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齿轮”之一,背负着不一样命运的前巡逻军队长拉赫马,以及他的内弟拜亚·艾兰思,自从入城放弃码头后,接受了黑皇冠提出的条件,让拉赫马控制的码头佣兵拒绝向奴隶军投降,从而换取拉赫马妻子的情报。
而今,二人抛离了大多数无关者,独自为了解答心中困惑,在战后一片狼藉的左城区中艰难前行。
头几层还好一些,但越往上,尸体便越多,各种各样的死法反映着内战的白热化,摧毁的不只是城市本身,还有人类对美好的渴望,仿佛地狱残景的街道,随处可见的佝偻焦尸,被吊死吐出一大半舌头的吊死鬼,还有被倒塌房屋碾碎的“肉酱”。
从衣着来看,除了反抗军或其他奴隶军,也有不少平民在内。虽然大多数已经跑到靠近王宫的高层,但随处仍然可见来不及逃走被奴隶大批量处死的普通人,每走过一个拉赫马熟悉的街角,就能看到露出来的房梁会有被吊死的一家人。
最初拉赫马还避而不视,直到他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女孩,也被吊在房梁上,跟她的父母一齐被风吹的来回摆荡,那副没有生气的面容斜望着地面,不知在看什么。
顺着房梁上小女孩的目光,拉赫马捡起角落里的一支红鞋,再看回去,那女孩的脚掌脏兮兮,只有一只脚穿了鞋。
他默默将那双鞋重新穿在女孩脚上,手掌捏着早就没了温度的小手半天不动,脑袋靠在上面哭泣着,就好像是他杀害了这一家人般自责,用泪水悼念这些曾与过鲜活面容与生命的躯壳。
“姐夫,你没必要这样,他们已经死了。”
拜亚试图安抚拉赫马,但又不知怎么能说出来好听些。
“人的出身不会决定一个人的一生,我们的道路都是自己选择的。我一直认为只要努力行善,便会有好的结果,为了那样的结果,付出怎么样的代价都值得。可是,我现在盼来的都是些什么啊?”
拉赫马的情绪罕有低崩溃,他向来打碎牙都会往肚子里吞,以海盗身份在外卧底,为西蒙国王提供信息,因而被刺瞎了眼睛又被污蔑成恶人,都从未又过任何怨言,但看着无法守护好的平民时,便再也承受不住。
哪怕为西蒙国王服务,也因拉赫马坚信西蒙的道路,相信国王西蒙是那个带领致远花走向复兴之人,可现在所看到的场景,哪有一丝是成功了的迹象,甚至国王都自身难保,没人能独善其身。
那样的想法让他更坚信需要找出一切的罪恶根源,可那又到底是什么,他还想不出来,只能先按照原有的路线,找到妻子与女儿再说,毕竟他还与太多的话要对妻子提问。
“路上我听你说过姐姐被出卖后遭遇的事,可为什么她不愿意跟我和米提尔说清楚,还要装作没事发生一样回到艾兰思庄园,那是我最不能理解的地方。”
拜亚是艾兰思家里唯一有着鸽派思维的男人,也许这就是当初他被救下的原因。
“对亲情的寄托遭否定,理想却没破灭,那就是戴安吧。只是,她的理想到底是什么......”
拉赫马不断反思这么多年那个枕边的女人,居然从未对她说过心中的真正想法,隐忍至今哪怕抛离真爱也要复仇到底,唯一的可能便是戴安心中的愤恨,不仅仅针对艾兰思家族的所谓“家族至上”。
“她想要选择权!我父亲从没给过她。”
拜亚想起了多年前奴隶大起义时的那个夜晚,父亲曾在年幼尚不能独立行走的他面前,给姐姐戴安上了“一堂课”。
“选择么?”
