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后的今天,福克西纳大宅中当年众人齐聚一堂,听完蒂亚夫人与福克西纳的叙述后鸦雀无声,就连身为局外人的特兰也安静了下来,细细观察众人面部的表情变化。
此时有两人正早已泪流满面,抽泣声从桌子边缘传来,特兰观察到是玛丽峰正哭出了声,还有便是坐在主人位上的福克西纳,泪水洗刷了他的脸庞,以过去从未有过的温柔姿态,正一言不发盯着蒂亚夫人。
“过去了的事便过去了,渴求改变这国家的奢望,最终都成了泡影,是我们选择了今天的道路。”
蒂亚夫人的声音颤抖,略带着哭腔,全程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女儿脸上。
“你从没告诉过我这些?!”玛丽峰质问道。
“我很抱歉,玛丽。我身上流淌的血有着某种特殊的作用,作为母亲我必须防止他人利用你们,我打心底爱着你和你父亲,爱着我的孩子们,可我谁都拯救不了。”
听到玛丽峰控制不住情绪哭了出来,蒂亚夫人也终于憋不住泪水,搁着桌子伸手捏住了女儿细嫩的手背,轻轻握在掌上**。
“所以......我还有个弟弟?”
“没错。”
来自女儿的质问,让蒂亚夫人想了一阵后才说出口,这一回答却让福克西纳比谁都要惊讶,在场所有人都将目光瞬间聚焦到唯一一个年龄相当的男孩身上。
“难道说......”
福克西纳仔细观察了在场发色唯一跟他接近的男孩身上,眼睛都不眨低紧盯着特兰,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一个激灵后立刻反复用眼神与蒂亚夫人确认。
“这绝对不可能!特兰·红提是夏洛特·格林的弟弟!我为你铺垫了一切,只是为了得到真相,你一定要实现我的夙愿!蒂亚!我渴求的只有我们一家能团聚而已!为了这个我可以抛弃一切,多年前是我错了,让我弥补吧!”
“这就是真相,伯纳。”
蒂亚夫人没有任何变化,仍旧说出了同一句话,福克西纳却并不死心。
“我已经与国王军的使者谈好条件,等我借这次机会将相关的人聚齐,再找到那孩子后,马上完全解除武装,西蒙国王允许让我安稳地做一个平民活下去,对过去的罪行既往不咎。”
“我在多年前做出了选择,你也走完了你的路,也许一开始你就应该知道有今天,如果你还不愿意接受现实的话......”
蒂亚吐了口气唤着老狐狸曾经的名字,完全没有接受福克西纳的打算。
“这么说来,福克西纳大人,特兰的确是领养的,不是夏洛特的亲弟弟。”麦斯提然提了一句。
“可他的姓氏!?”
“他们兄弟姐妹四人的姓氏都不一样,除了领养的特兰和胡斯外,亲兄妹的夏洛特与瑟雅斯姓氏也不一样,大概他们的父母不怎么在乎这些事吧。”
当福克西纳多次开始质疑时,在一侧旁听许久的麦斯给出了自己的看法,蒂亚夫人则用愧疚的眼神望着不知所措的特兰。
“这一定是搞错什么了!你们这群人难道就是为了整蛊我吗?外面都打的快翻天,你们还有心思拿我来开玩笑!”
特兰想不到这种节骨眼上还能遇到这样的事,他很清楚自己的来历,完全不想接受蒂亚夫人凭空安给他的家庭。
要说是蒂亚夫人到还好,多一个这样的母亲,还有早就跟姐姐一样的玛丽峰当亲人,实在是特兰的福分,可桌子对面的福克西纳,却是他一直抗拒的根本。
“特兰!?你是福克西纳的儿子?”
“怎么可能!?”
朱利安尔斯本就没插话的空间,这回总算有机会开口,当即就被特兰否定。
“哼,真是意外惊喜,我的父母要是这种贵族人渣,我早自杀去了。搞半天还是为了这种无聊的亲情,一群软骨头,果然坐上了高位都是一个模样,居然执着挣扎到现在不是为了称王或当权臣,散尽家财不惜跳出来当靶子给国王军和奴隶军攻击,全是为了一个孩子!哈哈,傻子。”
梅丽尔对这一幕乐见其成,一手撑在桌面,翘着腿开始发笑,嘴上恶毒到极点。
不过很快特兰给她使了个白眼,看到马上作罢,可嘴角依然有抹不掉的笑容,笑了一阵想起自己的话,却又开心不出来。
福克西纳慢慢接受了现实,可一看到特兰的抗拒,又心中反复不平。
“特兰,你......”
