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落的夕阳配搭最干枯的烟草碎末,没有什么能比这些更容易让一个迟暮的老人更愿意发自内心感叹一生,尤其是当天空见不到太阳,却只留下万里霞红如赤血,渐渐淡去的日炎光辉,也正如逐渐年迈的黑斯特瑞一般,连同曾经拥有过的激情与热奋一同消逝。
老人坐在图书馆二楼的窗口上,逗弄着平日里帮他传递书信的鸽子,不时对着这些咕咕直叫的雀鸟吐上一个烟圈,又从烟圈里往天边看去,突然发现极远处的屋顶上正站着一个他很熟悉的男孩,他没有叫出对方的名字,哪怕叫了出来也无济于事,这离的太远,没人能从那么远的地方听到他说的话。
但这没有让黑斯特瑞失去希望,已经站在屋顶的男孩有意停留在他眼前,稍微等了一阵子就离开了,比以往都要干脆。
“胡斯......”黑斯特瑞不由得的想起了之前那次他与胡斯的争吵,转而又开始担心起正留在图书馆里的瑟雅斯。
正当他还忧心忡忡的思考着,头一扭就发现瑟雅斯正手拿抹布擦拭手腕上的冰水,一脸兴奋地往这面走来,脚步轻的连踩在木板上都没发出半点声响,看起来是小心翼翼特地避免让黑斯特瑞担惊受怕,毕竟这屋里还有两个被囚禁的人质在。
“他怎么样了?瑟妮?”黑斯特瑞的视线重新回到了窗外。
“你是指那男孩还是莱恩?”瑟雅斯反问道。
“两个都说下好了。”刚才还能悠然自得的欣赏天空的老人,已经被瑟雅斯的话拉回了现实中,想起了自己本来清净的图书馆,几天里就迎来了多个陌生来客,还不得不去接待他们。
“莱恩的断臂似乎恢复的非常快,看起来不像是最近受的伤,还有一些要处理的,我用茉莉糖稀释水以后给他服下,现在应该不会太痛,没有炎症和感染发生,不会大问题。我试着问了玛丽峰莱恩的断手到底怎么回事,但她似乎有意隐瞒。”瑟雅斯正想着要怎么再去问一次,同一层的一个仓库里就传来了呜呜的叫声。
“我刚想问被抓来那个小子叫什么名字,他似乎就有意要告诉我了。”黑斯特瑞从窗边跳下来,披起一件衣服拿起灯石就走近仓库的外门。
“恩加多,那男孩告诉我他的名字是恩加多。”瑟雅斯很清楚恩加多的事情,最近几天负责照顾人质的就是她。
“可千万要小心那家伙,别看他年纪轻轻,但按照夏洛特和霍吉尔的说法,空手打翻几个羸弱的老人是没问题的。”黑斯特瑞最近病得厉害,咳嗽声大到惊动了仓库里的人,还没等走的到门边上,就被里面的人发现了位置。
“霍吉尔是老哥的朋友吧?刚才过来的那个人就是他吧。”瑟雅斯拿起一根竖在门边的棍子来,准备打开仓库的外门。
“你可能不太熟,不过我跟他是认识很久了,方才来是向我道别,我提供了一些小道消息给他们,接下来他跟阿尔文和特兰就准备出发到地下去了。”黑斯特瑞不经意间说走了嘴,本来是打算瞒着瑟雅斯的,现在看来也无法继续隐瞒下去了。
一听到特兰要去地下的事情后,瑟雅斯手里的棍子立刻掉到了地上,跟忘了身处何地似的,整个人都楞住了,瞪了黑斯特瑞好一阵才有所动作,直接就往楼梯方向跑动,看上去是要去阻止特兰。
“等下!瑟妮。”黑斯特瑞拖着带病的身子跑到了瑟雅斯面前,横身阻拦她继续往下走。
“别开玩笑了!我最近几天才从失去他的悲痛中好不容易缓过来,现在刚刚知道他没事还不到两个星期就又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往那面危险的地方去送死吗?”瑟雅斯知道不可能跨越黑斯特瑞的防御线,干脆气的再次跑回去捡起棍子甩在地上。
“我知道你很宠着他,跟母亲一样担心他出事情,但别忘了他也是个不小的男孩了,该有一些合适的社交活动。”黑斯特瑞解释说。
“是吗?我可不认为往奴隶的地盘跑是一种正常的社交活动,你以为特兰是老哥和胡斯那种为了冒险什么都不怕的家伙吗?”说到一半瑟雅斯拆下了绑在手臂上的发带,重新绑到发间,梳起一条颇粗的麻花辫子来。
“相信我!阿尔文跟着他,霍吉尔也在呢,他们都是最出色的剑士,而且只是去看看,并不是真的进入传闻里的奴隶镇。”黑斯特瑞已经难以劝住瑟雅斯,干脆拖来一张桌子,挡住了楼梯口往下的去路。
“黑斯特瑞!”瑟雅斯真的生气了,连两袖都撸到肩膀上,就差跟一头蛮牛似的撞过来,只缺了一个诱因,正等待黑斯特瑞的最后答复,如果他继续阻拦就唯有冲撞出去。
“瑟妮,听我说。”黑斯特瑞乱的嘴上的烟斗都掉到了楼梯下方,眼角的鱼尾纹也挤到了极限,再也堆不出更多的皱褶来,神情极度夸张,看上去也不像这个年纪的人能做得出的。
两个人不停的左右互闪,一个试图避开年老体衰的老伯,另一个则尽全力不让眼前的“孙女”离开他半步。就在这种毫无结果的对峙中,曾经发生过但又中途停下的事情继续开始了。
仓库里被锁着的某个人似乎开始跑动,吓的瑟雅斯与黑斯特瑞连忙一起往外门处跑动,还没等黑斯特瑞走到外门前,瑟雅斯就一脚踢起被她摔在地上的棍子,勾踢到手中,一棍就打碎了木把手,连铜锁都打个稀巴烂,第二下干脆打碎了外门,就着烂门的碎片冲到了仓库里。
被扣着的蒂亚夫人一如既往的待在原地,双手与双脚都被铁链捆绑到一处木柱上,整个人也因食物里的药剂昏睡过去,唯独另一面的恩加多不知去向,本来用于捆绑的锁链被扔在仓库的箱子上,无论是锁链还是锁扣都依旧完好无损,完全看不出恩加多到底用了什么手法解开了牢实的禁锢措施。
“声音就在刚才发出来,他一定还在仓库里。”黑斯特瑞想起仓库里传来的声音到他们破门而入不到十几秒,根本不可能有人那么迅速的离开仓库。
“真头疼。”瑟雅斯也并非是个单纯需要别人来救的女性,她也有着自己坚韧的一面,如今手里拿了棍子更是自信百倍,跟一个猎人一样走在这不大的仓库里,狩猎刚刚逃脱的恩加多。
“我盯着这小妞,你去把那家伙抓回来,他们的食物里我下了药,刚睡醒肯定没劲逃太远。”黑斯特瑞后缩一步,故意把这份难做又危险的活让给了瑟雅斯。
“男人们都是这样!”瑟雅斯知道对付恩加多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仅是抱怨一句后就往仓库深处进发。
但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如期发生,前后不过二十多米大的仓库里,竟然翻查不出恩加多的身影来,连少许的痕迹和声音都察觉不到,唯有黑斯特瑞不时从后方传来的询问声,但这唯一能安慰她的话语也随着渐渐深入到仓库后方而消失。
这不是随手在厨房打老鼠或者碾死一只不需要人怜悯的蟑螂那么简单,眼前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在一堆箱子后面,而瑟雅斯还不得不一个人面对这些,心中哪怕有再多不合理的抱怨,也不可能避免独自处理眼前的问题,身后病重又虚弱的黑斯特瑞根本不是能帮上忙的帮手,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成为累赘。
瑟雅斯正想着女人就是会这样胡思乱想时,脚底下传来了玻璃碎片的清脆响声,她挪开裙脚,发现酒吧被毁后,几个月来一直存放在这里的玻璃酒瓶碎了一地,还没来得及心疼,就又有了更惊人的一幕出现。
一块碎片上沾满了鲜血,瑟雅斯顺着有鲜血的方向绕道面前箱子的另一面去,却发现有血滴的玻璃到此截然而止,前面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一块死胡同来。
一贯以机警闻名的瑟雅斯,到这个时候却想都没想就踏入死胡同里,一副已经解决了问题的模样,没有走到胡同的尽头,也没回头看去,等走到正中间后,突然轮起木棍,以自己为中心,将旁边一圈的箱子统统砸了个遍,等一圈快要转完时,刚好砸倒了什么一样突然被截停在半空中。
随之传出的不是平日里打中木板的厚实声,更像打中床单时扑空了的布条声,连带一声像女孩一样的惨叫,一个大活人突然从旁边闪了出来,刚才胡同的尽头也消失成一堆箱子,箱子透光的位置上流了不少鲜血。
“我听说过你能制造幻觉哟,恩加多。”瑟雅斯知道他的名字,最近几天照顾他的时候这是唯一能从他嘴里敲出来的东西。
被刚好打中肚子的恩加多,已经疼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只能抱着刚刚被木棍击中的肚子在地上抽动,空出来的那只手则被直线割出了一条伤口,木柜上的血液正是源于此处。
“你疯了么?用血液来制造反光面?”瑟雅斯一眼就看透恩加多手腕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联想到刚才踩到的酒瓶碎片,这些答案很快就浮现于眼前。
“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虚弱到极点的恩加多,并没有因为正被人压制着就说些让人高兴的奉承话来,反而语气更加恶劣,明明连手指都开始颤抖。
