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花城外,城内三方势力和谈期间,尚未进城的士兵们仍然有六七千人之多,却遭身份不明的黑衣军队袭击。
总共一万五千人的队伍被未知的敌人从城外的渊湖切成两段,只有一半的人安全抵达码头,剩余的队伍乱作一团,致远花的灾厄不只是在城内,连城外以为安全了的士兵们也无法幸免。
放弃入城的霍吉尔用了二十几分钟才从码头返回到渊湖西岸,寻觅了一块空地正集结残余的部队,陆陆续续还有几十到数百不等的小队伍聚拢过来,很快就不下三千人。
听着侥幸逃脱的士兵所描述,第一轮攻击发生的毫无征兆,在西岸临时营地里最外围,靠近枯死的树林的人最先遭到袭击,敌人不但使用刀剑,还会张开血盆大口撕咬活人,有人见到他们生吞死者的血肉,就跟传播恐惧的邪神降临,一时之间森林周遭尽是人间地狱。
霍吉尔实在想不通到底会是什么敌人在此时突袭,数十年都不曾有的极端冬季下,就算是海勒古人也会知难而退,没人会冒着没有后续补给;乃至不顾大雪封路的可能,冒然进入致远花所在的区域。
如今城中随时局势都会发生变化,霍吉尔唯有折返回渊湖让散乱的部队重新组织起来,然后才能想办法继续进城避寒,一个比效忠国王更重要的任务在他心中逐渐升到第一位。
一万五千人中剩余一半的士兵,性命全交托在他手中,不容他有任何闪失。
哪怕霍吉尔此时想放弃,也全无退路。更别提他的师弟不夜光也重伤留在了这,本想是最后进入以求稳妥,结果反成了末端,受困于渊湖西侧的这片空地下,背靠积雪的城墙等待命运的审判。
凭借着之前带领队伍的经验,士兵们大多认得霍吉尔这个“临时长官”,在一些低级军官安排下都完全服从霍吉尔的指挥,能聚集到一起的人重新组建了一个临时营地,将附近河水漂到岸边的尸体打捞上岸,剥去衣物后将尸体与石头垒在一起,勉强可以用于防风。
多余的衣物虽然湿冷,但在寒风下很快就变得干硬,当作板子披在身上效果颇佳,再在营地最中心靠近城墙的位置,用剩余可以找到的染料,点起了一座篝火,为重伤者提供些许温暖。
霍吉尔来回巡视着逐渐扩大的营地边界,树木在数十米外,不足以让敌人掩盖行踪再次发起袭击,凛冽大雪的寒风中夜色浓浓,白雪反射不少星光,划出一条显眼的界线,他亲自带着哨兵在周围巡逻,可风雪愈发强烈,三四分钟前走过的雪地,回来时便看不到脚印。
正当他俯身想通过地上积雪判断大雪还有多久会吞噬这里时,自己的影子突然间拉长许多,迟疑片刻后才意识到身后有一道强光出现。
他顺着光线望去,发现城中霍特尼斯主广场上空出现了一排排光点,有若白日的万丈光芒,刺眼之极,哪怕看多一眼都会泪水横流。
多年来的习性,让他下意识感到有大事发生,却无可奈何,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光芒逐渐散去,刚才的光芒下逐渐有个人影从营地方向靠近他和巡逻队。
“那是什么光!!”
来者离的很远便开口,分不出男女声线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全副武装的铁罐头埃因,只有他的罐头头盔下塞了大量棉花,说话才会如此不清晰。
“不清楚。”
霍吉尔随口应付了一句,也不管埃因有没有听到。
隶属于不夜光旗下的加尔迪亚军人,名为“埃因”的副指挥官正手握剑柄,趟开了一大片雪地,亲自此前来必然有重要消息,让霍吉尔不得不从警戒中暂时分神。
“怎么了?”
