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情绪再次给身体注入力量,费雷德里克果断解开身上的镣铐,拿起拉德苏扔下的剑便刺向腰间一处染血的绷带。
“你.......”
还未来得及阻止,拉德苏就看到费雷德里克从开线的伤口取出两根手指粗的鱼皮袋,还没等他打开里面的东西,就见到他站起身,提着剑冲自己走来。
那架势拉德苏完全没能猜到,滴血的剑也在提示他危险靠近当中,想要逃开却觉得就这样死了也不是坏事,既然选择救下弟弟,跟自己的过去和解,就这样被杀也应是预料之中,人生也再无遗憾。
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真的还想再见妻女一面。
费雷德里克一个健步拥了上来,拉德苏两手微微抬起打开胸膛,让他能一击命中心口,马上就感觉有冰冷的东西包裹住自己的肩膀。
放松下来看了眼身边,拉德苏发现费雷德里克正拥抱着自己,脑袋交错在耳旁,伸到后面的双手轻轻拍打背部,随后就松手拉开了距离。
“费雷德?”
原本以为会被杀死的拉德苏,居然就得到了一个拥抱,二人多年来的怨恨或许就这么消融,可没来得及拉德苏后悔错怪他想问个明白,费雷德里克就取出鱼胶袋里的东西。
袋里的东西是费雷德里克最后的底牌,正是从梅丽尔手中夺取的“隐之环”与“火之戒”,还有一根小拇指粗细的玻璃管,中间有一道透明夹层,上面是混合艾兰思族人与王室的血液,下面则充斥着淡黄色还闪烁着异样光点的半透明粘稠液体,那正是佣兵带来的龙脊椎液,能将修复垂死之人的身躯。
但若浓度过高使用不当,也会造成身体炸裂,唯有用血液才能稀释。
藏在腹部的这些东西,是费雷德里克原本被阿尔文追击时就想冒险使用的道具,却在那之前被黑皇冠突然袭击,被打的错失良机,然后又遭俘虏才落得现在的下场。
如今总算有机会使用,费雷德里克毫不犹豫用右手捏碎了玻璃管,本需王族或艾兰思族人血液才能显现的隐形戒指也露出了真身,一枚款式普通的戒指而言,没有火之戒镂空成华丽装饰的戒托,也没有泪或血之戒的宝石,有的仅仅是夜色里发出的淡淡银白荧光。
“离我远一些!”
龙脊椎液与其他血液混合被稀释,渗入被玻璃渣刺中的伤口里,马上就给费雷德里克带来强烈的刺激,浑身肌肉都开始不受控地抽搐。
趁着疼痛还没遍及全身,费雷德里克深呼吸冷静下来,伸出右手的五根手指,将两枚戒指分别套在小拇指与食指上。
“这是!”
上次带两枚戒指吞噬他全身的火焰没有立刻出现,但身边事物全都静止,费雷德里克刚想观察就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前拉扯,身边一切景色都向前被压缩到戒指里,四周失去了空间感,只有无边的黑暗。
到最后,连黑暗都消失了,费雷德里克的意识像做了一个梦,猛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还在致远花城内,身边没有任何人在,时间却是白天,太阳光非常充足,城墙与建筑崭新无比,看起来既是致远花,又看得出别样的怪异。
看向手中的四枚戒指是,天上突然暗了下来,还带着些许的光晕,让费雷德里克马上扭头看去。
太阳睁开了眼睛,内里露出一只瞳孔,犹如日食将万物遮蔽。
投射到致远花的光晕下,费雷德里克隐约看见一张笑着的嘴脸,却感觉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嘴唇,没有鼻子,没有眼睑,没有耳朵,没有任何毛发,有的只是挡住太阳的眼睛和诡异笑容。
刚一看过去,天上那张巨脸就注意到了他,让他一阵恶寒后又陷入回归黑暗,景色都从四枚里释放出来,又瞬时有一股蓝色火焰从他胸口迸发包裹全身。
佩戴戒指的“惩罚”终究没能逃过,伴随火焰而来的,还有如何使用戒指的知识被莫名其妙刻入脑海。
剧烈的疼痛让费雷德雷克痛苦不堪,想要叫出来却还是憋在了嘴里,龙脊椎液修复时的效力也正起着作用,火焰一面摧毁,另一面则正被修复着。
包裹全身只焚烧他肉体的蓝焰逐渐化为金色,烧光了他的头发和皮肤,熔解肌肉几乎见骨。龙脊椎液又马上强行生长出新的肉体与肌肤来,维持着他半死不活的状态,用以对抗焚烧灵魂的火焰。
