后一幕。
黑暗突然又遮住了太阳,那不是幻觉,一道自上而下的影子遮挡住远方的阳光,把查德唤回了真实,影子落在指挥官身上,将他迅速扑倒,等站起身时却只有一个人,速度快的让旁人来不及做出反应,只看到一把三角形的大剑发出青色的光芒。
“快走!”
手持大剑的男人蒙住了面部,只露出一双眼睛,引发骚乱的同时也打开了查德逃生的道路。
“方角剑?你难道是戴蒙的......”
查德想问个究竟,可还是跑路要紧,残破的身躯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把剑扔向敌人后赶忙逃离了此地,在国王军的接应下暂且保住一命。
“你们的指挥官以死,进攻这里没有任何意义了。”
蒙面的男人来自王宫,正是多年服侍王家的布托洛,他又放倒了想过来杀他的五名奴隶,展示力量之余拉开了距离,不想与奴隶发生进一步的冲突。
“哼,难道吃进嘴的肉会因为掉一颗牙就不咽下肚吗?”奴隶中有个副官嘲笑道。
“说得有理,不过他们会把你吃下去的东西都打到吐出来。”
布托洛指了指码头附近的陆路,上层的奴隶士兵眼睛稍微往下一挪,就看得见密密麻麻的国王军将城市外围包裹起来,这是本该作为奴隶军出征后置换城防的部队,如今远征归来,化为救命之师于黎明的第一道光照射进来时抵达。
过于投入即将胜利战争的奴隶军们太忘乎所以,忘了城外的情况,白天作战对他们而言也是个不大有利的选择,除了少数的奴隶精锐外,大部分奴隶士兵本身就是作为炮灰与劳动力参与建设,想要跟国王军的主力发生冲突获胜的机会微乎其微。
码头附近的奴隶守军和家眷们顷刻间就被杀从广场退入附近民居,来不及跑的都被剁成肉酱,本来的庆祝的欢笑声变作惨叫哀嚎,曾发生在居民身上的厄运一刻也未曾远离自喜的奴隶们。
无论从上到下,大部分仍在围困的奴隶士兵都有自知之明,失去黑暗庇护的一瞬间就动摇起来,不得不堕入更黑暗的街巷角落里,先寻求回去地面拯救家属,逐渐退入他们涌出的隧道中,包围着布托洛的那群则仍不肯离开,死死盯着差一步之遥就可碰触到的王宫大门,阳光全面在此处散开时,才跟随大部队遁入了隧道中去。
随着阳光迎来希望的不止是查德或贵族街里幸存的贵族,还有分布在各层内困守求存的平民,巡逻军的赫尔克里·格林一家与流落失散在此的黑斯特瑞,早早就在鱼骨头各处门窗钉了用酒桶木凑数的挡板,聚拢了附近几条街近五百人的居民,连地下酒窖都坐满了老弱妇孺的情况下,等候随时可能冲到他们这的奴隶士兵。
然而没什么比困难迎刃而解更让人欢喜,凌晨最深夜时奴隶才想起掠夺除富人居住楼层以外的地方,提米婆婆与赫尔克里夫妇刚在酒吧屋顶看见两百米外的奴隶军队时,奴隶军的队头先到了北面的富人区,两个多小时后才来到这面,只是转了一圈便往回走,好像看见不得了的东西,被光线照射到就要逃离一样,起码很多平民还误以为奴隶们大多是传说里的吸血鬼组成。
他们以外的地方就远没有那么幸运,楼层内其他稍富的区域都遭到了掠夺,街面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死者,烧到坍塌的屋子仍然传出剧烈的刺鼻气息。
紧张感过去的人们开始饥肠辘辘,也有的口渴无比,先前避免临时尿裤裆的人,纷纷涌向鱼骨头的水龙头,斜着脖子含住水龙头的铜铅水管就想喝个够,结果却喷出鲜红色的血水,把他们吓的连话都忘了说,十几个人围绕着一块地一齐干呕。
赫尔克里作为巡逻军的本能让他意识到问题的来源,立刻带着众人去观摩地面的景象,才发现主广场南端靠近码头的一角,堆积了十多座人头垒出的小山,距离行刑的地点三十米远,中途标记了各种旗杆,人头形成的京观则插着不少比赛用的标枪,看来奴隶们曾经以此处刑与娱乐过一番。
行刑地血红的痕迹刷满了小半个霍特尼斯主广场,旁侧的其他分支广场也被奴隶占据,而固守不出的巡逻军们,躲在坚固无比的总部内始终没有动静,好像这国家与他们无关,妄想靠逃避解决问题。
四方形的建筑外壳略有被灯石炸弹影响的黑色痕迹,但更多的被刷满在外墙的无辜者鲜血,上面还有几桶没来得及倒下的,奴隶们虽然完全无法攻进去,却有意借着这种方法羞辱他们,流淌出的血水甚至倒灌在城市中央连接瀑布的水道系统,把那股让人难忘的刺鼻味道传输到城市各个角落。
“见鬼了!”