霍吉尔的卷发冻的硬邦邦,一回头连眉毛与睫毛冻的都是冰粒。
“不夜光长官他醒了,还有但罗那个人,他们叫你回去。”埃因搓着手说。
听到不夜光醒来的消息,霍吉尔明显表现出了兴奋,肢体动作增加不少,面部却已冻僵,本来就是扑克脸的他,此时看上去好似毫无反应。
“霍吉尔先生,不夜光长官他......”加尔迪亚士兵以为他没听到,又重复了一次。
“我知道。先等等。”
此时加尔迪亚士兵才注意到霍吉尔目光正盯着几十米外的树林,枯死的树干下有东西在缓慢前进,这一幕随后便被其他哨兵们也捕捉到,十五人组成的巡逻队立刻吹响哨声,端起长矛准备迎战。
“应该就是它们。”
霍吉尔拔出自己的爱刀“莲娘”,绷紧了腰布,与同样长剑出鞘的埃因肩并肩,跟后方搭过来的长矛组成了三角阵。
靠近过来的“东西”察觉自身踪迹已被发现,便不再遮遮掩掩,开始站起身来跨步冲来,手上还拿着形式各异的怪异刀剑,甚至还有部分致远花的制式武器。
上身披着黑衣的敌人少说也有六七十,等完全从两侧走出来时,霍吉尔便意识到无法撤退,要是不能就地击退这波攻击,敌人将顺着他们撤退时的路线,一路直接冲入大营。
“立刻通知其他巡逻队!我们必须组建防线。”
霍吉尔刚喊出来,负责架矛的士兵从怀中掏出一枚灯石粉末制成的圆筒信号弹,借着火石点燃后抛到高空,立刻在天上染出一片青绿色。
“还有多久才能赶到?”
埃因看得出人数绝对撑不了太久,原地死战的话,大多数人活不到援军到来。
“三分钟以内。”霍吉尔说,“这些人数以我现在的状态,能顶住至少一分钟。”
“但愿如此。”
埃因不确定霍吉尔与但罗一战后的伤势还能撑多久,只能心底向女神祈祷,但愿别栽在这一战。
身份未知的黑衣军队靠的越来越近,在还有不到二十米的距离时开始加速奔跑,原本还想尽可能退后早点获得支援的士兵们,很快就发现这群人在雪地里的速度远超他们。
哪怕士兵里最快的人,恐怕也只是勉强跟得上,白色雪地上很快就模糊成了快速奔来的影子。
霍吉尔看得出之前被截击就是被打了措手不及,不得不主动放弃阵型,一个人先跳到最前端,直接硬接下正前方的冲锋势头。
“唰。”
莲娘的刀锋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没了脑袋的黑衣人却仍然在奔跑,喷着几米高的血花“喷漆”,走出了好几步才停了下来。
“肉人偶?不对,这是?”
霍吉尔盯着地上的首级,一种说不出的诧异伴随着数不尽的疑惑一同袭来。
地面没了黑色罩袍遮掩的脑袋,并非人脸,而是粗狂无比,有点尖的耳朵,一节节的头发,地包天的下巴,土黄色与黑色相间的肤色,宽且粗的鼻子,还有那一排排獠牙,以及仍然盯着他的黑色眼球,血红色的瞳孔让霍吉尔马上就想起了这到底是是什么东西。
兽人,他最不愿意在此时看到的存在,正冲击着霍吉尔的认知观,让他原本的布局彻底破灭。
他受到的教育里,兽人本该是一种几乎灭绝了,本世纪内在陆地上仅极少数地区被大规模目击到的生物,上一回还是大灾难时发生时,山体裂开后,地壳的裂痕中涌出上万的兽人,直奔布鲁姆山脉的难民营地,由此引发了著名的“序幕日”。
但致远花罕有兽人目击报告,哪怕偶然会出现,也只是远处山区内零星几个。
在出城后不久,他们还遭遇了一支兽人小分队的袭击,原本以为不过是少数,当下的结果却在告诉他们,兽人的数量远超想象,绝非他们在褐岩山谷一带所遇到的那批能比拟。
眼下至少六七十的兽人,还有轻易能袭击数千人军队的规模,恐怕数量已到了一个让人背后直冒冷汗的规模。
数千?也许不下万人,更糟糕的结果,或许是一整个兽人部落正在因某些原因迁徙,那可足有几万之多。不但足够将城外的士兵全数消灭,甚至会对致远花发起攻击,城内的战斗相比之下也只是小插曲罢了。
可又是什么足以驱使兽人被迫离开地壳下的栖息地,铤而走险在极寒中自杀式地迁徙呢?