“我可不是你儿子!你才多大年纪啊!我可是......”
特兰少有地愤怒起来,想说出自己的来历,刚要说出口又想到了别的重要的东西,不得不合上嘴巴生闷气。
“要是夏洛特在的话,肯定可以证明特兰的身份。”
朱利安尔斯随意的一句话,却让福克西纳打起了精神,马上伸手指向在场唯一一个到目前为止都没发言的狠角色——切割者。
“那么,问夏洛特本人就行了。”
蒂亚夫人挑动了下眉毛,曾被罪恶切割者击晕的黑石,马上在警惕中就做好了战斗准备。
话音刚落,除了蒂亚夫人外,所有人都第二次转移了注意力,顺着手指往下切割者身上望去。
“对吧?夏洛特·格林先生。”她问道。
“蒂亚夫人!你在说什么!?”
麦斯瞪大了双眼,从未有过的惊讶反应立刻也从他脸上涌现出来。
连一直以切割者为偶像的梅丽尔,听到夏洛特·格林的名字,跟受惊了猫一般弹跳起来,摆好了姿势将匕首横在身前。
很明显,两者在她的观点里不能兼容,那个凡事都遵从规则又迂腐的官员,怎么可能是为奴隶奋斗的义侠。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既不是福克西纳和你的儿子,切割者也不是夏洛特!”
特兰受够了他们总是擅自摧毁他人的世界观,原本一副闲暇无事的模样,如今也跟梅丽尔没差多少。
切割者仍旧一言不发,沉默就是他的回答,双手伸向头顶扣在牛皮面具的边缘,慢慢用力扯开纽扣,将头套完全拆除,露出了所有人都意料之外的真面目。
一个再也不能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们眼前,标志性箭头伤疤横穿面颊与鼻梁,稍微长了的头发飘在半空,正是夏洛特·格林。
“这怎么可能!”
梅丽尔大声否认,刚刚做出的攻击姿态,怎么也维持不下去。
“到底怎么一回事?!”
有疑问的不止是梅丽尔,朱利安尔斯、麦斯与特兰三人发出一模一样的疑问,被切割者打败过的黑石也有同样的好奇心。
“是啊,切割者怎么可能死而复生,你们肯定有一大堆想问的答案,我会回答你们问题的,不过也请稍等一下,慢慢让今天就让一切真相被揭开吧。”
言谈过后,夏洛特不禁一阵苦笑,对弟弟、朋友、崇拜者、还是曾经的追随者与手下败将,他都从容面对。
“你们早早知道了我的身份,却不揭穿?也许我该感谢你们。”
随手扔掉了面罩,夏洛特转向福克西纳与蒂亚夫人。
“从你在十几年前第一次出现抢走我的孩子时,我就标记了所有你出现的地点,一个人就算速度再快,也有限制。可你却频繁出现在城中不同地点,唯一的解释便是......”
蒂亚停了一下,道出了真相。
“罪恶切割者从一开始就是两个人!布托洛和你分别扮演一个角色,方角剑的传送功能就是你们二人的旋转门!”
听到了蒂亚夫人的解读,露出真容的夏洛特不禁笑了起来,送去一阵掌声,又对着准备冲上来的梅丽尔摇了摇手指,警告她别做冲动的傻事。
“难道说!在广场上中途换人了?!”
最关心切割者身份的,便是曾秘密告发这一消息的麦斯,如今他总算搞懂了前因后果,一切的证据锁链串在一起,如今真相就在眼前。
“夏洛特·格林与王宫的大管家布托洛早早就结盟,想要以罪恶切割者的秘密身份实现他们自己的目标,从古代英雄戴蒙手中传承给布托洛的那把方角剑,由古代神祇的血液所制成,是一种魔力武器,只要标记好地点,就可以在使用者与坐标之间切换位置,他们就是靠这种东西才能无缝切换彼此,以此从广场上的绞杀中幸存下来。
蒂亚为众人解释着夏洛特背后的方角剑作用,如此一来包括特兰与朱利安尔斯在内的众人都听的明白,搞清楚过去诸多不解之谜。
“难道说,当时在教堂抢笔记的人......”
