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部被刺中的霍吉尔因剧痛而无法用手臂支撑起自己,只能城墙上爬行,手里虽握着刺伤自己的短刀,可却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听见身后从塔楼里脚步声的传来,霍吉尔停止了垂死挣扎,甚至扔掉了手里的武器,安静待在原地,斜躺着看向前方。
不夜光一步步走了过来,却在几米外停下。
雨刚停下,风却越刮越大,把他身上的衣服与一头过肩长发全都吹往高处,东风连同树叶穿过古老城墙的间隙飘至远方。
他叹气但不慌乱,缓慢如同老人般举起了手中的刀,想要张口说话却被霍吉尔抢先一步。
“现在你可以杀死最后一个知道你曾是个叛徒的人了!”
霍吉尔一手捂着自己的伤口,一手扶着地面。
城墙上的雨水把他的衣服完全打透,跟血液混在一起,分不出红色的衣服上哪些是原本的颜色,哪些又是被鲜血染红的。
“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夜光抬手,对准了霍吉尔的脑袋。
“你真以为国家战败后,作为王储的我就一定会被处决吗?”
霍吉尔对他大喊。
不夜光向前走了一步,逼得霍吉尔不得不倒退,但不夜光却没有挥下刀锋:“我曾经只在乎你的死活,现在我更在乎你背叛的原因。”
“背叛?我背叛过谁?是你背叛了我们,出卖了师傅与师兄,把他们交给了海勒古的佣兵团!”
霍吉尔继续大吼,满脸泥水,显得歇斯底里就像一头野兽。
犹如做困兽一般,霍吉尔虽然放弃了生存的欲望,可还是把愤怒发泄了出来。唯独不夜光陷入了沉思,双方僵持了十几秒终于由他打破了僵局。
“过去我印象中的你可不像现在这样,那时候是你教导我如何理智的去面对一切事情。”
不夜光放下了长刀,慢慢收回刀鞘中,靠近了霍吉尔身边低头捡起短刀,掏出身上随身的药葫芦,将一些粉末倒在短刀上,轻轻摩擦在霍吉尔的伤口处,然后又起身打算离开。
“这是刀伤药,可不是什么毒药,我只对你想说什么,不过放到以后再讲吧。”不夜光摇摇头,并没有打算对霍吉尔说出他的想法。
“我不需要叛徒给我任何美好的回忆,曾经的你在十几年前就死了。别像懦夫一样不敢下手来怜悯我!!”
愤怒中带着疑惑的眼神里,霍吉尔甚至认为对方在羞辱自己,气的浑身发抖,连伤痛都不顾站了起来,回头质问不夜光。
“你认为我是叛徒,我也认为你是叛徒。但这不代表我们两个其中一人就一定是叛徒,哪怕看上去事实就是如此也好,在没有证据前我会放下仇恨与怒火。师兄你也一定记得这是师傅曾经教导过我们的道理,永远别让不理智的东西占据自己的内心。”
不夜光扭过头去,对原地站不稳的霍吉尔解释,说完没等霍吉尔继续提问就往城墙的另一头走去。
“我会再去找你”
他又补充一句,顺着城墙另一头的回旋楼梯而下,没入阴影当中。
霍吉尔也终于无法忍受伤痛,噗通一下摔倒在地。
本来已经停下的雨水也随之重新落下,把城墙的每个角落都洗刷一次,连同他的血迹与哀伤一起彻底流逝到白河之中。
“理智?”
他再次站起来,顶着雨水与伤痛,离开了城墙,拾起自己的武器消失在楼梯间。
“咚咚!”
位于城市高处贵族区的夏洛特新家里,门口传来敲门声。
与霍吉尔约好的夏洛特此时刚刚回家,脱去满身泥泞的衣服,进入自己的大理石浴室中开始冲洗,却在此时从门外传来了声响。
“霍吉尔吗?”
夏洛特赶忙擦干身子,围上白色的浴巾下到一楼往大门方向走去。
“来的还真晚。”他嘟囔着。
门一打开,误以为是敲门者是霍吉尔的夏洛特差点跳起来,黄昏雨落形成的的红影下,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忠心的部下与朋友朱利安尔斯·法赛兰,但这并不是最让他意外的。
朱利安尔斯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雨衣挡不住雨水,浑身也跟朱利安一样被淋湿,仅是从身形便看得出憔悴。
面部则被带花边的帽子遮住,雨衣下的黑白女仆装也让人看不出她的身份。
“夏洛特?”