一时间的联想让他失了神,两个兽人熊似地趁机扑倒过来,刚想举兵刃砍下霍吉尔的脑袋,手中武器就被莲娘一扫而光,整齐地断裂在雪地中。
刀锋末尾还甩在了兽人之一的下巴上,一刀过去在雪地上染出血花,它也应声向后倒在了雪面上。
没被打到的兽人见状便发起疯来,张开血盆大口试图直接撕咬霍吉尔,只好将莲娘当作盾牌,护住颈部要害,左手小臂却被兽人粗长的犬齿穿透,肌肉都被撬开了一小段,外翻出鲜红色的血肉,痛的他手臂无力用刀反击,只能将就维持姿势。
霍吉尔暗自责备自己,那么多年的训练下,偏偏阴沟中翻了船,要没刚才错愕之余的走神,站着对抗四五个也不成问题。
正胶着时,霍吉尔的余光往侧面一扫,一名兽人拿起西瓜大的圆锤,正要抡飞过来,他却脱身不得,只好忍着痛扒开被刺穿的手臂,将面前的兽人先一脚踹开,试图翻身躲避。
不成想踹开了第一人,刚才被打中的兽人居然还没死,没了下巴的脸只有上排的牙齿露了出来,一边从舌头根喷血,一边当作匕首再次压向霍吉尔的眼睛。
随着一滴血珠从牙尖坠落在霍吉尔睫毛上,铁锤眼看就要飞来,他再也撑不下去。
“嚓。”
一声闷响后,埃因从他视野里出现,正双手握着一柄长剑,对准了兽人的脑袋便猛斩下来,跟劈柴火似的一直砍到了腰部。
“小心!”霍吉尔刚想提醒,就发现太晚了。
几米外兽人抡飞过来的铁锤,结结实实砸在埃因身上,把他整个人都击飞了半米,碰撞盔甲时产生的火花,也唤醒了霍吉尔的战斗意志,当即踹开尸体翻身跳起。
握住刀柄末端的布条,跟锁链一样抛出,将莲娘刺在扔锤兽人的胸口,见它未停止活动,连忙绷紧拉了过来,靠近的一刹那原地跳起,借着自己的重量,沿着布条施加在刀柄上。
等他从兽人头顶跳过,落地之时,那名扔锤兽人也从中间裂开,留下了完美的切口,霍吉尔以同样的方法报答了埃因的救命之恩,尽管他们之前相处的并不愉快。
他回头看了眼附近,哨兵们的矛阵发挥完好,兽人们除了速度快力气大,所持的全是短兵,身上也几乎没有铠甲,装备连杂牌军都不如。
三人一组的矛阵,在第一轮冲击下尽管一人未死,但也从并列战线逐渐缩成半圆,兽人们冲在中间的三个先锋战死,兽人们便暂时绕开了霍吉尔,主要目标改为切断他们的后路,这也给了霍吉尔检查埃因的空隙。
“我还没死。”
埃因从地上爬了起来,检查着身上盔甲的破损程度,一副并无大碍的状态,拍了拍冰雪又准备好再次战斗。
未及赞叹加尔迪亚的盔甲质量,远处弓弦拉动的声音就勾起霍吉尔的警觉,他下意识闪躲一下,一只黑色箭头就戳在了雪地上,随即他马上躲到埃因身后,紧接着便是埃因后背噼里啪啦的撞击声,一听就知道有不下十来支箭矢瞄准了他们,时不时还掉在附近雪地上。
如此近的距离,兽人居然使用弓箭,让远超出霍吉尔的预料,但也同时判断出兽人的组织松散,要是有统一指挥,恐怕早就先用弓箭偷袭一轮,不会冒着误伤的风险随意射击。
霍吉尔趁机用腰布包裹住地上的兽人头颅,用于活下来后将其展示,说服但罗等人立刻回城。
“往后撤退!”