“为你父母着想一下,他们可不会希望你通过自残来找到这样的机会逃跑,我不是吃人的恶魔,也没人会折磨你,只是希望你能作为人质留在这里一段时间而已,当然这也是为了我和我的家人的利益。”
瑟雅斯蹲下身子,用裙子擦拭着恩加多不断流血的伤口,轻柔中带着某种让人感到温暖的力量,让恩加多原本伤痛的手臂变得麻木,甚至疼痛也不再那么令人难以集中精神。
恩加多第一次认真且冷静地观察眼前这个大他十几岁的女性,一时间让他想起了别人的母亲,那些在他自小流浪岁月里,从冬天的街角巷子中望到壁橱窗内的他人的母亲。
作为一名连自己姓名都不知道的孤儿,恩加多也理所当然的未曾见到过母亲和父亲,被黑皇冠收留后,他将其视为父亲,但残酷的佣兵团中,可没有任何人能弥补母亲的身份与职责,在远离了母性关怀的日子中,恩加多与任何可能关心他的人越走越远,几乎都忘了那份爱是什么样的,以至于一旦再次有人试着关心他时,便无可避免的被吸引住,如同一个被牧羊人驯服的羔羊般,静静在原地让瑟雅斯擦拭手臂。
“伤口还好不深,但看起来这么多的血似乎应该是一个更大的伤口流出来的才对。”瑟雅斯检查过后,发现恩加多手上的伤口比预期的更浅。
“是愈合了,我的体质就是如此,受的伤很快就会好转,不用吃饭也不用喝水也可以生存,却不得不承受饥饿,别人身体有的机能我一样也没有,吃下去的喝进来的,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就跟怪物一样。”对陌生人的倾诉欲望暴露了恩加多身体的一些秘密,大概是恩加多内心里有意想要说出来,面对再让眼前这个女人继续照顾自己。
“你看起来像个女孩,这点才是最怪的,至于你说起的事情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世上总有数不尽的怪事,但那些在常理之内却又不断重复且无法改变的矛盾,才是真正让人觉得古怪的,显然你处于常理之外,连你自己也搞不清。”瑟雅斯擦干了恩加多的手臂后,干脆撕下一截袖子,当做绷带一样,临时绑在恩加多的手上。
“那又如何?我喜欢这样子的我,我天生如此,没有胡子也没有喉结,看起来也跟个娘们似的,不过这是骨子里的我,没人逼迫我选择现在这副模样,我全部接受下来然后让这样的我成为一个更能激发我内心自信的存在,但是你要是觉得通过这些无聊的问话可以跟我套近乎,然后从我嘴里撬出任何不利于我师傅的话就别指望了。”恩加多一开始更像是为了他那一身特殊的打扮和性征做辩解,说到一半时却想起了某些必须警惕的事情,立刻转变了刚才的语气,再次成为瑟雅斯的敌人。
“你眼前的我不过是个待嫁的老姑娘外加一个名存实亡的酒吧老板娘而已,别想那么多,就跟我弟弟特兰一样,明明是孩子,却因为想的太多最后把自己也忙活进去。”瑟雅斯没有生气,反倒更加的好奇眼前男孩的过去,可惜没什么机会能问得出来,便扶着已经难以动弹的恩加多,让他坐到木箱上。
“特兰?我记得这该死的名字,在鼹鼠酒吧里就是他抽了我一棍子,还让我受了胯下之辱。”恩加多的脾气随着特兰名字的出现,变得更为暴躁,没了之前那副安静的模样。
面对一个摇摆不定的潜在敌人,瑟雅斯还是有些担心,就在恩加多脾气爆发出来时甩掉了发绳,很迅速的帮助了他的双臂,那根内里裹了橡胶的发绳延伸了一米多,用极强的弹力束缚了还没反应过来的恩加多,一下子便成了瑟雅斯的俘虏。
长期在酒吧中捆绑酒桶绳索和教训酒鬼的磨练,让瑟雅斯的臂力比起同龄的男性都要大,恩加多虽然力气也不小,但受伤的手臂与虚弱的身躯不能支撑他立刻反抗瑟雅斯的拘束,唯有停下来好好瞧瞧四周围,看看还有什么能救他一次的东西存在。
“有些事我一个人搞不明白,比如为什么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会如此的多动,但我弟弟却静的跟座石像似的。”瑟雅斯话里有话,没继续让恩加多坐在那休息,把他拽起来后推向出口。
“换言之你希望我能静的跟一座石像一样听你摆布吗?”身为一个一流的佣兵,恩加多此时竟然毫无办法逃脱眼前一个仅仅手持木棍的女人掌控,想了再多也无法找到能帮助他逃离的机遇,只好通过对话来打发时间,认命了一样低下头慢慢走了起来。
“这样子能让我少一点使用暴力来对待你,或对待任何人。”瑟雅斯走了几步,停下以后对恩加多讲。
“傻女人。”恩加多费事去讨论眼前的人到底有多蠢,免得自己看起来也很笨,起码他很清楚没什么必要三番五次的去与敌人交谈。
恩加多这次短暂而又破费的“旅程”就此结束,重新变回了一名俘虏,瑟雅斯没有粗暴的对待他或折磨他,却已经让这个一贯自尊心极强的男孩受到了出生以来最为严重的打击,该杀了自己的敌人救了自己,该粗暴对待自己的拷问者温柔的安抚着自己,这两点几乎成了长年在血与暴力中生存的恩加多的噩梦。
更为让他难以释怀的是,作为一名职业杀手和佣兵,他不知道怎么样去反击,至少在他心里的答案绝对不是杀死瑟雅斯,也不是一走了之,但倘若他有的逃跑的话,或许他会选择这离开,却绝对不会去再用暴力对待瑟雅斯。
“谢天谢地,你回来了,看来这事没那么难办。”
两人还没从箱子后看到黑斯特瑞,就先听到他粗哑嗓子里吼出来的声音,大概是走动时的脚步声让细心的老人留意到了他们正在靠近,也只有急于得知结果的人才会在没看到人的时候就做出如此判断。
瑟雅斯没有直接走过木箱,而是推到了面前的箱子,制造出了一条难以通过的道路,很勉强才跟受了伤的恩加多跨过去,还没等黑斯特瑞感到奇怪而先发问,瑟雅斯就主动伸出一根手指来贴到他的嘴唇上。
“踩在上面时这么大的声音,就算再逃跑也不会等到挣脱了时绳索才被我们发现了。”瑟雅斯在黑斯特瑞发出疑问前就用事实堵住了他的嘴,还不忘在地板上跺脚显示自己所说非虚。
“随你便好了,不过这次要用铁链铐住他。”
短暂的危机解除后,黑斯特瑞又恢复了以往那副爱理不理的状态,立刻又不知从哪拿来三条手指粗的银色铁链,没好气的指着一副惊恐表情的恩加多,让瑟雅斯代替他亲自拷上眼前的男孩。
一向做事都很爽快的瑟雅斯犹豫了一阵子,思考着身后男孩是否承受得住这么多铁链,但也就停顿那么一会,就照他说的做了,毕竟是别人往他这个老人家的图书馆里塞了三个人质,不由分说的想要把这当做自己的地方来占据,换做是谁都不可能一点脾气都没有,
“我去看看卡尔斯殿下怎么样了。”瑟雅斯不敢多说,顺着老人家的意思,把三条铁链分别绑在恩加多的脖子手腕与膝盖间。
“你用不着称呼他做殿下,那孩子根本不知道殿下这个称呼对一个人的意义。”黑斯特瑞点燃了烟斗,靠在被打烂的门边说了最后一句话就起身离去,看上去想要停留下来对瑟雅斯说些什么,却又碍于恩加多在面前而不方便继续说下去。
瑟雅斯没回应黑斯特瑞,她心底还是挺尊敬王室成员的那种人,哪怕受过北方的新式教育,甚至国王下命令处死了敬爱的老师,也还是不能打消她作为一个世俗女性在国家中的固有观念,毕竟一个国家的君主就是君主,这也正是他与夏洛特和胡斯这两个对王室没什么太大兴趣的人的不同。
“真的要把我就这样子扔在这?”恩加多被绑住后挣扎了一下,发现果然无法像之前利用骨骼的柔软度松脱绳索,每一节铁链都刚好卡死在骨头的关键位置。
“你这样趴在地上总比只能坐着好,这是我小时候被奴隶贩子捆着时摸索出的经验。”瑟雅斯劝解了男孩一句。
“好吧,我就趴在这里。”
出乎瑟雅斯意料的是,这个一直都很坚强,或者说倔强的男孩突然改了口风,听上去没有之前那么固执,反倒表现出了合作的态度,语气也从凶恶再次变为友善。
“真奇怪,你变得比文盲翻书都快。”瑟雅斯本来是打算离开这里,却因为恩加多的转变而产生了好奇心,再次停留下来。
“装的而已,很像对吧?”恩加多表面上看似是吹嘘他自己神乎其技的演技,内里却让人看得出他不喜欢这么做但不得不做。
“听人说你曾经刺破了一个女人的喉咙,那不会也是装的吧?”瑟雅斯抓住了关键点,直接切入到话题最核心的部分。
“是的,我做过。”
“不是你装出来必须要那么做的?”瑟雅斯接着问,语气还是不上不下的,跟询问日常的问题没什么区别。
“我是个佣兵,杀人只不过是日常生活里的一部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这名男孩对瑟雅斯的问题感到很奇怪,趴在地上耸了耸肩回答说。
“我的意思是,如果有的选的话,你应该也不会想这样做吧?”瑟雅斯问的再简单不过,一次次重复没变化的问题,却始终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复。
恩加多不再回答下去,他没有任何等待就用尽全力挺直身体翻了过去,不再用脸对着瑟雅斯,而是对准阴暗没人看到的角落里,即便那种姿势让他很疼,始终还是没放弃,如此般保持了一阵后,他好像想到了答案,开始张嘴回答。
“我......”
