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吗?”
内墨翘起标志性的眉毛,看起来有些拘谨。
特兰还处在惊讶中时,眼前的男人挥挥手,候客大厅内的肉人偶合上大门统统躲到暗处。
“不可能,你死了!”
少年试图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见幻象。
“那你觉得是谁能挪动你姐姐的位置,一封信就把她钓到了危险地区?”
信魔内墨笑着给出一个特兰早就好奇的答案,尽管他完全不清楚过程,但这一句话足够让怒火充斥双眼,愤然踏出第一步,要上去给这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脸上来上几百拳。
还没迈步,围巾就传来拉扯感,扭头发现居然是梅丽尔在阻止他。
“救了你的人是他?”
比起内墨的调侃,男孩指着梅丽尔,惊慌间不自觉地把螺旋剑横在身前,对曾经的朋友产生一种不确定的未知感。
“连我也想不到,可这就是事实,内墨就那样出现在绝望的我面前,从死亡边缘被他再次救下来,明明我也是看着他死去的。”
梅丽尔无奈地摇摇头,摸了摸脖子上的切疤,仿佛费雷德里克割断她喉咙的事就发生在刚才。
她知道特兰恨着内墨,也清楚鱼骨头酒吧的遭遇,但她无法改变过去发生的事,更不想与之为敌。
“人只能活一次,人也没法回到过去,特兰。至少靠自己不行。”
内墨跟特兰早已算得上“熟悉”,两人还曾交过手,绝对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可现在口气却跟老朋友似的,并未表现出任何攻击性。
想起班德和家人的遭遇,特兰怒上心头执剑对准信魔的额头劈去,梅丽尔却突然从中作梗,匕首一横,弹开特兰的攻势。
她的做法到在特兰预料之内,到是两个刚才还有说有笑的朋友,突然之间刀剑相对,让波尔多不知该劝谁。
泽国的波尔多听说过信魔内墨的恐怖大名,几个月前曾经给致远花带来恐慌的怪人,按理的确他早就死了才对,如今那看上去病怏怏的瘦弱身形,怎么也无法跟传闻的恶魔作比较。
“波尔多,请别插手,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不会出意外的。”
梅丽尔并不想对特兰解释,既然一定要发泄一番,只能自己去陪他。
心知梅丽尔一定要阻止自己,特兰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时一剑横扫过去,梅丽尔立刻反握匕首用力突刺,火花在两人之间点燃,看清了彼此的眼神。
那是不言而喻的悲伤,梅丽尔无力阻止仇恨的蔓延,正如她寻求复仇时的渴望,这一刻总算能理解特兰的那种困惑。
反过来,特兰也能理解梅丽尔之前的心境。
双方武器交错的同时,各自都露出破绽,便用力向前踏步,毫无闪躲的意思,收回空手的小臂,蓄足力气将拳头用力贯在对方脸上。
“噗。”
特兰和梅丽尔一同飞出半步,嘴里和鼻子喷出血花溅到四周都是,波尔多和信魔内墨也在身后接住两人。
他们没有立刻站起来,躺在地上透过大厅的玻璃天花望向夜空,前不久两人才一同凝视的那片繁星下,如今却怎么也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场短暂的决斗暂告一段落,特兰先站了起来,收起武器瞪了内墨一眼,咬着牙鼓起鼻翼的肌肉,好一阵叹息才忍住上前把他杀掉的冲动。
“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打我的脸,我可是女孩!”
梅丽尔翻身一跃站立起来,用衣袖擦拭着嘴角,比起特兰鼻子里冒出来的血迹,她的伤势也没好到哪,特兰并未因她是比自己年纪小的女孩留手。
“原来你这男人婆也在意脸蛋啊。”
“你说什么?想打架吗?”
梅丽尔被特兰嘲弄一番,气的翻白眼想上去再锤他几下,却被身后的内墨苦笑着拦住。
“好了好了,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这个目的。”内墨说道。
“那你这种人又能有什么目的?”特兰立刻反驳,他想继续前进,梅丽尔立刻跟上,便知道没法再进行下去。
“说来话长,特兰你的到来实际上也算是个意外,但不影响最终乐章的到来,别抱着太多敌意,我没打算跟你拼个你死我活,到是很想讲讲别的事,你也想知道我是怎么又出现在这的,对吧?梅丽尔也有非常多不清楚的事,让我一并讲给你们听吧。”
内墨自顾自开始说起话来,把背部完全暴露给特兰,像是根本不担心他会下杀手的样子,独自走向远处的玻璃前。
“三次死亡,三次重生,三次复兴。你们一定听过这样的童谣。”
他走远后才说出勉强能听清的话语,让其他三人不得不跟上他的步伐。
“那是古代的预言,当这些被满足后,三道古门将被开启,时间会带回一切流逝的东西,矮人们将回归于世上。”
“矮人?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波尔多挠挠脑袋问道。
“存不存在,只要让时间倒流不就知道了么?”