特兰回想起他跟瑟雅斯在教堂曾遭遇过的切割者,对方毫无熟悉的气息,想来便是死在广场上的王宫大管家布托洛,要是夏洛特本人,断然不会对弟弟与妹妹下手。
“没错,是布托洛。广场上的一样是他,劫走摄政王妃子的人是我,在大深渊矿坑下与你们一起战斗的,也是我。抱歉特兰。瞒了你这么久,”
夏洛特有些愧疚,他听得出特兰的话语里更多的是失望,那个一板一眼爱护家人的夏洛特·格林,居然也会有欺骗身边亲人的时候。
“但我最想说抱歉的是对你,朱利安。你为了麦斯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是我永远欠你的。”
他的目光扫向朱利安尔斯断了手指的手掌,却看到对方微微向后,试图隐藏断指。
“我只是坚信,你绝对不会放弃你的兄弟,也不会对你的兄弟下杀手。”朱利安尔斯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叙旧就到此为止吧,你必须付出代价!”蒂亚夫人一声令下,锡蜻蜓与黑石蠢蠢欲动,但想到曾经在大深渊矿坑的战斗,又有些担心。
“请稍等片刻,蒂亚夫人,你既然刚才对大家说了那样的话,也只有我明白你的意思,给我一段时间交代私人的事物,我会告诉你那些你想知道的答案的。”
夏洛特抬起一只手来,对准了黑石,警告对方不要犯蠢。两名佣兵互相望了望,自觉没能力拿下夏洛特,在蒂亚夫人默许下退了回去。
“反正你也跑不了,不是么。”
蒂亚夫人把目光转向特兰,坐回了椅子上,注意力集中在沉默不语仍然试图接受现实的福克西纳身上。
“正义是一种象征,我们追求道德的同时,无可避免会将渴求投向某些事物的缩影,比如法律、暴力或向上天祈祷。若正义无法被实现,人们就会失去对希望的渴求,转为对一切所见之物宣泄愤怒,那将是一个无序的世界。”
夏洛特停顿了半秒,看了眼惊讶之中的麦斯与梅丽尔,继续发言道。
“无论是极端的消灭奴隶,还是极端的想要消灭地面的自由人,那都不过是在血与泪之中寻求毁灭。我们在多方势力之间玩着跷跷板,平衡一切可能,从中寻找救赎所有人的可能。”
“救赎所有人,那只是幻想罢了。奴隶和地面的人,都是一群垃圾罢了,不如尽快让垃圾们互相淘汰。”
麦斯话里藏着宣泄式的愤恨,尽管他对夏洛特的怒气早就没那么强烈,却仍然觉得哪里没能表达出来。。
夏洛特没反驳他,只是仍然悠哉地说着自己的故事:
“我与戴蒙的后代,布托洛先生有着一致的看法。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还年少时,跟胡斯一样,在我的老师启蒙者死后,有着激进的想法,试图靠自己的所作所为能改变社会上的问题,对那些街道上怎们都消灭不完的烂人,用我最大的努力去惩治他们。但渐渐地,我发现无论我做什么,一切都好像没有改变,我也不过是在宣泄某种情绪,陷入到仇恨锁链之中。布托洛先生在某次我例行扮演罪恶切割者时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他认可我的想法,却否定我的偏激思维,那时候的我就像梅丽尔和你。”
他指着麦斯与梅丽尔,随后摘下了背着的方角剑,让黑石与锡蜻蜓立刻警觉,却发现夏洛特只是将方角剑展示给众人。
“应该说,过去的我从未认真思考过如何真正意义上解决一切矛盾的根源,这国家的悲剧来自于一个积累数千年的制度,若我想消灭悲剧,便要消灭悲剧的根源。唯一能让我达成的,便是作为我厌恶的官僚建制体系的一部分,掌控更多的权力。也许要很久,但比我在街上修理人渣更贴近事物的本质。剑,不过能杀几个人而已,就算再厉害的剑,也不过如此。”
“加入官僚的体系,就会成为那些肮脏龌龊的一部分!你又为什么要装作善人!装作我们奴隶的偶像!你让人恶心的想吐!”