拉赫马暗暗记在心中,他相信所爱之人终会有所选择。
将小女孩一家人的遗体从房梁上放下,用碎砖石勉强搭了一个临时的墓葬后,拉赫马与拜亚继续前进,加快了一倍的速度,也不再理会路上遇到的死尸。
二人都相信,要是不快点找到戴安,死者只会伴随混乱持续增加,一时的怜悯救不了所有人。
当上升到第七层时,刚进入楼道口便感受到炽热的空气涌来,与寒冬干冷的感觉完全不同,显然上面有人在焚烧什么东西。
拉赫马先探头望了一眼,一道火墙在第七层的边缘燃烧着,距离第六层接驳向上的入口有两百米左右,相对封闭的空间里他们刚好位于下风处,天花板上飘来的飞灰提醒着二人焚烧刚刚开始。
进入第七层后,两侧街道早就因战乱荒废,只是再也看不到平民或士兵的尸体,除此以外还有不少堆积的杂物。
继续深入靠近燃烧中的巨大火堆,发现火堆刚好堵住他们的去路,停在十字路口中间,也不知怎么地完全没有减弱的迹象,在冬日低温中极不寻常。
寻找其他出路向上未果后,拉赫马本以为到此为止,却在火焰正上方看到一个悬浮飘作的老人,胡子是身长的两倍,骨瘦如柴的身躯搭配着非常夸张的白色头巾与紫色灯笼裤,搭配深褐色的皮肤,一看就绝非常人。
无论是否与眼前这堆火焰与关,拉赫马都决定上前打个招呼,毕竟这是他们继续前进的唯一希望。
不顾拜亚对未知事物恐惧而进行的劝阻,拉赫马以缓慢的速度接近了火堆十几步,面庞被烤的生疼时便停下来,火焰顶端漂浮的老人立刻就注意到了他。
“致远花的国民吗?此路不通,上面可都是穷凶极恶的外国佣兵,早日逃难去吧。”
带头巾的老人身子慢慢转向拉赫马,手里多出一支烟斗,不时吐出烟圈。
“我们想继续前进!熄灭这堆你点燃的大火。”
在追求所爱之人的道路上,拉赫马战胜了对未知的恐惧,他没有因为老人神秘的浮空术而露怯,在他看到一切必有因果,搞清楚就不怕有危险,更别说对方的语气不像是敌人。
眼见拉赫马有些态度强硬,拜亚立刻插嘴接下了话题:“抱歉了,这位是我姐夫,我姐姐和她女儿正在楼顶,我们必须找到她才行。”
“火焰?这不是我点燃的。”老人又吐了一个烟圈,对拉赫马的态度翻了个白眼。
看到对方毫无敌意可言,拉赫马意识到刚才的强硬姿态太过做作,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一时间想不出怎么回应,好在拜亚足够机灵,又一次搭上了话:“那看着您能浮空而坐,被这么大的火焰包围也毫发无损,一定有我们想不出来的大能,可否告知我们一二?”
“好了好了,别一口一个您的叫着,太肉麻。叫我大巫爷就好,你们这面的奴隶都喜欢这么称呼我。”
老人在半空换了个姿势,明明身下什么都没有,却能躺在半空中,好似有一张床在撑着他。
“大巫爷?看这种打扮没道理是奴隶才对。”
拉赫马口头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马上就被大巫爷听到,当即作出反应。
“我是东方陆桥来的人,追踪偷窃国宝的盗贼,刚好到了这荒蛮小国,没想到遇到内战。原本的确是顺手帮帮本地的可怜奴隶,不过早已各走各的路了,现在我得替人办一件事才能知道偷国宝的贼在哪。”
大巫爷很在意别人眼里他跟奴隶的隶属关系,显然完全不认同这种说法,尤其是看出眼前两人绝非普通平民之后。
“我们对魔法一无所知,能在此地相遇是命运使然,请问你知道这团火是怎么回事吗?”
拜亚今天见过太多诡异的事,对飞在天上的裸身老头自然不以为意。
“那是火精碎片造成的,你们还是见好就收吧,这东西可不是寻常火焰,要是没我镇压搞不好就会蔓延开来。”
大巫爷注意力不在二人身上,到像是在思考别的,有意催促二人离开。
“火精?”拜亚听到这东西,马上就想起了姐姐戴安曾经的举动,“我姐姐搞不好跟那玩意有关!”
“戴安她到底怎么了?”
拉赫马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知道肯定不是好事。
“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但庄园沦陷时,是姐姐她用血在困住白甲军的陷阱里做了手脚,没多久庄园里就有大火喷的几丈高,把主宅给完全吞没了。”拜亚回想起当时的细节,至今仍毛骨悚然。
“难道你们是艾兰思人?”大巫爷厉声问道。
看着眼前金发蓝眼的拜亚,大巫爷马上就漂浮过来,问也没问就伸出手来对准拜亚的额头轻轻一戳,一个冲击全身的淡白色波纹,好似水面点出的涟漪扩散开来。
“我和我姐姐都是,怎么了?”拜亚心脏跳个不停,大巫爷刚才的碰触唤醒了血脉里的某种东西。
“火精灵,有生命的活火,会把人当成宿主,到时候那人就是个活体火源!呼吸、触摸、目视都能引发高温火焰,水熄不灭,遇风不旺,是只有吞噬足够的生命才会停息的移动天灾!你姐姐肯定是把这城里封印着的火精灵唤醒,将自己的身体借给火精灵当宿主了!!”