经历过不少战争与风浪的提米婆婆,看到眼前一幕后也脱口而出,她看到的不止是那一处的残景,还有抬头望上去时整座城市被破坏后的痕迹。
没等看完,街边走来一群人,大概二十来人的样子,身上衣物的残片看得出他们曾经出身高贵,一想就知道是贵族富商,颓废而又失去精神,目瞪口呆完全没有方向的游荡,彼此也没有多少交流,看到鱼骨头酒吧的平民们更是毫无反应,哪怕上前询问或者提供帮助也不给出哪怕半句回答。
赫尔克里的妻子阿加莎走到人群中,看见一个七八岁大,双手抱着玩具熊的小女孩,她颤颤嗦嗦以同样的表情缓步移动,两脚拖着的衣物残片既有鲜血也有烧毁的痕迹,走到身形高大的阿加莎面前时好像撞见空气墙一样,没有任何回避只知道向前。
“别去问,也别想太多,这样比较好哟,你可是孕妇,也千万别去查他们从哪来的,你们会后悔的。”
跟在一旁的黑斯特瑞看到后说了一个以他视角而言明智的话,然而阿加莎理都不理,黑斯特瑞也只好摇头叹气,赫尔克里听到后也显然不大在意。
“你没事吧?”
阿加莎与其他几个好心带了物资的家庭主妇试图安慰她,主动伸手去碰触小女孩的玩具熊,却发现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让她松手。
小女孩的手指甲攥的扭曲断裂,却始终不肯放手时,阿加莎的心都碎了,她无法想象到底发生过什么,泪水唰的滴到地上,咬着舌头将宽厚的手掌塞在女孩手指与脏兮兮的玩具熊间,让女孩将碎掉的指甲抠入自己的手心,也要轻轻握住小女孩的手背。
“别怕,你安全了,没人再能伤害你。”阿加莎蹲了下来。
小女孩的手渐渐由冰冷转为颤抖,紧接着又自觉失控而强忍了下来,就跟只要服从某种力量装作没事,再大的肉体折磨也可为存活而牺牲,脸上还要装作没事发生。
“已经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将小女孩搂在怀中轻声道。
顺着脑门抚摸她的头发,温柔的不能再温柔,小女孩好像明白了什么,仿佛人的情感又被唤醒,回到了久别的身躯内,痴呆地抬头一看,没有任何表示,阿加莎反而高兴地又哭了出来。
注意力转回这群人身上的赫尔克里,在母亲提米的带领下,与黑斯特瑞和其他男性居民一起溯源而上,发现了让人厌恶人类这种生物的景象。
几十个人被扭成一团,或是打断折碎四肢的骨头,或是被锁在一起,跟一大个肉团似的堆积成群,附近却是燃烧过的痕迹,有人曾经在此以火把将他们贴合的位置以低温火焰烤熟黏连,八成熟的味道下,都是一个个仍未死去还有意识的活人,有男人更有女人,还有不少赫尔克里叫的上名字的老少乡亲,如今他们都熔成了一体,大部分还没彻底咽气,仅仅是作为动物一般呼吸。
“他们一定要付出代价!”
赫尔克里咬着牙闭上眼转头就走,一直陪着的青茉莉剑早就出鞘,可寻仇并不顺利,大部分跟来的人都陷入了新一轮的呕吐,还有的干脆吓晕了过去,而陷入思考的提米还没来得及阻止,赫尔克里就看到了码头上国王军的胜利,没来得及逃走的奴隶们遭到了同样的处置。
有意的水刑与活分取食被当做一种娱乐,受刑者大多还是奴隶们的家眷,年纪也不过刚才那女孩一般,而真正施暴的奴隶早已逃离,代受罪的人反可能是最无辜的。
刚才一刹那被仇恨激怒的赫尔克里,看到这一幕又楞了半天。
他无法接受那一幕,心底的正义难以发泄,既想复仇又不接受那般的行径,让他的怒火前所未有地高涨,青茉莉剑一下劈在身边的孤墙上,连地上的砖都跟豆腐似的被剜了起来,然后把剑戳在面前,双手压在上面低头哭了起来。
“看来我们致远花人已经选择了自己的命运。”
提米头一次看到儿子这般哭泣,酸着鼻子低头俯身,她与她的家人,包括大部分日常来往的街坊在这次灾难里的确没有多少损失,可自开业以来,鱼骨头酒吧都秉持着拯救他人的信条又屡屡不能得到执行,那股家族特有的正义感让他们每个人都无所适从,仿佛在夹缝中都失去了自我,连提米也不再说话,默默接受命运给她的安排。
阳光褪去了黑暗的序幕,最大的混乱过后便是夜晚入梦逝者们的低语,幸存者们仍将每个日夜都处于忧患恐惧,致远花的第一次复兴由此告终。
无序,污秽与烧不完的浓烟,仿佛邪恶之神席卷过后,打碎了人们一切对人性美好的憧憬。
这,便是致远花奴隶大起义六个月零二十五日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