埃因用盔甲当作护盾,替霍吉尔暂时挡住了零星的箭矢,矛兵很快就从后方接应他们,用随手带的小圆盾暂且格挡箭矢,好在兽人们也顾忌被后方友军误伤,绕开了正中央从两侧袭击。
那里恰巧是矛阵最易于防守的地方,兽人想要绕的更远,就必须兜更大的弧度,矛尖只需少许移动就能跟踪他们的方位,为霍吉尔与埃因撤回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
就在兽人快要绕到后方包围他们时,又有弓箭从天而降,把最前头的几个兽人扎成了刺猬,跑晚几步的兽人反捡了性命,身上不过两三支,拖着一路的血迹发出一阵哀嚎,伴随听不懂的肮脏兽人土语,开始纷纷后撤。
兽人们的士气全无,第一轮进攻不但没杀死任何一人,还死了二十多,近三分之一被消灭,换做任何一支军队都很难再继续作战下去。
霍吉尔顺着刚才射杀兽人的箭雨源头看去,其他哨兵队伍终于赶来支援,凑在一起也超过了五十人,然而他还是决定先后撤一段距离再说,命人收集地上尸体可用的武器或盔甲,立刻后撤了近百米的距离。
撤退时还能看到王宫的位置有蓝色的烟雾被吹到了城外,让霍吉尔愈发地焦急,赶着回去了解状况。
好不容易活着回到营地,还在休息的士兵们瞧见着急的霍吉尔一行人,纷纷回头观望,都知道有事发生,站起身来跟随在后,伴随霍吉尔的脚部停在了城墙下的临时帐篷前。
但罗与不夜光正在帐篷里修养,埃因联系了其他军官,跟加尔迪亚的军队暂时在一起维持秩序,仅让霍吉尔一人进入。
用石头堆砌蒙皮的“帐篷”不过五六平米大,正中间燃着火堆,但罗与不夜光分坐在左右,他们的亲信正各自照料着他们,随军医生里最好的都聚集于此,橙色火光只能照亮他们的部分身躯,还有一半面容藏在黑暗中,一股说不出的沉闷气氛由此蔓延开来。
不夜光第一个看到霍吉尔到来,马上就坐起身来,红胡子但罗则等了一下才确认来者的身份,想站着说话却被伤口的疼痛蜇到口不能言,只是对霍吉尔点了点头,使眼色让他先去不夜光那面。
“你们的伤势都还好吧。”
霍吉尔连但罗的份也一并询问,脑袋却冲着不夜光。
“死不了。”不夜光笑着说,“我恢复的速度比你想的快多了。”
“真的吗?”
霍吉尔看着还不能起身的但罗,扭头问最近的秃头医生。
“有些事我也没法解释,不过一般来说除了高种人,肉体强大的人往往也恢复速度更快,至少不夜光先生身体自行止血的效率是我见过最快的,跟我们的药敷关系不大,药物只能缓解他的疼痛。”
秃头医生解释完就看向但罗,霍吉尔往那面瞧过去,但罗身上的绷带还在渗血,而不夜光的已经是暗红色。
“还以为你要死了。”
霍吉尔嘴角暗暗一笑,为不夜光的状况好转庆祝,却不愿让人看到。
对他来说,不夜光是他在世上最后的“亲人”,自从米勒都司亡国后,侥幸活下来的霍吉尔在南方致远花这等的荒蛮小国,不得不谨小慎微。
当扑克脸成了他的保护色后,一直生活在对不夜光幻想的仇恨中,哪怕误会被解除,那习惯而来的表达方式又一时难以改变,却全被不夜光看在眼里。
“在实现卡墨娜的梦想前,我们谁都不准死。”不夜光点点头道。
“外面怎么样了,一定有事吧。”
但罗挣扎中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让霍吉尔立刻想起要事,有点不好意思点点头,就开始聊起外面发生的事:
“城外袭击我们的黑衣军队,看样子是兽人。”
话刚一说出,屋内的人全都惊讶起来,唯有不夜光在想别的事。
“是真的吗?”