他说了连一半都没有,单单是一个开头就让人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可从语气上听,恩加多似乎没什么其他考虑,而这对瑟雅斯来讲,已经是一种回答,这位聪慧的女性猜到了恩加多的答案,用一种自我陶醉式的欣慰眼神望了下恩加多的背影,便静悄悄的倒退出去。
这一次,她觉得恩加多跑不出去,就算能跑的出去,或许也不会再那么做了。
走出门房,瑟雅斯直奔楼下,看到刚好清理完的书架间,玛丽峰跟断了一只手的莱恩正在那里清拆绷带,等发现玛丽峰从楼上下来时便打起招呼,从正坐着的书写台上跳了下来。
“瑟雅斯小姐,刚才上面发生了什么?”早就相识的玛丽峰与瑟雅斯近几日重逢后显得有些生疏,偶尔会使用一些不自觉的敬语。
“一定是那个不安分的小子在闹腾吧?”莱恩拆开了一圈圈的绷带,就那样子仍在地面上,因为绑的太多,以至于绕了好一阵都没能把这些黄色的纱布从手臂上全部取下。
“猜的真准。”瑟雅斯点点头,随后问起话来。“卡尔斯殿下呢?”
“哦!你是说那个温室里的花朵?我骗了他,说我们是秘密保护他的队伍,避免他被王宫里的叛徒陷害才把他劫到这来。”玛丽峰几日来的冒险让她有足够资本骄傲一回,事实上二王子卡尔斯经历的也不比她少,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主观的意识到身边发生的变化。
随着黄色的纱布完全被剥落,莱恩近日来所受的伤痕与断臂的伤口也第一次真正的露在他本人的面前,瑟雅斯也不顾血腥与否,好奇的走上前去想要瞧个明白,还寻思着说不定能通过以前从班德那学来的医术帮上点忙。
莱恩身上的伤痕,多数的来源玛丽峰与瑟雅斯都在最近几日听他说了一遍,但到最后才发现就算莱恩自己也并非完全知道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唯有依照伤口的模样与深浅来判断该怎么医治,尤其是他背上的瘀伤,梅尔邱离开后就开始冒出淤血,连同之前已经止住血的断臂也在纱布下放出了同样的血色红花。
“就好像我的手还在一样。”莱恩摆弄着右臂,眼睛盯住那一片已经开始好转的切面,上面虽然仍然有血迹,但已经看不出暴露在外的肌肉组织了。
慌乱中斩断手臂可不是一件让人回忆时会引起愉快心情的记忆,起码多数让人难过的记忆都会记得不那么清楚,唯独这段记忆莱恩记得最为详细,不免又引起他的一阵恶寒。
这回再看手臂上因为多次落刃而造成的不规则切口,已经成为了一片殷红肿夹杂黑色的伤痂,第一刀用力过猛以至于真的几近于平面,空气吹过时还能感受到气流的变化,当莱恩想用幻肢摸索或握紧时,一系列从伤口处传来的肌肉疼痛就能把莱恩刺的屏住呼吸。
“比预期的还要严重,还好准备了大量的药草,说不定要请穆纳先生来才行。”瑟雅斯本以为伤口的样子会更让她感到恐怖,反倒是看了以后绝对到没什么。
看了半天的玛丽峰总算回过神,从书台下搬出了一桶桶配置好的药草与清水,袖子撸到胳膊上,用毛巾轻轻擦拭伤口与背上的瘀伤,反复几次后总算能让莱恩身上沾着却又一直因为伤势为愈合而不能洗去的血块彻底消掉。
“按道理来说我应该尽快通知胡斯,告诉格温德琳你安然无恙的消息,不过我没办法联络他们,尤其是胡斯从图书馆离开时情绪很不稳定,而且还有一大堆麻烦事追着他,暂时你还是留在这比较好。”见莱恩的伤势不要紧,瑟雅斯便放心的把护理的任务交给玛丽峰来做,她则在书架间逛游起来。
“那夏洛特呢?我以为他会比较闲着,毕竟听说巡逻军解散了。”玛丽峰心里有她的小算盘,故意说出了还生怕别人不知道。
“我没跟你说吗?胡斯和夏洛特打了一架,然后就各忙各的,把那群人质留在这里。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遵守承诺看住这些人,包括你们两个也是。现在容我失陪一下,我要去找卡尔斯王子了,还有很多事情必须跟他澄清。”瑟雅斯大概发现了卡尔斯所在的房间,离开了书架范围,往那面走去。
“你放的到底是什么药,让那个卡尔斯竟然断断续续昏迷了好几天。”玛丽峰看见药草就想起了卡尔斯吃下的药物,想到卡尔斯吞下药物的药效就想起了下药的人,想着想着便把目光转移到面前的莱恩身上。
“无毒无害,别担心。”莱恩面前笑了下,就继续忍着痛敷起药来。
连续几天都处于药物控制睡眠中的卡尔斯,如今不再被下药后显得无比清醒,大脑运转的速度快得连他都有些控制不住,看过的书与文字轻易就能记下。这是他过去十几年中熬夜晚睡后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时所没有的的,不禁让他本人都感到好奇,沉浸在超人般的记忆力当中,误以为得到了什么特殊能力,满是欢欣的翻阅着那些他从来不感兴趣也按理说不会在未来感兴趣的书籍。
殊不知在他从小书房内转悠一圈后回到门口时,瑟雅斯已经在门口的向下楼梯处看了他一阵子,出于礼仪和对王室的尊敬而没有打断他,或者说瑟雅斯本身也正在思考如何的用正常人的姿态去应对一个王室成员。
自小被教授这些男人不需要学习的东西,让瑟雅斯难免在需要用到时走一小步都会小心翼翼,甚至让她觉得是不是有点太过分,说不定外人眼里看来还很恶心。
“嗨,你是?”卡尔斯先发现了瑟雅斯,歪着脑袋很随意的问,没有一点王室的架子,但口气听上去很让人不爽。
“额......”瑟雅斯还在想着,卡尔斯就走上来,闻闻她胸前的味道,吓得她不得不倒退一步。
眼前王子的举动不得不说过为出位,让瑟雅斯这种受过新式教育的女性感到受到极大的侮辱,连考虑的余地都没有,就条件下的反射出了一个膝击,正好结实的踢在卡尔斯的肚子上。
从未吃过苦头的卡尔斯叫都没有叫出来,只能发出类似牛哼的低吼,从喉咙里阵阵发出。
“抱歉,卡尔斯殿下,我刚才太紧张了。”瑟雅斯忘了卡尔斯刚才的行为,本能的走上去安抚卡尔斯。
“你.....力气真大。”被踢了一次,卡尔斯试图爬离瑟雅斯,没能移动多远就不得不停下来,此时面前走来一双靴子。
用靴子来形容并不合适,靴子本身并不会走动,真正带动它的是穿着靴子的人,一开始被疼痛干预思考能力的卡尔斯的确以为是一双靴子在走,但他很快就反驳了这种荒谬的说法,顺着靴子往上望去,靴子的主人穿了八分裤,露出脚腕来。
正是这双脚腕,让卡尔斯没有往上看去,他被吸引了绝大部分的注意力,盯着这双银白色有金属质感的脚腕,几乎用手碰触,但等到身后瑟雅斯也跟上来发出咳嗽声提示他后,才收回多动的手,费力站了起来,远离眼前这个浑身披了黑布的陌生人。
“先生?请问我能帮到你什么?”
