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枢突入起来的袭击,让白甲军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中,西侧阵地本还想抵御一阵,但看到身后高台的状况,前线士官便竭尽全力下命令后撤,除了彻底陷入包围的少数人,大部分都在数个士官领导下化整为零,借着夜色脱离的战阵,奔向更靠近后方的废弃教堂。
高台下的老兵们没选择留下恋战,西蒙从高台上落跑后就即刻下达转移的命令,收拾了残兵后望着奴隶营地方向,那里的四百人大队显然撤不回来,费雷德里克制造的频繁闪光,映射着让所有士兵都不安的光芒,将撤退中的队伍影子,打在广场的地砖上。
趁着反抗军还没追上来,残兵都往高台东北侧较深处的地区集结,哪怕再精锐的部队经历这种打击,都无法维持像样的士气,看到被亲卫老兵保护的西蒙与将军查德到来,才总算放下心。
至于艾兰思家族的俘虏,混乱之中早就不知跑到哪去,米提尔·艾兰思与其亲信桑德罗、里姆斯基不见踪迹,但这也早就超出白甲军能力可控的范围。
最初负责纳降的白甲军队伍,能跟大部队汇聚到一起的不足六十人,第二批支援的预备队也只剩下三百出头,在手上仅有的约四百人士兵包围下,西蒙头也不回就直奔废弃教堂,那里还有最后一支被派去镇压叛乱的完整四百人队伍,以及为数不少的城防军。
被放弃的高台下,残存的反抗军还有两千余人,用极小的代价获得了绝对性的胜利,格温德琳利用西蒙的傲慢,攻破了地理与装备皆有优势的敌人,传说里的白甲军被她带头的冒险行为吞掉了四分之一,打得西蒙被迫放弃最佳的指挥地点。
原本塔鲁还想正面突破,格温德琳便让他作为诱饵,自己则带着体力最充沛的两百多人,提前几十分钟出发,绕开几公里路,特地从瀑布后方的盲区靠近难民一样的军队,装扮成国王军后四处散播谣言,加上城防军与归城军队因物资缘故本就有的矛盾,很快便引发了厮杀。
这一举动引走了高台下的预备役白甲军,也正如格温德琳所料,塔鲁妥善完成任务,两翼牺牲的士兵鲜血没有被白费,顺利切开正面的白甲军,逼迫包围高台的队伍挪窝。
她便借机在夜色掩护中换了军装,跟极少数反抗军里也称得上厉害的高手,一齐潜藏在队伍中,居然绕开了百人队的老兵,超乎预料一举攻入最深处,哪怕格温德琳自己也从未想过能做到这种地步。
如今,台下到处都是未断气的白甲军哀嚎声,反抗军士兵正一个个处决那些救不了的重伤人员,尽快结束他们的痛苦,同时节省时间收集有用的装备。
士兵们打扫战场的同时,胡斯正抱着瑟雅斯飞速逃下高台,身后的莱恩、格温德琳都一齐跟上,忙着在军中寻找医生,挽救被西蒙割破喉咙正血流不止的瑟雅斯。
附近救治伤兵的军医们看到胡斯从未有过的慌张,连忙背上箱子都赶过来,知道瑟雅斯的伤情与身份后,摆了一地的医疗用品,试图从濒死的伤势下将瑟雅斯抢救回来。
胡斯一松开死死摁住的伤**手给军医,便有暗红色的血液从伤口缓慢流淌而出,比起刚才还能与他无言对视,瑟雅斯如今陷入完全昏迷的状态,脉搏也在逐渐衰弱。
“她的伤到底怎么样!”
比起说不出话的胡斯,格温德琳先一步发问,她自觉是因自己的鲁莽行为换来了这一结果,愧疚感让她不敢直视瑟雅斯,全程盯着检查伤势的军医,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静脉受损,我们有道具止血,但是.......”医生颤抖的手证明了格温德琳的猜测。
“但是什么?”胡斯深呼吸后双眼瞪着染血的双手。
“这通常都是致命伤,对军队来说不可能救下,在场的所有人都没累积过这方面的知识!”负责解释的军医正在回答,后面负责止血的军医则手忙脚乱地展开有限的急救措施。
“求求你们了......”