十几秒后,拉德苏瞧见附近的雪堆都被高温融化,自己也躲到更远的地方,火焰却在这时突然向费雷德里克体内收缩,一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剧烈的疼痛让费雷德里克翻着白眼在地上抽出,最后几处缺损的身体也被补完,身上衣物仍然完整,只是披头散发看起来更像个囚犯。
大量白烟由他背后喷薄而出,形成了遮挡视野的蒸汽,没过多久就传出脚步声,拉德苏拨开雾帘,发现费雷德里克刚好走到他面前,自己正被右手的四枚戒指对准。
“躲起来。这次是我最后一次战斗了。”
隐形戒指在费雷德里克手上一闪,拉德苏就失去了踪迹,在月光下虽然能隐约反射些许光斑,但正面看过去完全透明,连拉德苏看自己的手脚也是如此,立刻意识到接下来将有怎么样的战斗。
还没等拉德苏想张嘴说些话来道别,就发现自己被一道光芒包裹,他马上意识到这是戒指的传送功能,等转过头观察时,已被送到第二层的安全位置,在双层保护下远离了夜幕战场。
再次振作起来的费雷德里克,本想抬头攻击上方的西蒙国王,但转念放弃了这个打算,从奴隶营地调集的白甲军正在赶来,需要趁早打穿他们的防御,哪怕早到一秒都可能再救下一人,秉持这种信念他义无反顾再次投入到战斗当中,即刻用光球向奴隶营地传送。
体内说不出来的安心感告诉他,这将是人生旅途里的最后一次战斗。
在此之后,奴隶们将不再需要救世主,他也将不再归来。
看着不断闪烁传送向几百米外奴隶营地的光球,正对着的便是刚组织好方队打算护卫高台的白甲军,高台上的西蒙马上意识到费雷德里克重获自由,先不管他用哪些手段能在那种情况下恢复身体,刚才在高台下冒出的蓝色火光同时,自己手上的戒指也烧的疼手,灼烧感直入心肺,他甚至忍不住大叫起来,至今这种灼烧感仍然留有少许残余。
无论西蒙怎么用力却都取不下来,戒指好像长在了手上一样,用再大的力量也没一点改变。
尽管现在温度下降,又过了十几秒便不再有任何感觉,但西蒙仍然心有余悸,莫名其妙的怒意不受控地涌现出来,看着周边不受控地陷入混乱,计划被彻底破坏,西蒙对事物的无力感让他感觉局势已不在控制范围内,当即打算改变计划。
“查德,你留在这指挥,我要撤回后方的废弃教堂先确保退路。”
拔出无审判大剑后,西蒙摘了袍子,打算亲自投入战斗。
“没问题,但你确定这样好吗?”
受重伤不能随同前往,查德只能坐镇指挥,可比起西蒙的水平,他顶多做个前线厮杀的将军,太复杂的局面控制不来,更别提他不想让贵为国王的西蒙亲自上阵。
“没得选了。”
暗暗愠怒过后,西蒙咬着牙尽量不再去想反抗军前线的事。
“不要儿子了吗?”
刚走出没几步,西蒙就听到一把女声讽刺自己,扭头看向瑟雅斯,察觉不是她说的,再仔细一琢磨,就想感到不大对劲,连查德和其他白甲军也好奇到底谁在说话。
“糟了!”
一个念头从西蒙脑里闪过,反抗军如果能绕过教堂混入城防军里,就也能找到白甲军的军服,不久前他才刚换过一批贴身的人,把老兵都放在了高台下,以为不会有任何问题。
刚想要用大剑做好战斗姿势,就听到脚下有东西划破空气的声音,还没来得及确认方向,一个在半空旋转的黑色影子就打穿了他脚下的木板,划破高台边缘差点击中他的脑袋。
惊魂未定之余,西蒙侧眼望去,空中飞舞的是一把巨斧,扔出它的人正是之前带头冲锋,然后又消失不见的反抗军干部塔鲁,如今正一脸笑意盯着他,让西蒙更为不解。
身后压住莱恩与胡斯的四个士兵,都想过去保护国王,刚一转身没走出两步,就被踩着胡斯的士兵从背部的盔甲空隙挨个刺穿脖子。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查德根本来不及反应,高台上除了西蒙外,其余二十多名士兵分别站在楼梯间,一看到台顶的状况,就各自给出了不同的反应。
这时连反应再慢的士官,都能意识到反抗军趁着刚才的调度混乱,借西蒙的命令混到了最核心的区域,太过自大的他们甚至没有以往一样做好准备,有再多的经验也一时难以施展。
西蒙试图呵斥没明白怎么回事的士兵们,但早有预谋的十名反抗军们已经拔剑,先发制人地斩杀了五人,将人数劣势扳回,台上从背后刺杀三名老兵的“白甲兵”也摘下头盔,露出银白色的头发,正是女参谋格温德琳。
头一次亲眼看到让自己吃了不少苦头的小丫头,西蒙先喜后怒,双手举起大剑从上劈砍过去,打算连格温德琳背后的囚犯一起斩成两段。