瑟雅斯看到对方扣了一顶有着超长帽檐的黑帽子,故意遮盖住面部,故而并不认为眼前的男人是个要来读书或借书的学者,更像是有些不能让人见光的东西在身上而不得不让身上每一处都不曝光。
对方没有回话,甚至连瑟雅斯的提问都没搭理,只是背对她,正眼瞧了有些惊恐的卡尔斯一眼,用一根手指竖在帽檐间,顶起一个细缝,从面具和帽子间露出一只闪着蓝光的眼睛。
“请问这里有人姓格林吗?”一个公鸭般粗哑的声音问,嘴唇间的一贴一合中不断发出了金属声响。
“格林是我哥哥的姓氏,你认识他吗?”瑟雅斯顿了一下,立刻就绕到访客的面前,想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但对方没有给她机会。
访客转过身去,冲着书房的另一道门给谁打了个手势,手掐着腰双脚分开,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在原地环视周围的书架,根本没有在意身后的两个人。
“事实上,的确有个熟人想见见你哥哥。”黑衣访客继续说。
“熟人?”瑟雅斯想不出会是谁要见夏洛特,按道理不会是酒吧时认识的朋友,那些人多数不清楚黑斯特瑞与夏洛特的这一层关系,根本不会找到这里来,况且他们不少人死了,活下来的并不算多。
“抱歉,我忘了。是两个熟人才对,其中一个就站在那里。”黑衣访客伸手指了指高处的楼梯口,那里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站在原本黑斯特瑞所站着的位置的黝黑男人双手压在扶梯表面,肩膀耸高过脑袋,特意用俯视的角度盯着下面的书架群,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更像是搜寻一个必须要找的人。
“我不认识他,我哥哥认识的人我也绝大部分都认识,但却从未见过这位先生。”
瑟雅斯很确信来者不善,开始往后倒退,又怕眼前的黑衣访客看出些什么,故意装作跌倒而向后爬了几步,卡尔斯也感觉得出气氛变得有些异样,有样学样地顺着黑衣访客看不到的墙壁渐渐后行。
“哦!当然了,是我熟悉的才对。”
黑衣访客说完就摘下了帽子和披风,把这一套黑色的衣物全部扔走,露出衣物下的真身,他被一层银白色的金属物质所包围,从脑袋到胸口再到手臂和腰间,仅仅剩下心口与左肋部位还有一些残留的肉体,看上去就和一块打磨后的金属雕像差不多,但比那更自然也更为生动,因为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并非什么可以说话的铁雕像。
“怎么了?”黑斯特瑞的声音从楼梯上站着那个男人上方传来,他披着一件衬衫拿起灯石从房内走出来,眯着眼睛问。
还没等瑟雅斯想好通过什么婉转的办法告知黑斯特瑞眼前除了大问题,站在楼梯上的男人就从空中跳起,回身一百八十度后用包了铁块的长腿扫向黑斯特瑞的所在,这名可怜的老人家被他扶着的楼梯扶手一起打中,跟那些白色的碎石一起从十来米高的二楼摔了下来,好在中间并不是直接落地,而是先砸到攻击他的人所站着的楼梯,然后又滚到第二层的楼梯末端,最后才一落到书架上,没有直接摔死。
“手轻点!黑石!我们要的是活生生的人质,不是死尸。”全身银白色的男人怒吼起来,带有尖刺的手指噼里啪啦地拍动,感觉正为了什么跃跃欲试,似乎就等机会挑战被称作为黑石的家伙。
“什么时候开始你也懂得手下留情了,冽银先生?”黑石从黑斯特瑞落下的地方一跃而下,走到正在缓缓抽搐的受伤老人身旁。
“任务归任务,可别搞砸。”冽银不太满意的回了一句,想起了身后还有两个家伙要对付,便转过身去。
他的金属面孔还没有扭过来超过三分之一,瑟雅斯就先发制人的用放在书柜间平时用来钉钉子的榔头砸向他的后脑,但也仅仅是敲响了一块厚实的铁皮,连让这个“人”抖一下都没有,还被抢过了榔头,一把推倒在地。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瑟雅斯虽然是在质问正在慢慢靠前的冽银,但眼睛却总会找机会示意让已经躲起来的卡尔斯赶快从刚才冽银空出的位置跑出去
正当卡尔斯明白了这位刚才才踹过他一脚的女性所表达的意思时,冽银就已经先意识到了该怎么处理身后的卡尔斯,从腰间甩出一把割鹿皮用的小型猎刀,直接刺中卡尔斯的左手掌心,插入房屋的墙壁中。
一贯娇生惯养,又从来没吃过苦头的卡尔斯,到这个时候反不为眼前的痛苦所阻挡,似乎他过去所学到关于一个王室成员该如何面对困难时的教育起了作用,非但没有哭出来,反倒集中了所有注意力在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如此重伤的左手上,舌尖顶紧牙关,用右手使出全部力气,试着拔出这把尖刀,但却发现这把尖刀越来越深入,就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推动他一样。
“你这是在把刀柄往里面推吗?”瑟雅斯惊呼道,嘴巴也气地张开。
她知道卡尔斯是个无能的花花公子,但从未想到过他连方向都会搞错,但过了一阵她就否认了这种观点,哪怕说出来也好,仍旧还是换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明知道刚才说错了话,错怪了卡尔斯,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卡尔斯根本无法拔出刀锋,甚至没有外力施加的情况下,刀柄还加深了幅度的原因。
“那把刀上的金属来自于我的一部分,只要用你看不到的速度抖动刀片,就能制造前进的错觉。当然,也的确是加深了,劝你还是别做傻事,我不会让你跑掉的,王子殿下。”
冽银的话提醒了瑟雅斯,这群人显然是有目标并且知晓他们底细的敌人,或许与信魔有关,但想起了传闻中的佣兵后,瑟雅斯就从原本的镇静中彻底陷入慌乱,完全猜不出这群过去从未有过打交道的人有什么打算。
“放过老人家,他受了伤需要医生!”瑟雅斯喊了出来,试着穿过冽银的封锁却不能。
“刚才说到哪了?对了!你在问我们是谁,这一点你绝对知道,一定要让我说的话,我会告诉你我是个猎人,专门狩猎弱小猎物的屠杀者。”
显然,冽银要是没有任务在身,嗜杀的坏习惯一定会在瑟雅斯身上重犯,但对任务与黑皇冠的忠诚让他压抑住了那股近似于性冲动的杀人兴奋,压低了颤抖着的手腕,用身上带着的麻布塞住瑟雅斯的嘴巴,再将她里外三圈的捆紧,只留下一根绳索放在手上以便于控制。
“至于你......王子殿下。”冽银回头看看已经累得几乎趴下的卡尔斯,手掌对准刀柄一挥,那把猎刀就飞出了墙壁,回到他的手里。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卡尔斯还在纳闷应该保护他的人在哪,就感觉到手上的伤口处传来一种让人撕心裂肺的剧痛,那种痛苦就像是把你的皮肉撕开后,强行将附近的血肉扯到一起,再通过高热扭成一团。
在他手掌间发生的事情是冽银用了那种佣兵常用的药物所致,一滴滴绿色的药液正通过冽银手指间的玻璃瓶子滴落到伤口上,等那一瓶用到一半后,这种折磨终于结束,卡尔斯手上的伤口也痊愈如初,没有一点痕迹。
正当卡尔斯好奇的抬起手掌来看,冽银就跟提动小鸡一样拽起了他,用对付瑟雅斯的方式同样用在他身上,不一会儿就成了话也说不得的人质。
“格林的家人和王子全都搞得了,你那面呢?”冽银拖拽两名人质走出了藏书室,回到被灯石照耀下的图书馆中心。
“刚刚好结束。”黑石一只脚踩在黑斯特瑞身边,距离黑斯特瑞落下的位置有一小段路程,看来这位老人曾经醒了并且试图反抗,但最终还是达到了极限。
“要杀了他吗?”黑石问。
“我想应该没关系,虽然内墨生前要求过让我们遇到这个老头时留他一命,但首领也暗示过不应该让内墨什么事情都顺心如意,不过再等等,应该还有两人,他们不会放弃机会的,装作要杀这老家伙,看看藏起来的人是不是会冲出来救他。”冽银犹豫一阵,便回答了黑石。
对于这个提议,一向懒得思考的黑石很高兴的接受了,一只脚塞到趴在地面的黑斯特瑞胸前,稍微用力就把这名晕死的老人抬向一张书桌上,再高举起长腿,对准了黑斯特瑞的圆形脑袋劈去,这一脚的力度很大,但速度慢的离谱,故意有所保留的等待暗中有人阻止。
果然不出冽银所料,一闪着红光的暗器从书架里飞出,瞄准黑石的脑袋而并非大腿,差一点就要击中时被冽银用手拦下,却也没有直接落在地面,而是反弹后刺入其他书架间。
“小心点,是个老手。”看到书架上的暗器后,冽银从暗器飞来的方向顺手扔出了猎刀,顺便挡在黑石与敌人之间,看起来完全不在乎任何攻击。
猎刀刺入了一些书籍中,但没有打中任何活着的目标,还没等冽银走过去确认,另一枚从完全相反位置射来的弩箭就打穿了黑石的肩膀,直接没入一小半,让他失去平衡后翻倒在地。
“小心点!”冽银大呼,让猎刀飞回的同时直接甩到弩箭射来的方向,打乱了一堆木板后竟然发现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短弩。
“锡蜻蜓那杂种还没好吗?”黑石没什么面部表情变化就拔出了对常人来说难以抵抗痛楚的弩箭,直接从腰包里掏出一小瓶药液,捏碎玻璃瓶后淋在伤口处。
短暂的剧痛后,黑石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为了不再经历一次药液带来的剧痛而不是被短弩射中,他更为干脆的直接撞向一排排书架,用身体的重量与他移动时的速度爆发出公牛般的冲撞力,导致摆放整齐的书架开始有秩序地一个个倒下,但当黑石穿过所有他可以撞得开的东西后,却没能从这些碍眼的书本后发现任何人,书架也彼此交错成了更碍眼的存在。
“蠢材。”
冽银给黑石的评价过后,就蒙住卡尔斯与瑟雅斯的眼睛,将他们分别绑在两根断了柱子前,从腰包里掏出一大把如黄豆般大小的铁球,挥手撒在各处,几乎覆盖了半个图书馆。
躁动不安的黑石看到了这情景后似乎懂了什么,也安静下来躲在不会被暗算的地方,等待冽银下一步的举动。
“找到了!”冽银主动奔往某个铁球的方位,用不亚于黑石的冲击力直接用金属身躯击碎了那些拦路的木块,拔出猎刀后没有当做武器,而是削平双手,让指尖尖锐如枪刃,当做攻击的武器,插向他所需要击往的方向。
一阵烟雾随着冽银打碎最后一个挡住他视线的书架后飘起,那是蓝色的烟雾,看上去很像他们佣兵团时常在突袭别人时才使用的,上一次使用还是不久前黑皇冠在艾兰思主宅中所扔下的两枚,如今却突然出现在冽银面前,难免让他感到好奇。
正如他之后猜到的那般没错,反抗军模仿了他们的烟雾弹,加以重制后拿来对付佣兵们,而当下更重要的事情不再是对付一直暗处袭击他们的敌人,反倒更应该留意这座没什么人来的图书馆,是否真的如之前福克西纳提供的情报那般并没有任何守卫。
冽银缩回手臂,倒退数步后迅速从蓝色的烟雾里脱出,快要走到边缘时,独臂的莱恩从他右侧目光死角的位置袭来,打出一枚闪光弹后趁着冽银盖住眼睛的瞬间,将冽银撞向某个方位。
这名体重近两百斤的佣兵没能控制得住重心,随着莱恩的突袭,直接往身后的楼梯倒去,后方就是落差有两米多高的地板,哪怕撞碎了放在书架旁的扶手也没有缓冲的迹象。
就在落地前,他又在半空中停了下来,等意识到被一层坚韧的渔网所包围住时,那层网已经收起,冽银甚至没法扭转胳膊,就算有指尖锋利如刀刃的手指去切割面前的渔网也无济于事,眼前的这层网就跟铁线打造的一样,坚韧的程度远远超出冽银的预期。
被蓝雾遮盖住视线的黑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也由不得他继续监视两个人质,只能冲杀过去,往冽银倒下的方向奔跑。