梅丽尔确实做出了干呕的姿势,那不是她学来嘲讽的,而是发自内心对罪恶切割者信念崩塌的真实反映,曾经对她而言是太阳的偶像,如今也彻底失去了可以依赖的寄托。
对方不但不是她心目中的英雄,甚至还是曾经一路胁迫自己的巡逻军官员,更亲口从他口中听出到了什么“建制”或“权力”,让梅丽尔发疯似地拿起匕首对准墙边戳刺,一直到特兰伸手阻拦,才停下疯狂的举动,蹲在墙角边,不时传来抽泣声。
“正如我所说,正义需要化身,罪恶切割者可以称为凝聚人们心中希望的焦点,只要人们心中尚存希望与正义,就不会寻求极端的仇恨。罪恶切割者,便是所谓正义的实体,不受任何世俗的规则与法律约束,只需要强大便能将正义实现。”
夏洛特没直接反驳梅丽尔,也想得出她那个年纪的女孩听不进去,只是把这话说给了其他人听。
“那这样便好了!你给出的希望,不过是一种虚幻的东西。给那些毫无救赎的人一个虚假的希望!?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揭穿你的身份!”
终于轮到麦斯爆发,他所最不能忍受的,便是期待着但又无法得到,正如他出生为奴隶却又成长在自由人社会,那种煎熬让他无法忍受。
“没错,正义的化身可以是一种希望,称为凝聚众人的纽带,让大家发现彼此内心的光与相似之处。但那样的社会,能只靠罪恶切割者来维持吗?罪恶切割者也不过是靠着强大的力量肆无忌惮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真正的正义,是来自于秩序,而非某个人或某支军队所带来的压制。”
听着夏洛特说到此时,福克西纳迷茫中的眼睛突然闪过一瞬的光芒。
“数千年来的秩序,都是建立在掌权者、贵族、自由人与奴隶四个阶级之上,随着时间的推进,每到一定年月这种体系都会陷入崩溃。不是贵族推翻掌权者引发内战,就是自由人变为奴隶,奴隶不断增加,而后陷入奴隶暴动。灾难永远都会反复发生,人们寻求是仇恨,仇恨带来灭亡,无论贵族还是奴隶,谁都想称为占据主导地位的赢家,只有对方彻底失败,才算结束。那是一个永远都无法结束的游戏。”
“就跟曾经的那个我一样。”福克西纳说道。
“结束王政!建立议会!将秩序刻印在我们的灵魂之中,才能长久的享受和平与安宁。寻求极端的消灭对方,停留在岁月的舒适区,拒绝往前踏步,我们将无法获得想要的乐土!”
说完最后一句话,夏洛特静静等待众人的反应,却只换来鸦雀无声的寂静,任谁都想不出接下来的可能,他所说的似乎是在座所有人都未曾设想过的。
或许曾有人将希望寄托于此,但也只是某种过于乐观的幻想,以至于在现实生活的坎坷过后变得不值一提。
“是么,可你听听这外面的喧嚣声,一切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国王军还是奴隶都不会善罢甘休,这次彻底赢了的是国王,奴隶们战败了,贵族们被消灭了,剩下的就是马上就要被围剿的反抗军。就算你说的对,也太晚了。那你又到底想要达成什么?”
福克西纳一改油嘴滑舌,只是陈述了他所认为的事实,比起一个用尽心机想获胜的权臣,如今则是被耗尽精力的老人。
“西蒙国王已经病入膏肓了,撑不过这个冬天,现在全靠那些带魔法的戒指维持精神,但不会改变他的体力,不过是提前消耗他的生命换取短暂的精力,无论摘下来还是拖上几天,他都会命不久矣。”
夏洛特说出了他隐瞒许久的真相,那是他从老师启蒙者笔记里对魔法戒指的了解所得出。
在场的众人,最为吃惊的便是福克西纳,他此时终于能将西蒙国王一系列反常的行为串联在一起。
尤其是执意要为格伦选妃,又要对各类系统大刀阔斧的进行改动,借着攀塔比赛探明贵族的口风,在继承人与小王子之间划清界限,全都是为了在自身死去前,为后代铺垫好一条最安全的道路。
“唯一想要王权永恒不朽的,便只有西蒙国王本人,他会为了延续家族所拥有的权力地位不惜一切,就有如艾兰思一般。而国王的病情之重,让他不可能度过今年的冬季,当他逝去后,军队便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困境,到时候便需要有一个继承人来带领改革。”夏洛特保持着均衡的语速盘出自己的打算。
“继承人?先不说两个王子下落不明,听说小王子还被杀了,就算被你找到大王子格伦,他也只会跟西蒙国王一样。人这种东西,只要有一点权力,攥紧了就不会放手,甚至可以牺牲一切去维护。别异想天开了!”