作为一军领袖,胡斯低声恳求着,一种即将失去瑟雅斯的悲伤,止不住地从他涌上心头。
事实面前人的能力极为有限,地上的军医忙了一阵总算抬头:
“我们做了紧急止血,用带止血效用的药粉包压住伤口,但伤口的具体深度与内里的细节,完全超出了我们的知识范围,一定要有个更好的医生,否则气管要是也被割开,血会涌到气管,就算外面看上去止血了也会不断蔓延到肺里。”
“可上哪找去?”
格温德琳忘了一眼附近十多名军医与不到三十人的护士,这些已经是他们这支破烂部队能凑出最好的医疗资源,反抗军本就是因对王室不满才在不同人士吸收走到一起组件的队伍,国内最好的医疗资源不是被大贵族就是被王室垄断。
她抬头看了一眼火光正旺的左城区高层,吞噬艾兰思一族的大火仍然在燃烧,甚至还有扩散迹象,城里依附贵族的医生早就葬身火海,哪还有幸存者在。
回头又望了一眼此时的胡斯,他的状态更让人担心,格温德琳不只是出于对瑟雅斯的生命担心,现如今战争还没结束,一次胜利不足以消灭国王军,胡斯就陷入了无法指挥的状态,让格温德琳比热锅上的蚂蚱还着急。
被现实压到一句话也说不出的胡斯,只能默默蹲在瑟雅斯身边,双手捏着她发冷的手指贴在额头上,鼻尖被鲜血染红也不在乎。
“我知道哪里能找到合格的医生。”
莱恩突然开口,让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他。
“去王宫提出和谈时,王室专用的御医穆纳随我一起进去,后来就躲在里面没出来。他给你做过手术,格温德琳。”
提起穆纳的名字,格温德琳便马上想起了那个被莱恩掳来的医生,不但救了自己一命,连原本可能一辈子瘸腿的后遗症也一并避免。
穆纳作为闻名致远花高明的医生,被提起后军医们就一片肯定,胡斯问都没问就轻轻抱起瑟雅斯,代替了一旁止血的护士,亲自照料着未婚妻,话都不用说,莱恩就即刻从部下手上换了一套毛衣,走出人群在外等待。
“要从这去王宫,必须穿过广场中间的道路到废弃教堂附近,那是唯一可用的水利升降梯了,我跟莱恩单独出发,队伍就由拜托给你了,格温德琳。”
刚刚恢复自由身就又要离开,胡斯看着因自己差点覆灭的队伍,难免自责,身为领袖却被儿女私情牵扯,心里已觉得格温德琳比自己更合格了。
“你们两个疯了吗!?我才刚从那面过来,国王军现在肯定早就堵住那一侧的漏洞,到处都可能是布防的白甲军,你们一个残疾一个带着重伤员,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格温德琳挡在他们前方,引来了远处塔鲁的注意,也赶来想要劝架,莱恩却没有停下的打算,直接越过伸开手阻拦他们的格温德琳,手里还拿着才找回属于胡斯的金丝剑,背上则挎着军医给的单肩医疗箱。
“让他们去吧。”
一句话在格温德琳背后响起,向来不参与争辩的塔鲁,手掌搭在格温德琳肩头,用少见温柔的语气,劝说眼前的老友。
连塔鲁都出来劝阻,格温德琳心里有东西立刻碎了,她不想再失去亲人一般的朋友们,哪怕先前闹过不少别扭,如今都再也没任何意义。
看到莱恩平安归来,便想着将梅尔邱的所在告诉胡斯,但一转身就看到他们已经跑了出去,泪水就止不住地留下来,带着哭腔给军队下达整顿的命令,连塔鲁也被催回到高台一带的前线监视奴隶营地的战斗。
身后一阵踩雪的脚步声,引起了她的注意,身后的士兵与军医早就按她的命令各自忙碌起来,还以为是塔鲁折返安慰她,要强的脾气驱使她头也不扭,刚想走又被拉住,这次是一张异常柔软的手。
“我还要忙.....”