黑石的速度比莱恩快的多,没等这个刚刚突袭得手的独臂刺客反应过来,就已经吃下黑石横扫到他腹部的一击,一下子被打飞起来,落在离冽银不远处的一张书桌上,那书桌没有被他压个粉碎,反倒更结实的跟莱恩的身子撞到一起,让他痛苦了很久才缓过劲。
“真蠢,我们可不止两个人。”
冽银与莱恩同一时间说出了同一句话,双方都意识到敌人仍然潜伏在周围,更是一同挣扎起来,一个在网里拼命寻找出口,另一个则在黑石杀过来前想要跑的远一点。
新的弩箭第二次射了过来,黑石巧妙的避开后却失去了莱恩的踪迹,他赶忙跳起击碎了用于拖拽渔网的架子,释放了冽银后跑回人质旁边,看到瑟雅斯与卡尔斯依旧跪在那就放心起来。
被戏弄过的冽银,难以再思考其他事情,所想的只有杀死刚才所见到的敌人,暴力成了唯一他可以宣泄内心怒意的手法,毫无章法地击碎身上的铁片,四周围的甩出这些残片,每一块铁片落下后都会瞬间生长出新的,而被冽银甩飞的,则用惊人的速度把附近还没倒下的木架全部达成渣滓。
待到蓝色的烟雾弹效果终于结束后,整个图书馆内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遮盖身影的障碍物存在,就连墙壁上也多出了不少窟窿眼,月光从中透了进来,把冽银的身子反射的光亮,让这个恶魔也安静起来。
“还以为有多少人,没想到呢。”冽银嘟哝着,自大的语气源于他已经看到了敌人。
在混乱中脚腕被割伤的莱恩,一个人靠在墙壁的角落,手里握着一把短剑,喘息中透出一种不自在的感觉,看来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冽银本想多说点什么,但又想不出多好的词汇去形容或嘲讽莱恩,干脆拔出他那把猎刀,从下方出手,再次对准莱恩的颈部甩出。
猎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轨道,还没等达到目标,就被另一道气流打落在地,冽银很是意外的抬头看去,发现那个击败黑石的男人正站在房梁上俯视着自己。
“哟哟,瞧瞧这是谁。”冽银对房梁上的切割和吹起口哨来,面对未知的强敌让他兴奋到了极点。
上次因为自大而被打败的黑石,现在变得比之前要谨慎的多,虽然说是抬起了头,却没有认真的在看切割者,身为武人的羞愧难免在这个节骨眼上刺激他的自尊心。
“还以为那种伤势下你一定会死,才没有砍下你的脑袋,看来是我太心软了。”切割者根本没搭理冽银,或许他瞧不起眼前的这个怪物,反倒先对黑石开口问候。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也应该清楚,只要有药液存在,没断气都可以救回来。身为你的手下败将我是没资格说你,但身为佣兵我必须完成自己的任务。”黑石低下脑袋,把目光投往窗外。
“按道理可以直接偷袭你们,不过我也有先礼后兵的习惯,现在放下人质然后离开,我就不会杀死你们。”切割者的话听起来并不能让人感到威胁,经常威逼贵族的莱恩都有些想教教他,生怕人质因此受到威胁。
“如果不呢?我到很期待你面具下的模样,毕竟你是个哪里有麻烦就出现在哪里的怪人,蒙着面具一定长的很古怪吧?不过这倒无妨你加入我个人收藏的头骨酒杯系列。”冽银收回猎刀后不再对莱恩感兴趣,反到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不知何时出现的切割者身上。
“是吗?”
切割者由上而下落到半空中时突然消失在众人眼前,等冽银意识到切割者就在他身后说这句话时,刚想转过头去,就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打到失去平衡。
低头再看时,他的胸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斩痕,上面还有隐隐约约的暗炎,把他的金属身躯烧的通红,冽银以为接下来切割者又会立刻攻打过来,却发现黑石成了切割者的下一个目标,短短几秒内就已经被打碎了身上的装甲,完全失去了对抗切割者的手段,正被切割者四处追赶。
待到黑石跑不动时,切割者没有针对他不断追击,单纯是在能杀死黑石的情况下,狠狠一脚踹向他的膝盖后,重新把目标设定为还在发愣的冽银。
惯于主动攻击而不是防守的特性,使得冽银完全跟不上切割者快的离谱的节奏,无论在力量、速度还是精准度上,都远远不及切割者的他,就算有一身金属包裹在每个要害部位,也难以做出任何反击。
冽银的攻击几乎全部落空,而切割者的则没有一个打不中,当切割者意识到无法靠普通攻击杀死眼前的冽银时,他改变了攻击方式,转手扔起长剑,用套了皮手套的手握住剑锋,把剑柄当做锤子使用,猛击冽银的胸前,几番下来后,冽银已经被震的跪倒在地,金属嘴巴不断吐出半黑色的血液,看上去就跟过了期的猪油一样。
“这把剑叫方角之剑,是百年前与海勒古战争中的英雄戴蒙所佩戴的武器,出了名的坚硬和锋利,就连韧性都好的离谱,没想到拿来打你却那么困难,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怪物。”停下来后的切割者开始检查方角剑的剑刃,生怕因此折损了这把已经有上百年历史的武器。
还处于震荡中的冽银完全没有心情回答切割者的各种疑问,他能做出唯一帮助自己的行为就是大声呼喊某个人的名字:
“锡蜻蜓!”
另一个佣兵名字被叫出来的时候,切割者就在同一个瞬间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一声剧响在身后高处爆发而出,随后而来的是胸前的皮甲上穿出了一枚铅弹,等到第二声枪响响起时,切割者才意识到有人正拿着火枪在阁楼上。
一向精明谨慎的切割者太过大意,被击中后才意识到该去怎么防范,扭过身子在第二枚子弹达到前用方角剑在空中挥舞去,制造出的乱流勉强让弹丸偏离轨道,飞到其他地方去了。
跪了好一阵子的冽银没放弃眼前的机会,强忍着还在身躯中来回激荡的剧痛,奋起拔出猎刀,双持刺向切割者的背部,虽然割断衣物与皮甲,但真正刺中切割者身躯时,却发现完全无法进去,眼前男人的背部肌肉如同钢铁般坚硬,这让冽银想起了他的首领黑皇冠,也只有那些真正强大到一定程度的人才能做到的技术——钢本。
切割者或许自己没有意识到货真正达到,但至少这种无意识的肉体反射行为救了他一命,就在第三发枪响传到他们耳里时,切割者绕到冽银身后,将冽银的金属身躯当做了防具,又用他那大的不可思议的力气勒住冽银的关节部位,让这名金属人奈何不了他,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人质。
对切割者开枪的人停止了射击,却似乎不是为了保证冽银的安全,切割者也很清楚眼前的情况,没有大意到从冽银背后露出一点点身体,依旧小心翼翼等待暗处的敌人先露出马脚。
随后的事情超出切割者的想象力,从阁楼上扔下来了一大罐平时用于收集雨水的陶罐,第一个之后又来了第二个,过了一会才停下,不像是拿来袭击任何人,更像为了某种目的而如此做,总数五个的陶罐淋湿了大部分废墟,唯独切割者身旁并没有一滴水。
他很清楚为何自己与佣兵们出现在此,皆是为了原本就被关押在图书馆的人质们,而在人质当中有一人是他在艾兰思主宅所抓捕的恩加多,即便夏洛特带来这个隐秘的地方,也始终无法让切割者放心,只是没想到担心中的事情会发生的这么快。
眼前,恩加多被释放了,他的能力也随着他重获自由会再次被应用到图书馆内,那些陶罐里的水布满图书馆大部分地方后,切割者身边的事物瞬间就改变了模样,成了之前完好无损的样子,周围还是一大堆整齐的书架,看不出有被破坏的痕迹。
这种环境下,除了身前被勒住的冽银外,切割者已经失去了进攻的先机,哪怕他看不到恩加多和名为锡蜻蜓的枪手,也很清楚这两人正在暗处监视自己,随时随地都会找到机会发难。
等待没有任何意义,可切割者却离不开眼前的冽银,即便他是个累赘,也必须用于防止火枪的攻击,到底是放弃冽银在受了伤的情况下主动出击,还是继续利用冽银寻找有利位置?正当切割者为此踌躇时,对方互动打破了沉默,一个黄色包裹从高空穿过幻象落到他的面前,非常准确的落在冽银身边,紧跟着就粘了上去,看起来里面装了一块不小的磁石。
这块黄色的包裹没有改变任何现况,至少暂时是这样。
但切割者很快就发现了这枚包裹里装的是些什么,也很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没等冽银察觉到勒住他的人已经离开,就早早跑开很远,硬顶着几次没打穿他皮甲的枪击往墙角莱恩所在的方向跑去。
黄色包裹内部很快就产生了变化,里面似乎有些东西彻底燃尽,爆发出白色的光芒,那是白灯石被燃烧到一定温度后才会有的事情,虽然切割者并不知道佣兵们掌握了什么技术让灯石可以如此便捷的产生爆炸,但随后产生的暴风却让他相信如果刚才不是跑得快,现在恐怕已经被炸死了。
爆炸时从包裹里射出的光芒很亮,但真正的爆炸范围却小的多,给人一种虚张声势的感觉,冒出的烟雾也不少,等烟雾散去后原本的幻象与幻象后的佣兵和人质们已经消失,留下的只剩内部已经破败不堪的图书馆。
“看起来都跑了,他们似乎也没多大把握打赢你。”莱恩盯着佣兵们出逃时打出的大洞说。
“我会继续追击和监视他们,但愿他们不会搞出太麻烦的事情来。佣兵们逃跑的路线只能是通往地下的奴隶镇,在那里我没办法调解城市内部的矛盾或处理危机,回报你们的首领胡斯,反抗军不要在这期间乱来,国王军的负担足够大了。”切割者不怎么喜欢跟莱恩交谈,也没认真回应他,只顾着说自己的事情。
“知道了。”莱恩刚才没怎么受伤,唯就算被黑石踢飞也撑得住,唯独切割者的话让他有些受不了。
切割者就要离开时,一直隐藏起来帮助莱恩的玛丽峰在废墟间捧着一张弩走了出来,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盯紧了切割者,似乎眼前这个男人比这已经被破坏殆尽的图书馆更要吸引人。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玛丽峰本来是想先问一句,这都结束了么?但当他看到切割者的背影后,无可避免的先说出内心里想问的。
“正义无处不在。”切割者看起来不打算正面回答,干脆说了句他总是对遇到的人说过的哲言,与玛丽峰对视了一阵后,就跑起步从佣兵逃跑的路线追去。
对这种话,多数反抗军嗤之以鼻,莱恩也自然包括在内,他根本没细想切割者跟他说的话,在冲突结束后第一时间就跑去检查晕迷在暗处的黑斯特瑞,倘若没有玛丽峰趁着黑石跟冽银不注意的机会将这位老人拖到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刚才的一系列战斗与爆炸说不定已经波及到他。
“内出血很严重,肋骨搞不好全断了,要赶快进行外科手术才行。”玛丽峰懂一些从不太高明的医生那学来的知识,掀开黑斯特瑞的衣物后,单单靠摸上去就能感受到伤势有多严重。
“就算有担架我也没办法跟你把他一起抬到医生所在的地方,偏偏格温德琳去执行计划了,真麻烦。”莱恩一面担心黑斯特瑞,一面也想着格温德琳。
“担心你的格温德琳前,先考虑下真正在你面前需要帮助的人吧。”玛丽峰站起身来,往二楼信鸽所在走去,大概是想写封信让夏洛特过来一趟,留下莱恩一个人。
独臂的莱恩也无奈与此,用一只手勉强拽动渐渐苏醒的黑斯特瑞,试着在他完全醒来前让他处于一个更舒适的环境中,结果是越来越糟糕,不断的弄巧成拙让他几乎放弃,少见的哀叹起来。
“要是特兰他们在就好了......”