蒂亚夫人显然听不下去夏洛特的“废话”,主动出来打断了他,又一次加强了紧张气氛,让两拨对夏洛特充满敌意的人群听得手痒痒。
“我想蒂亚说的没错,就我对大王子的了解,以及曾为他在攀塔比赛策划刺杀小王子的事实,格伦与他父亲一样。”福克西纳摇摇头,自觉顿悟的太晚。
“但格伦会为了爱,牺牲一切。”夏洛特平淡说出了真相。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击碎了蒂亚与质疑者们的声音,对蒂亚来说,那偏偏正是她从未在福克西纳或其他人身上所经历过的,也是福克西纳年老后日夜所祈求的。
“格伦曾为了未婚妻,不惜放弃与贵族的联盟,一直到最后时刻,哪怕即将要被政变逼宫,也没有考虑过放弃心中所爱,这份执着超过了一切。当时只要接受贵族的联姻,就可以轻松巩固与大贵族们的关系,但格伦拒绝了。随后在婚礼时,格伦也可以轻易接受贵族们的要求,放弃未婚妻的生命来让自己苟且,他同样没接受过。在混乱的内战中,没有任何人的安全会得以保存,尤其是当王室失去了领军人物,格伦将更加难以保护他所爱的人,他必须也必会接受真正的和谈与改革。”
“也即是说......”
作为巡逻军的朱利安尔斯马上推导出了结果,表情也随之夸张起来。
“一意孤行的格伦无法靠自己控制整支军队,不谈城防军,白甲军效忠的对象是西蒙本人,而非整个王室。负责带领白甲军的将领查德也受了重伤,原本的贵族派军官都被清洗干净,一旦国王本人无法下达任何指令,冬天既无生产又无船贸,缺衣少食的环境下,士兵们会变成劫匪,掠夺可以看到的一切,现在恐怕是百年来最冷的冬天,等明年春天解冻时,致远花会变成一座死城。”
说到这里,夏洛特还不忘看了一眼梅丽尔跟麦斯,似乎潜台词在告诉他们,哪怕不用做什么,他们所背负的憎恶,也会随着畸形的社会结构,最终在一次不可逆的斗争中被宣泄出来。
一切的爱;一切的恨,都将消亡于冬雪之中。
“我希望这次可以救回格伦,让他作为主心骨,作为王政秩序迈向下一个时代的象征,在他的亲自主导下,才能给时代拉上帷幕。压迫与被压迫的悲剧仍将继续,但奴隶、自由人、贵族的三角游戏将到此为止,没有任何人再必须为试图掌握所有权力的人的一己私欲买单了,人们将不再需要一个虚假的面具当做希望的象征,罪恶切割者也可以正式退役了,可是敌人却不会善罢甘休。”
他将罪恶切割者的面罩扔到了桌面,在一堆凉了的美食前显得格外突出,众人都没了食欲,各自怀着自己的心思,思考着下一步的打算。
“没有什么比我的孩子更重要,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知道我要你来这的原因!”蒂亚对夏洛特的话不以为然,带着一丝歉意的眼神扫过特兰时,却被一旁的朱利安尔斯捕捉到。
“还有什么要隐瞒的吗?”
朱利安尔斯读懂了空气中的氛围,逐渐靠近夏洛特,手也往腰部的短刀摸去。
“那你也很清楚才对,蒂亚夫人。你和你的孩子们,都有极为罕见的体质,可以作为人柱解放灯塔内被五枚魔法戒指封印的力量,你就是艾兰思家族每一代人里都会有的锁芯,搜集到笛卡尔老师三本笔记的人,一定也清楚,光靠五枚戒指,根本不可能解除灯塔的封印。所以把你们集中到一起确认安全,也是非常有必要的事,我能理解你想保护她们的心.......”