但罗顾不上疼痛的问,他作为经验丰富的军官,很清楚能袭击上万人规模的兽人数量会有多少。。
霍吉尔没回答,只是用行动证明,解开了腰间的布条,将兽人脑袋直接扔在火堆前方,供众人近距离仔细观摩。
死去兽人的脑袋散发着一种刺鼻的腥味,身体内的血液比起人类更近似黑色的葡萄酒,闻起来除了腥味还有一股发酵的味道,但比起那些微不足道的嗅觉刺激,眼前这种似人非人的生物,足以给在座任何一个自诩了解致远花的人都上了一课。
眼下兽人脑袋就在他们面前,意味着过往致远花沉浸于世俗生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同时带来了更为严肃的问题。
“从没听说过古德尔山脉有大型兽人巢穴,之前在河边遇到的少数,或是我们利用围困埃米利奥的都不算多,总数顶多几百个,偶尔也会有这种规模的小型兽人部落被被排挤到地面。可这次的兽人居然能包抄上近万人的军队,光是围满当时的外围营地,所需就不下千人。”不夜光说道,不时还检查伤口。
“它们一定是为了什么,才会在这种极寒天气里突然冒头,也许是避灾或别的什么。”霍吉尔提到了先前所忧虑的重点。
“鬼知道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不重要。”
但罗口中含着血补说了一句,话里还有别的意思,疼痛让他实在无法继续,唯有用眼神对不夜光示意替他说话。
“我在警戒线巡逻时就遇到的一支七十来人的兽人部队,看装备只是斥候部队,战斗力非常差,没组织又没指挥,击退它们到不难,十五人里没有一个伤亡,它们还死了二十多人。”
霍吉尔复述着不久前的遭遇战,但胳膊上的伤口,让不夜光看到后就知道事情绝不简单。
“要让士兵们进城才行,我们在城外撑不了多久。”不夜光说道。
“那就尽早进城,还等着干什么。”霍吉尔很是不解,看着旁边的但罗反问。
“可问题是一旦进城,兽人们军队会掩袭而上,再次把我们分割开。城里好几支军队在打内战,他们不会为了保护平民或对方而共同合作,只会将兽人当作场外因素,用于干扰对手。到时兽人会顺着渊湖入口进入城市,跟着遍布奴隶原来使用的各种隧道和管道里,再趁机屠杀看到的活人,受伤的只会是平民。”
并非致远花人的不夜光,正以外来者的身份试图庇护致远花的平民,这让但罗着实意外,霍吉尔却并不出奇,他了解的那个师弟,无论晋升的官爵有多高,骨子里的善良始终没变过。
原本霍吉尔并不愿意,他想的只是尽快能让身边的人安全下来,但当听到不夜光所描述时,他便立刻回到了多年前米勒都司沦陷的夜晚。
从未保护好的人,至今仍然不能再看到一眼的家乡,从不把自己当致远花人看待的霍吉尔,顺着被冷风掀起的帐篷顶,望着这座高耸入云的巨城,一种说不上来的归属感征服了他。
“你也这么想的吗?”霍吉尔看了但罗。
说不出话的红胡子但罗用力的点头,三个外国人在过去都有各自目的,甚至说的上自私自利的人在此时达成了一致。
不夜光为了守护更多人的生命,一路追猎滥用魔法的信魔内墨与阿尔文。
但罗为了守护部下的生命不再被肆意蹂躏消耗,以自身前途做赌注选了一边站。
霍吉尔为了守护卡墨娜的梦想,一直苟且到今日,在即将接受命运的今天,一份天大的责任降于他的肩上。
三人仔细一想,都意识到他们所守护的根本,便是以英雄的姿态,守护弱者不能保护自我的那份脆弱,不分国籍或利益,今日终有一个可以实现自我的契机。
大雪中的致远花城在墙脚下望去犹如古老的“巨人”,庞大带来的压迫感于夜色中更为突出,就在黑暗之中静静等待那些聆听“它”的号召,守护平民们生命的英雄们的回应。
原本黑色的夜幕突然闪过一颗有彩虹异彩的奇怪流星,消失时尾巴在天空划出一道缝隙,绿色的光芒从中慢慢渗透而出,在天上跟女人的裙边般波浪似地抖动着,就那样挂在天边延绵数千公里直至天边,不时颜色还从淡绿色变为淡蓝色,又从淡蓝转为淡紫色,丝毫没有散去的痕迹。
“老天爷啊。”
在场的医生或致远花的士兵们,无不惊讶地合不拢嘴,纷纷双手合十,匍匐于地上祈祷起来。
“这是至福乐土吗?我的一生是否问心无愧?”