远离了同伴们的呵护,看似坚强却又显得无助的特兰被不讲理的奴隶们囚禁了一天,等到他趴在监牢中几乎要发明出一套属于他自己的语言时,牢房的大门被打开了,一道光芒从外面照射进来,洗刷掉他之前在无聊时在脑内记得的一切东西,刚好包括刚才所想到的新语言。
长期处于黑暗的特兰,差点以为是太阳在头顶闪耀,等渐渐重新适应了灯石照耀的环境后,才意识到为何奴隶们对太阳有着永不停歇的追求与渴望。
只有当你体验到永无休止的黑暗后,无尽光明才对一个曾经不懂黑暗为何物的人有真正的意义。
刚离开黑暗的特兰被奴隶们带到一个不大的地方,看上去也算不上多么肮脏,这是特兰唯一能在这感到高兴的事情了。
“很高兴又见到你了。”
熟悉的声音在特兰面前响起,让这个男孩好奇地打探起来。
“是你。”特兰回答道。
这几个月来撞见过好几次的神秘奴隶少女现在正坐在他面前,在这间由石洞改造出的房子里盯着他,而她身后则站着一名戴了眼镜看上去有些像特兰过世已久爷爷的男人。
“叫我梅丽尔,可别客气,这次你总算到我的地盘了,作为主人我自然要款待你。”梅丽尔嘲弄着特兰,因为她很清楚特兰如今的身份是个阶下囚。
“听说奴隶之王是个男人,叫做费雷德里克·特纳。看上去你跟他没有一点关系,不是吗?这位淑女。”特兰装作绅士般继续回答。
在接收到来自特兰的嘲弄后,要强的梅丽尔给特兰的肚子狠狠来上了一拳,也不顾身后及特尔的劝阻,连续补了几脚。
“你就快被淑女杀了,小子!“梅丽尔不喜欢淑女这个称谓,起码她自己看来远远跟淑女贴不上边。
“没错,淑女不会偷人家的钱包。”特兰依旧揪着梅丽尔偷他钱包的那事不放,却没惹来梅丽尔的暴打。
“从我的观点来看,偷别人钱包才是正经事儿。”
显然,梅丽尔是个跟常人价值观完全不同的女孩,地面上居民所拥有的道德和常识,完全无法拘束这个在地下世界长大的“淑女”,起码从特兰和旁边及特尔的角度来看,着实是如此。
而梅丽尔本人也没意识到特兰说的话是在暗讽她。
“干嘛要把我抓来这里?我不过是跟着朋友来做生意的。”不擅长撒谎有时会赢得别人的信任,但目前这种情况下,特兰正是不会撒谎才造成他当下这种困局。
“别把我当傻瓜,还记得当时因为你被我巡逻军抓去时,你一句话也没帮我说过,你曾经对巡逻军的高级官员亲口说过想见夏洛特·格林,那个现在全城都在热议的男人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你不说出来我是不会放你走的。”梅丽尔的手指戳戳特兰的鼻尖后就缩了回来,恐怕下次再来就是其他什么更尖锐的东西了。
“是我的兄长,怎么了?”特兰故意说出了,想要看看梅丽尔的反应,因为在不能确定梅丽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之前,过多的保密显然欺骗不了眼前这个女孩。
“那我就把你交给费雷德里克处置,大概他会把你当做人质。”梅丽尔故意虚张声势,纯粹装作要把特兰交出去。
“别!别这样!我还救过你一次,忘了吗?就在奴隶暴动时,鲸骨桥附近的街上,切割者当时也在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特兰抬起被绑住的双手,在地面上不停扭动身躯远离梅丽尔。
“当然记得,不过可不是你救的我,是切割者啊,你这笨蛋。”梅丽尔并不愿意承认特兰救了他的事实,毕竟当下拿特兰去换取费雷德里克对她的信任更为重要,想到这就不得不笑了起来,还好提前从奴隶的巡防队伍中把特兰带到自己的驻地,要不然很可能就错失一次绝佳的机会。
“起码我也有做过对吧?喂!旁边的大哥,麻烦你也帮帮忙说一句好吗?”特兰不清楚奴隶间的地位关系,所以也没多想就对及特尔喊了起来。
平日里最烦麻烦多的及特尔有意回避当下特兰的求助,侧着脸坐到了另外一面,过了一阵子后忍不住才在梅丽尔耳边小声嘟哝:“普通人的话你也没义务去负责,不过这家伙的身份特殊又救过你,不如找一个折中的办法来解决好了。”
“完全想不出呢。”梅丽尔不乐意听到任何及特尔说出来的意见,不是因为他觉得及特尔的意见不够好,单纯是瞧不上及特尔对特兰的过分同情,不过为了做做样子还是需要认真回答,也说不准接下来自己就不好改变主意,梅丽尔正是一个如此随性又聪明的女孩。
“把他交给昨天刚刚跑回来的佣兵们,再让佣兵决定是否要转交给费雷德里克,这样一来你既不会违背他救过你的恩情,也不需要放他走。还有,你最近也应该听说过切割者闯入到矿井里,要是切割者与我们的利益有冲突,那就卖人情给佣兵们,让他们就像以前为内墨服务一样,继续为我们服务好了。”及特尔推了推鼻梁上的无镜腿眼镜,与梅丽尔一同看起特兰。
“是个不错的注意,那就这样决定。”梅丽尔很快就改变主意,打算听从及特尔的劝阻,说完就站起身来,从腰包中掏出一块灯石,往身后深不见底的矿坑扔去。
灯石慢慢下落,当终于消失不见后,从更底层一直等待梅丽尔命令的奴隶们三五成群的全钻了出来,其中还混杂了一些监狱的逃犯,他们毫无任何秩序可言,一听到梅丽尔要求带走特兰的命令就动起身,推推撞撞将特兰带到梅丽尔所属驻地的边界,一块十几米高的灯石旁,那灯石不断闪闪发出微茫的青色暗光,每次闪烁都勾起特兰内心的不安。
“俘虏生活真让人有够难受的。”回想起近来的日子,特兰不得不承认几乎每次他都莫名其妙的成了别人的阶下囚徒,完全没有任何自由可言。
就算是技艺精进后的今日,也缺少大手大脚施展剑术的机会,如果有也未必真的出手,让他杀死一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女孩和为他说情的书呆子绝对不是对得起良心的事。
“奴隶们世世代代都要当贵族的俘虏,你这家伙有什么资格抱怨。”正当特兰还在琢磨怎么在没有武器和被绑住的前提下逃跑时,梅丽尔冷不丁地说了句话。
“那些可怜的人的确值得人同情,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特兰迟疑一会儿后,确认自己不曾做过对不住任何奴隶或需要帮助的人的事情。
“当奴隶们需要关怀,而你观望却没做出任何帮助他们的行为时,你就是帮凶了。我的眼线可记得有一批艾兰思家的奴隶被送到你们的酒吧里去,老板娘是个好人,可你嘛......”梅丽尔偏激的想法毫不留情地认定特兰是个奴隶制度的支持者,哪怕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支持者也罢。
“没人会为了别人卷入没完没了的麻烦里去,不是吗?我至今都希望能回到以前没被卷入信魔事件时的日子,可我不能!同样的道理也是,帮了奴隶的话,附近的人和贵族都会对那人投以鄙视的目光,居民跟奴隶往往就是被迫划清界限的,你接受了奴隶们就等于自动宣告自己不再是街上的居民一样!”特兰试着挣扎几下,还没靠近梅丽尔,就被同行的奴隶们给制服在地。
“有人会!”