没等夏洛特说完,福克西纳就站了起来,试图拦在蒂亚夫人身前,却被蒂亚夫人一下推到一旁,愤怒中带有不甘地怒视面无表情的夏洛特,好像在抱怨他不该将这种事公开说出来。
“蒂亚夫人,自从你给了我信件威胁公开我的身份后,我就没有考虑过隐瞒,因为总有一天罪恶切割者必须公开他的身份。我到此来,更多是为了你的孩子,以及被抓走的王子们。我按你的要求,一路保护他,让他免受敌人的伤害,如今也请你实现诺言,将两名王子交出来,毕竟你并不是想要毁灭这座城市,也不会想让你的孩子们成为人柱才对。”
夏洛特的话一说出来,特兰就按奈不住,却被哥哥捂住了嘴,伸出一根手指做出了“嘘”的动作。
“王子们不是被反抗军绑走的么?”福克西纳和麦斯一齐发问,却看到跟随蒂亚夫人的两名佣兵有些紧张。
“据我调查,黑皇冠佣兵团一直没露面的副团长,是一名有高超易容术的伪装者,绰号『流金』的布里希嘉曼。是她配合着黑皇冠的养子恩家多,两人利用易容与海市蜃楼所形成的幻觉,制造了反抗军干部莱恩绑走王子的模样,还顺便假扮了目击过程的女仆,以此将原本可能达成的和谈破坏,令国王军与反抗军再起冲突,然后利用一早就监控好的人柱,达成最终目的。”
话音刚落,黑石与锡蜻蜓就不再掩饰隐藏许久的敌意,一个甩出胳膊上新装配的钢铁拳套,另一个则举起两手的火枪,对准了夏洛特的脑袋准备随时扣动扳机。
“你们两个疯了?!听命令!回去!”
一向听从蒂亚夫人的黑石与锡蜻蜓,却在此时完全无视了她的要求。
“行了,差不多得了。我们本来的命令也只是按照老大的吩咐看管好人柱,现在既然已经摊牌了,就不需要再装作你的仆从。”黑石没有太多理睬蒂亚夫人,由她陷入被背叛的震惊中。
“不过你人是挺好的,蒂亚夫人,这么多年了就你一个对我们这么好。”年轻的锡蜻蜓还有些孩子气,不忘对蒂亚夫人道谢。
“闭嘴!你可是佣兵,别啰嗦!”黑石用脚尖踢了锡蜻蜓的膝盖,摆好阵势与夏洛特对峙起来。
原本作为主人的福克西纳,如今却变得没了斗志,他得到了想拥有的一切,却因两个凶狠的佣兵就在身边,时刻威胁着家人的安全而有所顾忌,换做是以前早就扔下旁人想办法逃命,但现在也不敢让外面的手下来帮忙,生怕黑石会随时伤害到蒂亚夫人或自己的儿子。
旁观者的麦斯也忘了自己的身份,对夏洛特的怨恨让他不愿介入,只想作为局外人远离他们,看着这群人狗咬狗便已满足。
只是对朱利安尔斯放不下,对他呼唤几声,却发现朱利安尔斯越来越靠近夏洛特,完全无视了他。
“对付这群人要小心点,他们手段可不一般......”
朱利安尔斯在夏洛特身后抽出短刀,举起过后连忙挥舞下来。
特兰目睹这一幕后想上前阻止,却被朱利安尔斯一脚踹回,福克西纳的注意力也连忙跟了上去,一切都被朱利安尔斯的举措所牵动。
被攻击了的夏洛特,却瞬时闪躲开,一拳打在“朱利安尔斯”的脸上,把他打飞到黑石身边。等他从桌子下再次爬起来时,原本属于“朱利安尔斯”的脸,却多了一块金色的金属痕迹,下方还有一张漂亮女人的脸。
“一早就猜到你会在这了。布里希嘉曼!”
夏洛特高声叫喊,让特兰与麦斯瞪大了眼睛都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事实。
“怎么回事?朱利安尔斯人呢?!“麦斯跟特兰一齐叫到。
“死了!现在就送你们一起去见他!”