朱利安叫着发呆的夏洛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夏洛特突然反应过来,抬起手招呼两人进入房子,随手关上的大门。
“今天的雨看来要下一整天了。”
朱利安尔斯拿下戴在头顶用来避雨的羊皮帽子。
“好在雨不算太大。”他又抖了抖,搞的满大厅都是水珠。
“你身后的那位小姐,我是不是在哪见过她。”
夏洛特侧过脑袋,望着朱利安尔斯身后那一言不发的女孩。
朱利安听到后回过头去,似乎想起什么一样,抬起眉毛对夏洛特小声说:“这是斯蒂格·特纳的女儿,就是那个新贵族的首领和首富,前一段时间被信魔抓走的玛丽峰,你肯定还记得。”
两人一起看了看低头默不作声的玛丽峰,立刻意识到她似乎还没从丧父的痛苦中脱离出来。
“你们来是干什么?”
夏洛特故意抬高声音问,等了几秒后玛丽峰并没有回答他,唯有让朱利安尔斯接下这个提问,好不让夏洛特尴尬。
“她需要一个地方住下来,并且找一个人保护她。”朱利安讲道。
“难道要住在这里?”夏洛特瞪大眼睛盯着朱利安尔斯。
朱利安尔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后又向前走了几步,把夏洛特带到离玛丽峰较远的墙边讲:
“她家的房子已经被烧毁,本来特纳本家的人就死绝了,斯蒂格还是上门女婿,那些远到没边的亲戚或贵族趁机就强夺了她的家产,斯蒂格还是艾兰思本家的对头,大部分人嘴上就没提帮她讨回资产。现在她不但没地方可以住下,甚至一分钱也没有,连一个能依靠的对象都找不到。”
“那也不能住在我这里,她可是个年轻女孩,我可不想传绯闻出去。”
夏洛特尽量压低声音,不时回过头去盯住玛丽峰,却只见她站在原地,脑袋一直垂着不动。
“这次我只是执行命令而已,上面的人让我把她带到这里来,名义上是要求你替她追回财产,可实际嘛......”
“谁的命令?”他问。
“福克西纳。”朱利安尔斯回答夏洛特说。
夏洛特终于投降,接受了这个现实,这比他被妹妹赶出来还要沮丧。
倘若是换做一般人,也许会很乐意接受,而夏洛特也并非对女人没有兴趣,只不过对于这种故意安排来拉拢自己的手段极为厌恶,背后的目的就算是身为下属的朱利安尔斯也一清二楚。
也许夏洛特会坦然面对,但结果反过来却只会让夏洛特羞于接受福克西纳的这种拉拢方式。
原本就不太喜欢福克西纳的夏洛特,更加清楚的认识到这只老狐狸的另一面,并在心中不断默念不要再次上当,因为他已看得出福克西纳是什么样的人。
“好吧,住在我这里,不过她必须睡在二楼我的房间。”
夏洛特有些无奈的讲,但口气却很坚定。
“什么?”
朱利安尔斯原以为夏洛特会做出符合自己身份的行为,而不是顺着福克西纳的计划去放纵自己。
“但我只会睡在一楼的地毯上,直到玛丽峰小姐可以追回财产时为止,可以吗?。”
夏洛特挺着胸一字一句讲完了整句话,正面看着玛丽峰。
朱利安尔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便随同夏洛特一起看着玛丽峰。
“谢谢你,夏洛特先生。”
玛丽峰终于微微晃了一下脑袋,帽子下的脸庞也红透了,就像是成熟了的桃子一样。
“别担心,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有能力帮你追回被窃取的财产,而且不会花太长时间。”
夏洛特又披上一件浴巾,带着两个人往屋子里面走去。
朱利安尔斯与玛丽峰脱下了自己的牛皮雨靴,顺着夏洛特的步伐穿过了一条八九米长的走廊,石头墙上挂满了一些小首饰,大部分由牛角构造而成。
墙边尽头就是一处宽敞的大厅,四五十平米的主客厅塞满了整齐的木质家具,磨平的黑色花岗岩作为墙壁主体叠摞出屋子的轮廓,白色的大理石则组成了二楼的承重墙以及嵌入结构。
顺着二楼楼梯的大理石,屋内建造了一个壁炉,放在那的木炭还没点燃,羊毛地毯也没有因此反射出催人入睡的火光。
整间屋子截然一体,就连阳台都没有一丝的不协调感,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
由不知名木材装贴的墙边散发着一种特殊的香味,甚至引起了玛丽峰的好奇,不自觉的便问:“我以前闻过这种味道。”
玛丽峰说完却又“啊”的一声捂住了嘴,显然她在为自己的主动提问而感到害羞。
“当然,这是用茉莉酒泡出来的槐木,以前都是酒吧装酒的木桶,我特意选的。”
夏洛特绕了一圈,一边讲解一边拿出三个高脚杯,拿起桌边的蜂蜜茉莉酒,将其中两杯递给他们。