刚才特兰的一番话让梅丽尔想起了谁,触动她内心最难以接受的一个事实,模糊又不好捉摸,实际上这名还算年幼的少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的是谁,却又不方便说出来,因为每次提起那人时,泪水总会将她的眼球盖住,一遮就是几个小时,不到眼睛红肿就不会停下。
“谁?”特兰不失时机的问了一句,在焦急的及特尔眼中这却无异于火上浇油。
没等及特尔前去压低特兰的脑袋,他身后才十几岁的女孩就爆发了出来,嘶吼的叫道:“内墨!被你们称为信魔的男人!”
这一句话过后,特兰已经不敢相信自己正在和一个为内墨说好话的人交谈着,至少他与内墨的所有接触中,从未有过任何一次内墨显露出一个普通人应有的同情心,如果非要说有哪里符合梅丽尔所说的奉献精神,那就是对启蒙者奥利佛和他的关系者无穷无尽的憎恨。
“你疯了!内墨杀了多少人你不知道吗?他还害死了我的好朋友!毁了我的家,让我失去了几乎一切的东西。”就算是阶下囚也好,特兰内心里那份执着于灵魂深处正义感的心依然不顾环境,驱动他把想要讲的全部说出来,仅仅几秒过后,特兰的理智告诉他这么做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出乎特兰和及特尔乃至周围看戏的奴隶们所预料的是,梅丽尔没有用暴力去堵住特兰的嘴巴,反倒用一种近乎于同情的眼神望着特兰。
然而那并非理解或自责,更像是无奈,或许梅丽尔很清楚那是不对的,但并不能拒绝内墨所做的行为,她自愿背负的东西太多,即便这些不曾有奴隶乐意或甘愿让她去承担,最终这都化为一种对地面居民的莫名仇恨,再以内墨那种充斥着血腥和无尽暴力的手段宣泄出来。
短暂的寂静过后,特兰所喊叫过的东西依旧在大矿坑的隧道中回响,梅丽尔走上前去拔出了一把银色的,看上去更接近于餐刀而不是短刀的利器,一巴掌推开挡在面前的及特尔,将银色短刀贴在吓得一跳一跳的特兰胸上,慢慢用力压到特兰的衣服外,几乎就要刺进去。
没有任何人知道梅丽尔想做什么,身旁的人也从未亲眼见过梅丽尔杀人,大多不愿意牵扯进特兰的事情里,就连刚才还试着帮助特兰的及特尔也开始退后,闭紧嘴巴等待梅丽尔处置眼前的可怜男孩。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发生在他们的面前,梅丽尔用短刀一脱手就切断帮助特兰的绳子,又摊开瘦小的手掌推了特兰一把,几乎把他逼到矿坑隧道的边缘处,好在有几条用于保护行人的铁链拦住了特兰,否则必然会落入大深渊不见底的黑暗中。
“刚才我总算想起来了,你确实救过我。所以谢谢你,这次你自由了。”梅丽尔重新重复了一次之前说过的话,明明前不久还不承认是特兰救过他。
“真的放我走?”特兰手指拽紧了铁链,生怕突然被推下去,但当他看到有奴隶拿着他的褐色外套与锁链剑走过来时,才总算放下戒心。
“至少你不是敌人了,你愿意可以跟我们一起过去,到那里。”梅丽尔指了指特兰身后的废镇,当特兰抬起头回望时,主动走到锁链旁边。
“不不不,你这人总喜欢莫名其妙的事情,说不准会反悔。”特兰还是没意识或猜透为何眼前这个固执的小姑娘被人骂了以后反而变得通情达理,心里摸不到底让他更加紧张,手指将满是铁锈的锁链抓的嘎吱作响。
“刚才你的话让我想起了切割者,我见过他几次,上一回就是在我被人抓起来,然后你突然出现救我的那回,当时他说了些什么,我后来忘记了。”梅丽尔用不符合她年龄的口气说起故事来。
“然后呢?”特兰瞟了一眼正观望的及特尔后,继续问道。
“现在我又想起来了。”梅丽尔的眼睛里似有泪光,但很快就消失了。
“他说了什么?”特兰的好奇心暂时压制了戒心,扭过头问起梅丽尔。
面对特兰的询问,梅丽尔没有予以回答,她靠在铁链上,就跟经商多年的奸商一样,将方才还处于惆然的愁眉舒展开,用更近似于她和特兰这个岁数才会用的口气开启新的话题。
“别问我为什么对你的态度突然变了,我不会全告诉你,不过也有必要让你明白一些。”梅丽尔说。
“很好,至少我知道你不会把我推下去了。”特兰总算松懈下来,用沾满褐红色铁锈的手心蹭了蹭旁边的石柱。
“首先,原计划不变,我还是会把你送给佣兵。”
“什么?”特兰吓了一跳,刚接过衣服就扔在地上,选择先抢过奴隶递给他的锁链剑。
紧张的气氛虽然再次弥漫于特兰与拔出武器的奴隶间,但梅丽尔显然不觉得有这个必要,依旧一副闲散心态戳在锁链上,也不怕一不小心就翻出去摔入几百米的深渊里。
“你没得选,瞧瞧我们的人数差距。”梅丽尔威胁的口吻让特兰不得不放弃。
暂时还没有危险的情况下,特兰也很清楚不需要彼此针锋相对,于是放低了剑锋,起码他还清楚接下来还有些话要说,那正是他所期待的,能带来转机的内容。
“当然我称之为合作,而不是胁迫你去做你不愿意的事情。对吧?及特尔。”梅丽尔问了一句,却得来及特尔没好气的哼声,之前正是这种手法把及特尔拖下了水。
“什么样的合作?我不想问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只要没多大的坏处就可以了。”能在这个情况下分出真正需要和并不需要的东西,审视利弊正是特兰所拥有的独特潜质,换做同龄的其他街边男孩,不是吓的不感说话就是乱说些难听的。
“老实讲,我知道你跟你那些朋友是来打探费雷德里克·特纳的消息,而且还想靠商人的身份掩饰过去,所以你被我带走时才一点反抗都没有。不管你们有什么目的,仔细想了以后,都觉得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梅丽尔讲完从锁链旁继续带头向前走,看到这一幕的奴隶和特兰也跟了上去。
“既然你也想要奴隶之王的情报,为什么不干脆自己派人进去,你们的人不都是奴隶吗?”特兰立刻反应出梅丽尔与费雷德里克之间并不是朋友,也并非敌人,更加清楚了解出梅丽尔对情报的需求跟阿尔文他们是一样的。
“费雷德里克有一种能力,是常人无法干预的手段,我们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只要费雷德里克愿意,他就能出现在任何人的面前,更加可以影响心智来控制奴隶”梅丽尔似乎也拿不准费雷德里克到底有哪些手段可以让别人显露原型,
“所以因为我有六只手或九个眼睛就可以避免那家伙的控制吗?哦!不,显然我也没有那些东西,就算有了我也不会避开他的影响。”特兰听到这感到很不愉快,就好像他是个特殊的怪胎不会受到费雷德里克的影响一样,尽管并没真的实验过,特兰却坚信自己与平常人无异。
“问题就在这里,费雷德里克的能力并非全知全能,只要没引起他的注意,就可以回避。如果你以囚犯的身份去见他,那么多数情况下我想不会有什么危险,他的能力似乎也受限于对一个人的认知程度,接触越久就越容易被他控制。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不会派人潜伏到他身边的缘故,必须要一个他从不认识也没精力注意的人才可行。”梅丽尔全心全意的叙述自己的潜伏大计,但看上去还是不怎么靠谱。
“实际上应该是因为他根本不会觉得一个被抓来的囚犯会是来自于你这里的卧底吧?”特兰忍不住吐出心声,在他看来刚才梅丽尔的长篇大论根本没触及要点。
“随你怎么想,反正你等会就要被送去见佣兵了,那些佣兵以前跟我们的人一起给艾兰思家族工作过,后来又接触到了费雷德里克,全天给他当保镖,一天前离开地下后回来时带了两个人质,我想你搞清楚他们的身份。”梅丽尔几乎走到矿道的尽头,没走出去前就停了下来,回身再三叮嘱特兰。
“答应我,如果我成功了,无论能不能将这情报告诉你,你都不要揭露我朋友的真实身份,他们之中有一个是再普通不过的平凡人,还有等他回去再团聚的家人,我不想他出任何事。”特兰仍不能确认梅丽尔到底是否可信,但从利益角度来看,目前他们算得上是一路人。
“没问题,就算你失败了,我也会找人把他们送回地面,前提是他们也认同你跟我之间的协议。”梅丽尔吐了口水在掌心,拉起特兰的右手握在了一起,以这种奴隶间的“誓约”再次确认她说的绝非虚假,坚定的眼神也能看出这女孩多么渴望一次成功。
“好了!继续前进。”梅丽尔笑了笑,带头继续出发,往隧道的尽头开始小跑。
“这.......”特兰抬起了手掌,趁梅丽尔走过去时用手反复在铁链上蹭了好几次,看起来他没办法也永远不会有办法接受这种许下诺言的方式。
从他反应里所表达出的东西虽然没直接给梅丽尔看到,但身后的奴隶们大多对此不甚满意,唯有那些曾经是地面居民的前犯人们不以为然,真正对特兰感到同情的也就故意走在最后一排的及特尔了。
“听好了,大眼睛小子。梅丽尔是个有着跟她外表完全不符的奸诈与成熟的女孩,但有时候她仍然保持着比任何人都要纯粹的纯真一面,所以别太埋怨或担忧,只要做好你跟她保证过的就行。”及特尔在特兰耳边小说一句后,稍微倒退几步,追上了队伍。