伴随着布里希嘉曼被识破后恼羞成怒的叫喊,夏洛特一脚踹起面前的长桌,形成一块隔离地带,将特兰、梅丽尔、玛丽峰与三名佣兵分割开来。
长桌下一秒被一只金色利爪打破,那是来自布里希嘉曼的武具,半空中将桌子跟撕纸一样扯碎,直接命中了后方的夏洛特。好在夏洛特早早预判了这种可能,方角剑成了盾牌,双方武器碰撞时的火花,顷刻间将空气里的木屑点燃。
火光犹如精灵般,在一个个物体上跳动,一下就点燃了挂在高处的羊毛帷幕,夏洛特防御完第一轮攻击,又看到一道黑色“闪电”从左侧袭来,他抬起左臂抱紧脑袋,刚挡了一下,就又来了第二击,速度比之前更快,隐约感觉得出那是黑石的招牌鞭腿。
他的胳膊吃力太大,整个人被打退了两步,刚站稳就听到燧石被敲响的清脆声音,多次的交锋经验让他即刻抬起方角剑挡在身前防御要害,枪声与子弹果然随即而至,同时布里希嘉曼穿过了墙上落下的火帘,直取惊慌失措的玛丽峰,近半人左右大小的的黄金巨爪一下将她揽入手中。
未及玛丽峰喊出声来,佣兵们就抓走了玛丽峰,连同福克西纳跟蒂亚夫人也不见踪影,夏洛特想再上前追时,火势突然猛涨,天花板再也撑不住,砖块纷纷落下,一转眼就全部砸了下来。
等夏洛特从废墟中看到光明,第一见到的面孔却是麦斯,满头灰尘的麦斯掀开了最后一块压着夏洛特的砖石后摔倒在地。
夏洛特目视四周围的场景,没了福克西纳控制的独立佣兵们纷纷开始劫掠宅邸内的财物,仆人和门客有的奋起反击,有的则自顾自地逃命,到处都是吞噬建筑的火苗,此地早就乱作一团。
特兰、梅丽尔或是被佣兵劫走的蒂亚夫人、玛丽峰与福克西纳早就不见踪影,只是最让他意料不到的人,不但留了下来,还救了他一次。
“为什么要救我?”
夏洛特即刻发出了他的疑问,他曾试图杀死麦斯,那个亲如兄弟的密友。
“真的救了你吗?”
麦斯拔出腰间的短刀,一下刺在夏洛特地上被撕开的袍子上。
“我也出卖过你,现在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了,也许我在那个位置,会做一样的事,既然朱利安都与一样的觉悟去牺牲自己,过去的种种行为如今看来都太自私了。”麦斯说道。
仍处于曾经对朋友下杀手的自责中,夏洛特对突如其来的改变不知所措,想了半天才给出一个孩子式的答复。
“和解?”
夏洛特在地上喘着气,起身拍了拍灰尘,对麦斯伸出手掌。
仍在思考中的麦斯,被夏洛特的举动突然解开了心结,难得笑出了声,傻笑着一掌拍了过去。
“好吧,暂时的,我只是在忧虑朱利安尔斯的安全,你跟我的事以后还也的算。现在,告诉我他人在哪?”麦斯仍然想着好友,暂且不去考虑与夏洛特的矛盾。
听到询问后夏洛特没有立刻回答,往楼层边缘走出几步,在能看到王宫的位置抬起了手指。
“就在那。”他说道。
麦斯顺着那个方向看去,一阵在空气中翻滚着的蓝色烟雾,正从王宫未修补完的外墙裂缝中不断喷出,随着高空的寒风被吹的到处都是,在夜色的火光里被反射出一阵暗金色,谈不上显眼但足以让人发见。
“他在那?”
“我原本就想尽快解救两名王子,让国王不在陷入莫名的愤怒中,不但能结束战争,还可以救下奴隶,只是中途遇到了特兰和那名奴隶少女,才阴差阳错来到这。佣兵抓人的速度太快,要么就根本没离开过王宫,要么藏在奴隶营地中,两头下注,总有赢的机会,王宫就交给了朱利安尔斯,如今看来成功了。“
夏洛特没对麦斯提起被梅丽尔要挟的事,他仍不确定梅丽尔能把整个广场炸上天的说法有多少是真的,始终将确认王子们的安全为第一目标。
“佣兵们一早准备的偷袭计划不起作用,就立刻转变目标抓了玛丽峰便跑,看来各自得分都没有人领先,黑皇冠这家伙安排的计划比我想的还缜密。不过救回王子才是当务之急,可特兰他......”