大巫爷不知为何与刚才谈到火精灵时的表情完全不同,原本走开的拉赫马又突然凑了过来。
“那代表什么?”拉赫马故作镇定地问
“火精就是火精灵被抽取灵魂后的枯核,古代的火精灵遭到围剿后,它们的枯核被打成碎片,供各国使用,还有很多流入到了黑市里,头发丝粗细就可以烧一个街区,黄豆大能烧把一座城烧几个月不熄灭。如果有完整的火精灵枯核,在正确的时间与地点,一旦人的血液接触到,就有可能重新点燃火精灵,并且那人也能随意驱使火精灵,或是被火精灵夺取神志。”
大巫爷原本以为此地只是一处火精碎片燃起的超级大火,还在感慨黑皇冠佣兵团下了血本也要阻拦自己追击,完全没想到致远花可能存在一个完整的火精灵枯核,一改先前的懒散态度,开始严肃对待潜在的危机。
拜亚听的头皮发麻,想起儿时戴安与米提尔偶尔会提及的传说,成年后有时翻查仓库,家中不知多少年历史的古代书籍里的内容才有所谓的“火精灵”,那时他还只是当做故事来读,没想到一切都是真的。
“只是为了复仇吗?戴安!”
拉赫马扭头看着近二十米高的火焰,试图问出个答案,但火焰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别自问自答了,傻小子。维持这里火焰燃烧的只能是你妻子的一部分。头发、指甲或肉体,血肉越多燃烧的越厉害,此地的规模我估计只是一缕头发。若你真的有心,就去用自己的真心追求回应吧,被火精灵依附的本质,要么是恨,要么就是渴求被爱,总有能回答你的答案。”大巫爷打断了拉赫马。
“我必须亲眼看到戴安,了解她的想法!”
拉赫马仍站在火焰前方,完全不顾炙热的高温,脸上的表情比过往更加坚定。
“既然如此......”
正说着,大巫爷回身漂浮到高处,随手从头巾缝隙掏出一个深蓝色的宝石葫芦。
蓝宝石葫芦也浮在半空,大巫爷两手合十向中间压紧,地面的火焰突然变了形,从两侧底部镂空出一条火焰隧道,露出前往更高层的道路,被挤开的火焰旋转向上,都被吸入到葫芦当中。
“我原本也要追击黑皇冠佣兵团,你们能走到这想必也受过他们牵连,就当做帮我办事好了。虽然不知道艾兰思家的女子有什么打算,要是他们想联手复仇的话,还真就不能放着不管,不然火精灵迟早会吞噬全城,我们必须想办法阻止他们!这里由我暂时压制避免扩大,稍等一会我也会跟上协助你们的。”
大巫爷提出帮忙时,拉赫马与拜亚受到极大鼓舞,但作为戴安的至亲,即将去阻止她完成自己的“复仇”,不知应作何感想,脸上都露出了一种难以言表的矛盾感。
不想再拖沓的拉赫马,握住剑柄第一个冲入火焰隧道,拜亚较为担心,但一想到姐姐需要帮助,致远花更需和平,咬着牙忍受住高温,两人一前一后跟打洞老鼠似的,马上就跑到尽头。
刚踏出火焰隧道,大巫爷就改变了火焰的形状,将其包裹离地变成半空中半径足有二十五米的巨大火球,一点点从中抽出火焰封在蓝宝石葫芦中。
“谢谢你!”