“你是谁?刚才那是什么意思?”特兰也跟了上去,这次又是好奇心,而且是少见的,对梅丽尔这个陌生人的好奇心。
“V·I·及特尔,愿意为你效劳。我跟你一样来自地面,出生在东大街,是巡逻军总部遇袭时走脱的囚犯,机缘巧合才加入她的队伍,严格来说我是被坑害的,当然那些不是重点,完全没必要说出来,除非你有心情听我讲,只是我们没那么多时间了。话说回来,我接触她的时间也算不上多长,但能清楚的感受到那家伙受了内墨和切割者的影响,两个完全不同且绝对对立的人所贯彻的价值观都被她给接收了,以至于梅丽尔时不时的很极端,一面渴求不择手段的正义,一面也渴求每个人都应遵守的道德,她是个复杂的女孩,内墨对她来说就像父亲一样,切割者却如同精神偶像,我不知道未来她会选择哪条路,可悲的出身或许会决定一切。”
话唠及特尔也清楚自己废话的习惯,一旦说起来就止不住,说到最后一句前实际还是想要继续说下去,但因为前方梅丽尔的呼唤而不得不强制堵住自己的嘴巴,才没有喋喋不休。
本应感到厌烦的是特兰,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个对及特尔的话唠属性感到厌烦的人,所应当表现出的苦恼。
正相反,他更加认真的去思考,听到及特尔的一席话后试图全面的去看待每个奴隶,这是他曾经从未想到过的,过去的特兰同情可怜每个奴隶,但又不愿伸出援手惹来麻烦,后来的他又因一些熟悉的人被奴隶杀死而感到对奴隶的怒火不可抑制。
如今,特兰似乎不再纠结于那些情感,以更冷静与理智的心态站在了一个第三者角度,因为当下出现的例子让他难以相信。
一个既接受了切割者所代表的正义又同时期待信魔所提倡暴力的女孩,就刚刚在眼前走过,若不是有实例发生在自己身上,任谁都不会相信人有如此极端的一面。
说不定,奴隶们都是基于自身悲惨命运才不得不去选择用暴力宣泄不满,而对正义的追求又成了一种枷锁,为每个渴望自由或平等的奴隶都提供了一种不可以因奴隶身份而随意超脱于世人价值观的锁铐。
“每个奴隶都是如此吗?”特兰正思考着,就已经走出了隧道。
一群佣兵在隧道外的小山洞顶部围绕着他们,每一个都胸前挂着青色灯石,特兰大致扫了几眼,至少有几百人,具体有多少并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只是唯独眼前有一个看上去颇为眼熟的人站在最中间,那袅袅婷婷的身材曲立于特兰面前,手里攥了一条皮鞭,黑色的皮裤与淡紫色披肩被其他灯石映出难以形容的光芒,稍微一晃动就吸引了所有奴隶的注意力。
“哟,好久不见啊,特兰。”
恩加多从上面开口道,没等谁先回答他就主动跳下来,走到特兰面前,抬起一根手指挑起特兰的下巴,试着确认没有认错人。
“恩加多。”特兰礼貌性的回应对方,也没有在意彼此是敌人的事情。
“所以你们认识?”梅丽尔故意装作不认识特兰,用手压着他走前了一步让其他佣兵辨认,背后则用一副手铐扣紧了特兰手上的锁链剑与他的手腕,再塞了一根钥匙到他手里,既能让特兰随时随地打开锁扣,也可以避免武器被再次没收。
“没什么。”恩加多跟梅丽尔算不上熟悉,只是最近见过几次,一被人问到时就远离了特兰,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他人身上。
“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个囚犯,他鬼鬼祟祟的在我地盘上打探着费雷德里克的消息,还提到了戒指什么的。”梅丽尔的话一说出来,就引起了佣兵的注意。
引起注意的不止是梅丽尔,特兰也在同一时间回过头去,好像意识到梅丽尔也知道些什么一样,他的举动让恩加多不得不出手扭着耳朵将他拽到一旁,远离了梅丽尔。
“那么我们就把他带走了。”冽银的公鸭嗓从上面看不到的黑影中传来,似乎提示恩加多在跟戒指有关的事情上不要犹豫。
“接下来我跟我的人还要去边界巡逻,最近有些不寻常的声音在回响,所以没事的话就此告辞了。”梅丽尔所说并非虚假,如果不是特兰突然在一天前冒了出来,她早就已经往更深层的矿坑出发去调查声音的谜团了。
“谢谢你,梅丽尔!下次可以请你吃餐好的。”尽管彼此都不熟悉,恩加多还是不同于其他佣兵,始终执着于说些客套话,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也的确很感激有人会如此大方的把一个重要的犯人交给他们,表达感谢之意更能让他感受到自己正生活在一个平凡人所惯居的环境里。
“走吧。”梅丽尔带头离开,也没多看特兰一眼,只有及特尔差不多快到隧道尽头时才停下来往特兰那面看一看,但这时候恩加多早就独自一人将特兰不知送去哪里了。
走远的特兰一如既往的被人蒙住眼睛,就跟上次从鼹鼠酒吧的密道里被押解去艾兰思主宅一样,但这回他是自愿前往,内心中也不再存有过多的恐惧,每次呼吸都能平静不安的心情,让他脱离了以往紧张不已的窘境。
“喂,我说。”
恩加多似乎不甘寂寞,主动跟特兰说起话来。
“怎么了?娘炮先生。”
特兰没再说恩加多是个女士,用起对普通男人来讲并不适用的形容词。
“你这家伙好让人头疼。”
虽然特兰的话一点没说错,但对恩加多来讲还是不要有任何形容更好,添油加醋的说法让恩加多叹了口气,直接用手指戳起特兰的后脑勺。
“喂喂!就这些吗?我可是贵重的俘虏,受了伤的话你们的老大一定不会轻饶你的。”特兰也懂得利用人质身份来要挟恩加多,但换来的并不是应该转好的态度。
那根纤细的手指依旧戳个不停,一直到特兰忍不住向前奔跑大叫才停下,他没跑多久就被恩加多绊倒在地,吃了一嘴巴的泥尘。
“真遗憾,暂时来讲,我就是佣兵团的首领,所以你最好对我客气点。”恩加多主动拽起特兰,继续开始了在漆黑隧道里没完没了的路程。
“但明明是你先有话要说的。”特兰转过头往恩加多所在的方向问起,恩加多却并不在那面。
“那又如何?不过是想问问你有家人的感受而已。”恩加多考虑了一下,还是很羞耻的问了出来,毕竟对一个敌人和俘虏问起这些事情来,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
“啊?问这个来干嘛?”特兰在对待恩加多时,始终不及他与其他敌人相处那么紧张,除了恩加多本身与他年龄较为相近的原因外,也因为恩加多本身的敌意并不强烈,才给了特兰这个在很多人面前没什么危机感的男孩一种错觉。
“没什么。”恩加多低下脑袋,也不想多说。
特兰没有不知趣的继续问下去,默默在恩加多的带领下继续前行,试着尽早达到目的地,见到传说中的费雷德里克。
很快,他的愿望就在眼前实现,眼罩被摘下来的那一刻,他发觉自己身处于一个满是光芒的巨大房间里,一看就知道是铺满白灯石造成的错觉,就跟他在巡逻军军械库里时所遇到的场景一样,不过这里比那更寒冷,第一眼能让特兰看清楚的就是结了冰的钟乳石,一条条垂下来,就跟被削成圆锥的柱子一样。
“欢迎!欢迎!知道戒指秘密的人齐聚一堂了!让我们揭开最终的谜底吧!”
一个声音从房间尽头的黑色沙发上传出,厚重而略带沙哑,听上去声带曾经遭到过创伤。
那沙发对面还摆放了好几张同样的小沙发,似乎坐了几个人,但在特兰走上去确认前就本恩加多拦住,静静等待这个房间的主人亲自迎接新来的客人。
沙发上喊出话语的男人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近特兰,他看上去有四五十岁,与拉德苏差不多的年纪,一头黑白发丝掺杂的麻花辫甩在身后,长度超过了瑟雅斯,直及腰部以下膝盖以上,魁梧的身材看起来不输于丰塞卡,穿的却是破烂不堪的灰色教士袍,上面还有不少白色补丁。
当他再近一些时,特兰总算认清这个人的面容,那是一幅残破不堪的脸,失去了的右眼被一颗浑浊的白色玻璃球所取代,左脸的一半嘴唇与肌肉不知哪里去了,露出黑色的牙龈与洁白的牙齿,尚算完好的右眼下满是刀疤,就连眉毛都不完整,几乎与残废之人无异。
“你一定没听说过我的名字!费雷德里克·特纳~!欢迎你的到来。”
奴隶之王自我介绍道,顺便鞠了一躬,深深压低有十秒才抬起脑袋,用让人会做噩梦的面孔笑出了让人感到无比祥和的笑容。
那种反差感,直击特兰内心,改变了他对恐怖的定义,几乎难以自拔,差点忘了自己阶下囚的身份,没等费雷德里克招呼自己,就主动走向沙发,像是身体不能自控般动弹起来,待到沙发前时,发现了更让他惊讶的景象。
“霍吉尔?”特兰内心惊呼着。
本应该与阿尔文在一起的霍吉尔,如今面无表情似乎死了一样,无表情的坐在沙发上,直勾勾盯着前方,而在他左侧的,则是送他们到来废镇的拉德苏。
两人的表情完全相同,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变成了奴隶的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