夏洛特琢磨过后,觉得自己仍然占有先机,至少可以缓解国内毫无意义的屠杀与争端。只是,他还没有彻底搞清楚玛丽峰被称为“人柱”的具体意义。
“特兰跟你说的那个女孩一起走了,当时佣兵里还有个大块头掩护他们二人离开,看方向大概是想要往最高层前进,你少担心点也许会更好,特兰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男孩了,朱利安尔斯才是当下处境最危险的那个。”
顺着特兰与梅丽尔离开的方向,麦斯指出了一条相反的道路,夏洛特低头沉默数秒后,走到最靠近自己的一块墙壁前,挥起方角剑劈开一道缺口,让附近一排墙壁随之坍塌,给宅邸内的佣人们顷刻间开出一道逃跑的道路,又砍断了种植在园内的几颗杨树,当做拦截散乱佣兵们的障碍。
确认大部分佣人们有足够时间逃脱后,夏洛特才离开福克西纳大宅,与麦斯一起乘坐原本属于王宫廷臣专属的水力升降梯,徐徐向霍特尼斯主广场下降。
在远离他们的更高楼层内,一个身形瘦小的女孩正坐在一名巨汉肩膀,特兰则在后方跟随。
距离他们离开福克西纳的宅邸,才过去了不到二十分钟,如今正出发前往王宫所在,梅丽尔并未透露此行的目标,先前特兰还担心她真的会把全城人炸上天,现在来看,哪怕她真的可以,也绝不会残忍到这么做。
身前的巨汉波尔多,正是先前败给特兰小聪明的佣兵,因救过攻击宅邸的梅丽尔,被其他佣兵记恨,随着夏洛特与黑皇冠佣兵团的三人打斗,混乱逐渐波及整个宅邸,被点燃的火苗不知为何瞬间吞噬了大半宅邸,其他佣兵知道国王军劝降的消息,便想着趁早拿下福克西纳邀功。
忠于佣兵信条的波尔多不想放弃雇主,哪怕福克西纳早就不知下落,仍然尝试保护宅邸内被攻击的佣人,随后新仇旧恨被算到了一起,其他佣兵们将他逼入绝境,眼看就要命丧他人之手,梅丽尔与特兰在离开是刚好救下了他。
三人于是结伴同行,憨厚的波尔多不计前嫌,主动愿意作为护卫保送二人前往王宫,途中二人有说有笑,梅丽尔也全然不似先前的“狼崽子”模样,可到底又是什么让梅丽尔变的那么激进,特兰只好伴随她走到底去一探究竟。
“想不到你是福克西纳那老狐狸的孩子,哈哈哈。”梅丽尔一路上没少拿这个说事,特兰早就懒得反驳。
“在下也想不到,当初用巧妙方法打败我的少年,居然是福克西纳大人的子嗣。”波尔多隔着铁面罩发出低沉的声音。
“我谁的孩子也不是,我就是我。跟那老狐狸一点关系都没有!”特兰很不满意,特地再三强调。
“我要是你,早就气的自杀了。”梅丽尔显然对贵族们的出身颇有意见,不过特兰例外。
“要斗嘴等到了王宫再说,那之后你想干嘛?”
特兰触及了核心,他不觉得梅丽尔当初的话有多少是真的,尤其是支配几个不知哪来的肉人偶都精神恍惚,那些魔法正深深透支梅丽尔的健康,比起梅丽尔孩子式的复仇与大话,如今特兰更担心她的身体。
“复仇!”
原本平息许久的愤怒,突然又被特兰的一句话勾了出来,梅丽尔恶狠狠说完,才留意到情绪有些失控。
“你经历了那样的事,我能理解你,可很多人也是无辜的,不是吗?”
梅丽尔先前已将自己的遭遇全数告于特兰,有类似经验的特兰难以责怪梅丽尔的愤怒,即便认为梅丽尔的复仇正确,却不希望她陷入为复仇不顾一切的恶性循环。
对此,梅丽尔避而不答,她沉默了一阵,在波尔多的肩膀上转了一个角度,胳膊撑在波尔多的头盔上,迎着山风思索起来。
“我做不到。”
“以前的人总是说,人死过一次后,就什么都不重要了。你真的有死过吗?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到底是谁救了你。”
特兰仍旧未知梅丽尔如她自己所说,被割断喉咙后到底怎么又爬了起来,隐隐约约嗅到了更诡异的阴谋正在梅丽尔身上被一只神秘之手悄悄展开。
“到王宫再说吧,我想睡一会。”
梅丽尔没有正面回答特兰,直接在波尔多宽大的肩膀上将袍子卷在一起,跟鸟窝一般趴在波尔多小型桌子般的头盔上。
她不忘摘了手套,偷看曾被切断的手掌,指头间还有被切断的痕迹,哪怕连了上去,那种刺骨的疼痛仍然让她记得那一刻,仿佛对一切的信任与期待都在那时随着手指断裂,在那之后复仇就是一切。
而如今,遇到特兰和夏洛特后,她渴望的到底是什么,又重新陷入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