朱利安尔斯刚喝下一口,便张嘴舔了舔嘴唇:“这太甜了,我就受不了这种口味,完全尝不出啤酒花的味道。”
玛丽峰学着他用自己的舌头舔舔嘴唇,也在想着同一个问题。
“茉莉酒也有许多不同的种类,酒吧里喝到的一般都是茉莉糖较少的种类,这些虽然没有多少酒精,却比有酒精的更好。”夏洛特说完一饮而尽,坐在自己的沙发上。
朱利安尔斯又喝了一口,实在对这种跟糖水一样的东西不感兴趣,便趁夏洛特不注意倒在了窗外。
敏锐的夏洛特实际已经注意到朱利安的小动作,对着他翻了翻白眼,回头看向玛丽峰,发现她手中的杯子也空空如也,液体琥珀一般的茉莉酒早就被她一饮而尽。
“味道不错。”玛丽峰不再过于拘谨。
“茉莉糖里有一种成分,可以让人安静下来,就像酒精一样,但并不会让人醉,效果也更好。每当我愤怒不已或者无法理智思考的时候,我都会选择喝上一杯。事实上,大多数人去酒吧都是为了这个原因。”夏洛特说完边帮玛丽峰倒满酒杯。
“我不怎么去酒吧,不太清楚这些。”玛丽峰勉强微笑着回答。
“喜欢就好。”夏洛特说。
“老大,你的新家还真不错,我也好想有一间。”
朱利安尔斯又继续说,发自内心的对这新房子赞叹。
“不用我把瑟雅斯跟特兰一起接过来吗?”他补充讲。
夏洛特没回答,用头对他轻轻晃了一下,似乎并不想让一旁的玛丽峰知道。
“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朱利安尔斯想起了瑟雅斯的态度,大概猜得到夏洛特碰了钉子,主动提出离开。
“等等。”
正打算穿靴子的他被夏洛特突然叫住。
“帮我把剑交给市场区的老铁匠。”
说罢从自己的衣架旁拿出了整把剑,连同绑着剑的带子一起扔给了朱利安尔斯。
等他话刚说完,又有一袋子钱扔了过来,羊皮袋里装了些古旧的银币,虽然没有填满袋子,但朱利安尔斯知道足以付清所需的款项。
夏洛特依然没说话,只对他打了一个习惯性的告别手势,两人无言中向彼此道别。
“咔。”
随着门声一关,一直羞于讲话的玛丽峰震了一下,就像是被吓到了的兔子。
“你们经常那样用手势沟通吗?”玛丽峰罕有地主动提问。
夏洛特被问的有些措手不及,一贯冷静的他反而有些焦急起来,摸摸脑袋过了好一会才说:“那是手语,在一些特殊便。”
“不用语言就能表达自己的想法,真是方便。”
近日来的太多悲剧让她愁眉苦脸,说话不多却往往一针见血。
“手语有时候传达不了一切,希望你别太灰心。”夏洛特肯定的回答。
玛丽峰没有继续说话,夏洛特也知趣的安排玛丽峰洗漱,并把她带到了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里,直到她正式打算休息那一刻为止,才准备熄灭灯石离开房间。
“对有你这样地位的人来说,我现在只是一个无家可归身无分文的女孩,我很清楚我来这里的背后推手是谁,目的也很清楚。可你为什么不做你该做的事情?”
黑暗中的玛丽峰忽然张口,她正躺在床上看着头顶装饰成星星的天花板,好像是自言自语般冒出了一句话。
“你在自暴自弃吗?”夏洛特停下脚步在门前问。
“我以为你会很清楚。”玛丽峰转过身子说。
刚转过身背过去的夏洛特没回过头:“我只是跟他们不一样而已,别想太多了,我雇了一群佣人,大概明天就会来,到时候麻烦你作为大小姐教教他们怎么干活。”
说完,夏洛特关上了房间的门,自己一个人往楼下走去。
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天的雨终于彻底停下来,城市低处的某个房间里,瑟雅斯正从仅有的窗户向外探视,看着半黑不蓝却空无一物的天空有些失神,渐生的困意让她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刚一合上就立刻又醒过来,转过头去看着熟睡的特兰。
就像是做了印象深刻的噩梦一样,惊醒的她伸出手掌,轻柔的抚摸起特兰有些打卷的刘海,没一会就感觉到手上一股液体在头发上滑动,以为是外面雨水又落随风入窗的她,赶忙要关上窗口。
可窗户没关到一半,就发现那水珠并非是雨水,因为外面虽然依旧湿滑,但却没有雨水落下。
顺着门外的水坑望去,镜子般平静的水面映出了她的面容,一幅刚洗过脸还没擦干的样子总算让她知道那是泪水。
瑟雅斯伸出手掌翻转几次,望了又望。
抬起手指把眼下的泪水全部抹去,盘好头发坐在那里,继续看着特兰安睡,没一会她也进入了梦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