但罗仰头望着漏洞越来越大的“帐篷”顶,脸上被那些光彩照的像开了染料铺,让他暂且忘了疼痛与世俗间的一切。
“那是龙归流星和极光,以前只在书里听过,没想到这么漂亮。”
不夜光为众人解答着困惑与恐惧,可自己也沉迷于这足以震撼人类一生的景色。
霍吉尔是唯一沉默不语的人,他流着泪,看着天空,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觉,顺着几种颜色的光芒进入了他的思绪,让他想起了人生里最快乐的诸多片段,其中之一便是卡墨娜在他还小的时候,替他拿着剑柄向稻草人戳去。
可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天上的极光提醒着他,目睹壮丽光彩并且活出在当下,展示出为人的拼搏,活出一个伟大的人生,那才是“亡国之子”应做的,卡墨娜与亲人们,还有曾经的米勒都司,就跟天幕间的极光,无论带来多少温暖,都无法让人触碰得到。
“不好了!”
埃因的声音打破了他们陶醉于这美好景色中,立刻想起仍处于生存危机。
“怎么了?”霍吉尔马上提刀准备战斗。
“那群兽人大概要发起总攻了。”
埃因的话有些简短,可当霍吉尔走出帐篷,在高处往外望去时,便立刻明白了原因。
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兽人军队,正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它们缓慢前进,行走着聚集成会移动的“黑色”,将整片雪原染黑,除了渊湖的水路沿岸没有被堵死,其他区域都无路可退。
“我们现在有多少人?”霍吉尔问。
“算我们加尔迪亚人在内,不足六千人。本来没进城的一半队伍估计有七千多人,之前第一轮被袭击就死了近三千。”埃因回答得很勉强,数字恐怕比估算的更低。
“能武装的有多少?”
“三千?可能最多就这些了,伤员就有上千人,还不包括没来得及统计的。。”
显然,埃因也吃不准这一数字,扣除伤者之后,能用的武器也不足武装全员,他们先前就考虑过这种可能,临时拼凑的武装到也够在边缘形成反冲锋的盾墙矛阵。
“这群是土兽人,属于脑子不大好使的那种,阵型边缘得有一个突出点让它们发疯似地集中攻击,那样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才能减轻压力,只要死的兽人够多,就有多余武器和用来堆建工事的材料。就是只有我一个人,恐怕需要更多的掩护,让弓箭手准备好压制兽人的远程部队。”
霍吉尔扯掉了身上衣物的扣子,从走出帐篷的医生手里拿了一卷绷带,连止血布都没用就缠了上去,正要带队往前线出发,就被一把抓住了肩膀。
“还有我,你不是一个人。”
不夜光一身破损了的铠甲不知何时穿上,从帐篷内走出正拽着霍吉尔不放。
“你确定没问题吗?别又跟小时候一样被我摔哭了还去找卡墨娜告状。”
霍吉尔不想劝他回去,只是跟多年前一样嘲弄他,难得露出了笑容,毕竟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并肩作战。
“真是个任性莽撞的人,沉稳如龟不才是我们加尔迪亚人的座右铭吗?”
埃因作为下属不好阻止不夜光的行动,尤其是看到了高地下方几百米外的兽人军队时。
“可惜,我的入籍手续还没办完。”不夜光笑着调侃埃因,“但罗先生还没法出来战斗,只有我们两个撑场面了。”
“要不还能有谁呢?”霍吉尔摇摇头无奈笑着叹道。
曾经天赐女武神的荣耀,如今被她的嫡传弟子们继承,和解后的兄弟昂首挺胸进入了士兵当中,仿佛他们将领导众人度过一切难关,那副英姿也给众人无比的勇气,一时之间这群残兵败将士气大振。
走出了最外层的盾墙后,霍吉尔偶然间回头,想起了那道蓝色的烟雾,如今飘满了整片空域,在极光照耀下混杂了多种色调,雪原上的众人就好像在海底漫步一般。
而若是海底,那名为致远花的“海上之舟”中,被承载的众人命运又将如何,霍吉尔实是想不出答案。
他很清楚,这一系列的灾厄恐非偶然,众人只有各自尽好责任,跟钟表里的齿轮零件一样让机械精准运行,才能让岁月的时钟再次敲响,走向下一个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