大剑在灯石下闪烁模糊为一道影子,却偏偏劈了个空,格温德琳轻易闪躲到一旁,身后的囚犯也获得了自由,莱恩与胡斯翻滚到了两侧。
眼见第一次攻击不成,西蒙又扭肩横手换了方向,原地水平将大剑抡起来,直取格温德琳的脑袋,这次她还想故技重施,但中途西蒙突然急停,改变方向回斩左侧勉强站稳的莱恩,格温德琳便不得不放弃闪躲,试图吸引西蒙的注意力。
这种诱敌方法起了作用,西蒙离莱恩较远,要真的想打到目标至少需走多一步,他只是通过先前的对话,就能猜到两人或多或少有些互相爱慕,故意利用较难打到的莱恩引诱灵活的格温德琳上钩,没成想真就如预期一般,得逞后又一次改变大剑的轨迹直奔格温德琳。
看着夜色里的银光即将飞到眼前,格温德琳才明白到上当,不及闪躲甚至惊讶都没时间。
“咔棱。”
一道火光闪过,无审判大剑被一条铁链横着挡下,格温德琳这才反应过来,却瞧见胡斯正吃力地举着手,握紧了本来束缚他的铁链,迅速缠上大剑避免西蒙抽出再施袭。
眼见突袭失败,在场唯一有武器的格温德琳回过劲,莱恩也趁机捡了地上死人的武器,台顶的局势便一下被逆转。西蒙再回头看楼梯上的战斗,退路竟被堵死,反抗军的士兵占了上风,友方仅剩七人,再有就是几乎不能动弹的查德,稍有紧张乱了阵脚。
既不进攻也不逃跑,西蒙将希望赌在高台下的老兵身上,但紧接下来又有一个意外,让他彻底绝望。
在地上对他扔出飞斧的塔鲁,这时捡回落了地的巨斧,一个人招呼起地面三四十名老兵,马上又从后方背冲正在逐渐合并的前线盾墙,让前方的四百人分队大受影响,以为前后被人夹击,好几组小队转身想要抵挡,前后不能兼备,便当即遭到攻破。
剩余的反抗军失败将口子越撕越大,等高台下的几十名老兵杀到,迎接他们的是一大群敌人,战场上没了西蒙的指挥,俨然陷入大规模的混乱,四百人队彻底被分成了两支队伍,大量的反抗军士兵正在冲向高台,唯一的防线就是地面的那几十名老兵,让西蒙立刻转换心态,打算逃离再说。
“往废弃教堂撤退!不要固守这里。”
给出命令后,台上剩余的七名白甲军头也没回,就先国王一步跳下高台,翻滚过后借着盔甲的保护,硬跳下两米抵达下一层,开始一点点向下,完全没恋战的打算。
西蒙往后退出几步背起查德,手持大剑对准前方,不时扫动出一个扇面,避免反抗军们一拥而上,但他也清楚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瑟雅斯就在他手上。
他捏住瑟雅斯的脖子,也逐渐退到刚才白甲军跳走的方向,先把查德扔了下去,便将瑟雅斯置于身前,左手摁住她的脑袋,强迫她跪倒在地。
“放了她。瑟雅斯从没选择反对你,她是无辜的。”
胡斯小心翼翼控制语气,生怕激怒被逼入绝境的西蒙,双手还摊开有意拦着两侧的士兵。
“但她选择了你,而你选择了忤逆王室。”西蒙愣了一下,眨眨眼后面无表情地说。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铺垫,瑟雅斯抬头跟胡斯对视的那一刻,无审判大剑在她脖子前横了过来,轻轻一抹,就划出一道血痕,大量的鲜血随即喷涌染红了她的围裙与金发。
“不要~~~~!”
伴随胡斯的绝望哀嚎,西蒙手臂张开,向后倒退坠入下方,莱恩与格温德琳等人追上前去,却看到西蒙和他的大剑被下方准备好的士兵接住,想必刚才查德也是被这样救下,他才肆无忌惮为报复胡斯做那样的事。
两人扭头看向胡斯,他从来没多余表情的面部被痛苦扭曲,走了半步人就摔倒,几乎是爬到瑟雅斯身边,死死握住她红透了的手掌希望用手捂住伤口,可怎么都挡不住血液喷涌,马上就陷入绝望。
伤势让瑟雅斯说不出话,她两眼哭出泪水,下巴与嘴唇上有漫延成帘的鲜血,手掌将胡斯的手用力握紧,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都没法说出口。
胡斯搂紧未婚妻,一刻都不想浪费。
时间流逝到那一刻,渐渐地,记忆从瑟雅斯那双水蓝色的眸子里涣散,手指也逐一无力松脱,直到胳膊坠下垂在肩膀两侧,生命几乎从她身上消失。
凌乱的金色发丝染着血,被风一吹就飘动不止,可她再也没法绽放茉莉般的笑容,一切都即将永久停在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