拉赫马扭头挥手道谢,但喊话的人却是拜亚。
二人继续前进,一路上毫无阻碍,同第七层一样,看不见有其他死者,第八层也几乎完全平静。
正如大巫爷所说,第七层十字路口的火焰,是察觉到他的存在,特地留下来阻碍大巫爷的陷阱,利用他有些仁善的本性,赌他会为避免火势扩大暂不离开,争取出的宝贵时间,足够黑皇冠佣兵团与戴安完成其他的事。
拜亚由此可以推断,黑皇冠故意透露透露给姐夫拉赫马的消息,也有一定利用他引发与大巫爷矛盾,借机制造“交通堵塞”的意味,只不过拉赫马孤身前来,没有带上士兵,大大降低了冲突的可能。
甚至还有能居中调和的拜亚,作为提供关键信息的楔子打开了话题,双方最终不但没有发生冲突,还快速达成合作,将目标都指向黑皇冠佣兵团,以及成为火精灵宿主的戴安·艾兰思。
路上想到这,拜亚还有些沾沾自喜,但当两人一路平安渡过第八层与第九层,总算来到第十层时,一切的景象又与先前所想大为不同。
越往上的楼层越富有,这是致远花的居住文化,第十层绝对算得上是富人区,本来应该并排林立在街道两侧的白色大理石建筑,如今外层龟裂碎片炸的遍地都是,原本装满水的水池一滴都没了,只剩下由蓝变黑的池底马赛克陶瓷砖。
但一切好像往常一般没有变化,镶嵌在天花板上的照明用灯石系统,甚至比平日更耀眼,把本该漆黑的楼层,照射得仿若白昼。
“看!王宫那不知道怎么样了。”
先是一道蓝色烟雾从王宫方向飘入到第十层,等烟雾散去后,又传来了一股不适时宜的味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但愿他们能自己找到办法渡过难关。”
拉赫马顾不上那么多,只能继续前进方才安心。
空气中弥漫一股焦香味,与烧烤牛羊肉近似,很久都没正经吃过东西的拜亚,饥饿让口水下意识地直流到嘴角,味道本身却透着令人更为不安的忐忑感。
“别闻太多,是死人。”
凭借着丰富的经验,拉赫马立刻断定是刚被烧死不久的人类香味,他用风衣衣领盖住口鼻,走入离得最近的排屋大宅门口,往上爬了几步楼梯,注意到有东西似乎被糊在了门口。
探头望进去,发现一个双手持重弩的男人,面目全非地“粘”在了墙壁上,他的血肉、衣物与墙壁的涂料混合在一起,被摊开的肌肉纹理与血管清晰可见,人肉味道就是来自于他身上,但恐怕这附近不止他一个人。
“杀了...我。”
眼前的男人早已没了毛发,但从没融化完的装备可以看得出,他是黑皇冠佣兵团的成员,一见到拉赫马靠近,留意到其腰间的武器,便用最后的力气哀求道。
“这里发生了什么?”
拉赫马轻轻抽出武器,询问附近的状况,言下之意也在明示,被烧伤的佣兵若能回答问题,就帮他结束痛苦。
“背叛佣兵团的团长...他与操纵火焰的魔鬼...联合在一起...攻击了我们。”
佣兵用喉咙发出模糊的话语,他一张口就从腮帮掉下几块肉,拉赫马见状不忍再让他受苦,刀锋对准了他的心口,打算问最后一个问题。
“前面还有其他人吗?”拉赫马问道。
倒霉的佣兵想要再回答,这次掉下来的却是舌头,他疼的已经麻木,只能用没眼皮的眼球颤抖,向拉赫马示意。
“谢谢。”
话说完,拉赫马干净利落地将刀锋刺穿了他的心脏,用力一扭后抽刀拔出,佣兵不到几秒就失去了意识,得到了真正的解脱。
随后他对着墙壁劈砍几刀,将佣兵的尸体放到了地面,收刀打算离开,却看到拜亚正站在排屋的楼梯上。
“是她做的吗?”
拜亚听到了刚才所有的对话。
“是她,戴安有意不杀死这群人,用最痛苦的方式惩罚他们。”
拉赫马走下楼梯,看着排屋的楼梯附近,都有火焰焚烧过的痕迹,恐怕是佣兵的弩手埋伏在里面,但他还想搞清楚原本应该在更高层的妻子,何故跟黑皇冠一起到了这里,他们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只是看着城市焚烧,陷入一片混乱后作乐么?
抱着这样的疑问,拉赫马带着拜亚继续前进,排屋尽头的东侧转角处,又是跟一道十字路口,路口正中央有着一座被烧干的喷泉,地上的红砖烧的犹如黑炭,喷泉顶部的婴儿天使雕像也染成黑色,十几具看不出外貌的焦尸趴在喷泉边缘。
再顺着尸体的来源,望喷泉东侧看去,通往第十层楼层边缘的一处小广场上,二百多米外远远可见一群佣兵的身影,但却不见任何火光。
两个人默契地一左一右,确定东面干道两侧的排屋无人埋伏,借着前方天花板上灯石被损毁,穿梭于光影斑驳的街道间交叉前进,一路上的焦尸数量也越来越多。
忍着恶心和不安,三分钟内抵达小广场附近,选了小广场二十米外的黑色排屋停了下来,他们重新聚在一起,悄悄躲在楼梯边缘,微露出一双眼睛观察着佣兵们的状况,这条路是通往十一层的必经之路,拉赫马很好奇佣兵们聚集于此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