格温德琳的话全说出来口,就看到一个女孩在面前,身后还跟着与自己一模一样发色的银梁人新凯。
“刚才发生什么了?!我看到瑟雅斯受了伤被人抱着往教堂去,她到底怎么样了!”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被佣兵团抛弃,如今孑然一身的恩加多,他本躲在后方,战斗结束后看见瑟雅斯被人围了起来,马上赶来查看状况,却还是没赶上,格温德琳一回头以为看到的女孩便是他。
“国王切伤了她的喉咙,如今只有王宫有能做手术的医生,胡斯和莱恩带着瑟雅斯想从废弃教堂穿到升降台,想试试看能不能救下瑟雅斯,就他们两个人,穿越到处都可能有白甲军的广场。”
格温德琳猜到了他们的来意,马上全盘托出没有保留。
“虽然躲在后方也挺好的,不过也该活动活动了。”
新凯仍旧一身皮带,风雪吹的正盛也没有多余衣物,皮带上面捆了不少准备好的短刀匕首,还绑了两排飞刀。
不用他说,格温德琳也知道新凯想要报恩,那一副职业刺客才有的打扮,恐怕做好了视死如归的计划。这一切却偏偏不是格温德琳想要的。
难得一见的同族;终于找到的归属感,却要因自己拼命救下来的恩情再去送命,实在不是她所想选择的结果。
“叫梅尔邱的老头就交给你们照顾了,可别让他死了,我回来后还要问他银梁一族的故事呢。你也要活动一下吧?叫恩加多的佣兵团小少爷?”
新凯白色的双眼扫了恩加多一眼,只见男孩扣紧披肩,戴好羊毛帽,已经先他一步跑了出去,奔着废弃教堂飞速前进。
“那个叫瑟雅斯的女人,一定对他有特殊的意义,才会不顾一切着急寻找她的身影。保护想保护的东西就要全力以赴,恰巧我还有不少余力,等一切结束后再举杯庆祝吧。”
“可......”
还未等格温德琳说出口,新凯也跟上前方的恩加多,自愿加入到保护胡斯等人的行列中。
望着渐渐远去的两个背影,她再也看不见他们,暴风雪则在黑暗里进一步加剧,只能远远瞧见废弃教堂的顶端,亮起一盏盏灯火,还有阵阵响彻致远花的钟声传来。
她知道,那是国王西蒙抵达废弃教堂的标志,至于反抗军接下来该怎么做,心里仍未有着落。
费尽周折终于安全抵达废弃教堂的西蒙一行人,虽然暂时无法收拢附近混乱之中的城防军,连派去镇压的四百人队都未及收回,但已在废弃教堂附近架好防御。
黑夜里到处都是来回走动的人影,看不出他们的衣着,疑似还夹杂了一些身份不明的佣兵,西蒙深恐反抗军会继续追击,只好集中仅有的人力,散步在废弃教堂,将木箱与沙袋垒成防线,用手上不到五百人的规模暂时维系安全,等待之后一切安全再另谋打算。
“让我想起来以前了。”
查德在担架上坐了起来,仰视废弃教堂露出的天花,白甲军士兵正用梯子爬到高处,放置一盏盏用于照明的灯石,还不忘敲响挂在教堂尽头柱墙边的锈钟。
光线与钟声,如灯塔般指引黑暗中的迷途者们,西蒙希望能借此召集被冲散的部队,却也给其他不速之客提供了坐标。
“一切开始与结束的地方。”
西蒙已经不再从愤怒之戒中感受到源源不断的力量,也许是有预感,他自知命不久矣,开始环顾四周,最终视线停在教堂尽头被打破的彩色玻璃上,原本窗口上的彩图是古加拉斯王与英雄戴蒙,如今只剩下半跪着的英雄戴蒙,古加拉斯王头部的玻璃则被砸出一个缺口。
哪怕冬天也依然绽放的白茉莉,如今铺满了整个教堂的盐碱地,看起来跟雪地一般。
那是大索加瀑布之上雪山生长的特殊品种,四十五年前海勒古的执政官索特,战死在此地,身上携带本要带回故国的白色茉莉花,也在这片苦盐地上被他的鲜血滋润生长。
尽管人们早就忘了这座教堂在改建成古加拉斯王与英雄戴蒙的庙宇前,究竟祭祀着什么,但并不妨碍信仰的力量在此地被再次证明。
同样是一个夜晚,四十五年前西蒙与其余五位伟大的战士,在此地的战斗拯救了致远花被海勒古吞并的命运。
“一眨眼就过去了那么久,四十五年,将近半个世纪。本来该牢记一辈子被传颂下去的伟大故事,我却始终都记不起来,真讽刺。”
查德没有反驳西蒙对“结束”的看法,隐约也察觉到西蒙的身体状况。只是他实在记不起一切究竟是怎么开始,战斗中晕厥的他,完全忘了后续发生什么。
“以前跟你说了很多次,不过你要是还想听的话,我可以再说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
西蒙拄着无审判大剑,走在一根根残存的石柱间,抚摸粗糙的表面,再一次述说起往日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