“时间...倒流?”
听上去完全不可能存在的事,却轻而易举从内墨口中说出,特兰和波尔多根本不敢相信听见的内容,可一想到眼前的是操纵魔法的信魔内墨,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确信这家伙没撒谎。
“听说过古颂吗?那是传唱于世界至少数千年的颂歌,然而却碎片化散落在世界各地,别说具体内容到底是描述什么,连指的是哪里都不清楚。可就是那样的一个东西,随着致远花地下遗迹被挖掘出来,居然有一部分出土文物上的文字与传唱的话语相符,毫无意外其中一部分古颂碎片所指便是此地。”
内墨从城市顶端眺望远方被星光照亮的草原,仿佛看到了过去。
“那个到有所耳闻。”波尔多十分惭愧,他完全跟不上节奏,特兰则不愿多说话,只管旁听。
“三生三死,三复兴,古门三启,矮人归,无声塑心流,往逝岁月回。”
那是被内墨拼接出来的古颂内容,也是他结合大量本地图书文献以及地下遗迹后,才最终确定的结果,尽管古颂文献在各国都有所流传,但能通过考古证据连在一起指明地点,并且确定会发生具体何事的却为数不多。
为验证古颂所言非虚,内墨花了如此多精力在这国家,一切也总算来到尽头。
“就为了看人们受苦吗?”
特兰终于还是忍不住,质问一切的源头。
“那到不复杂,我说过我想塑造一个人与人之间不再有隔阂的世界,一切只需用心感受,语言是一种精妙却落后的工具,往往因为一字一句的差错,引起朋友、亲人、爱人之间的误会,进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或者人们把内心伪装在虚伪的语言后,我不想活在这样的世界。”
信魔双手压在玻璃上,呼吸蒸发出若隐若现的白色雾气。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轻轻一推,人们就会因为互相之间的隔阂做出最糟糕的选择,也许我杀了一些人,但因此争权夺利杀死更多人的那些家伙,难道不比我可恨吗?事后一番忏悔,拍拍屁股就当没事发生,我可不会那样。”
嘲笑完还在城市下方挣扎生存的所有人,内墨接二连三说出自己的观点。
“跟这种人混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
心底的不悦让特兰再也忍不住,直接质问梅丽尔。
女孩不想面对这个问题,侧过半张脸一句话也不肯说,少年也无可奈何,心想反正已来到王宫随遇而安就好。
“这国家的三次复兴,我的三次死亡与重生,将伴随第三道古门的打开,让致远花绽放,践行古代的预言。打开古门需要一个人柱,承载五枚律戒的力量,作为魔法运行的中枢。然后由梅丽尔来操控戒指,至于谁来当梅丽尔的人柱嘛......”
信魔停顿半刻,目光瞄向特兰。
明显不怀好意的举动,让特兰不得不向后倒退,观察四周是否也被包围的迹象。
“你想多了,真正需要的是你母亲或姐姐,蒂亚夫人和她的女儿玛丽峰小姐。女士作为人柱才是最佳选择,因为数千年前关闭古门的也是某个佩戴律戒的女性。”
来自信魔内墨的这番话让特兰更加担心,比起自己的安危,如今他更想保护朋友,尤其是眼下被提及的玛丽峰。
听见内墨所言后,梅丽尔则心有所想,她掏出挂在脖子上的普通铁戒指,这份从小陪伴她长大的纪念品,虽然没律戒的强大魔法,却蕴含支撑她走到今天的重要信念。
“难道你就那么肯定吗?就算你能用那些所谓的魔法去操控人的命运,可古人的预言没准只是随口说说,发生什么你也根本没法控制,到时候连你自己也会一起死掉。”
特兰别无他法,只能用合理的质疑去阻止信魔的举动,试图让他自身也产生怀疑,顺便套取更多情报。
“当古门被开启,魔法被展开到整个致远花后,人和人之间就不再需要交流便能倾听彼此内心,律戒的魔法你也应该体会过了,混乱当中让那些利欲熏心的人统统战死,侥幸存活的人无需再被语言隔阂,能直通彼此心声,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斩钉截铁的口气配上问句,让信魔的话听上去他笃信追求的结果必然发生,如此一来特兰也无理由怀疑,无论结果是好是坏,至少信魔认为魔法扩散后的情况属实。
“可你根本没死,又怎么谈得上对应预言?”
特兰突然想起一个看到内墨时极为惊讶,但太过震惊以至于忘了问的重要信息,生怕对方不肯告诉自己,当即转移话题否定他的正确性,借此套出更多信息。
“我猜得出你想什么,特兰。”
信魔内墨笑了笑,一眼看穿了少年的目的。
“过去的我死了,就这么简单。无论是歌剧院的大爆炸,还是胡斯的剑伤,我都根本没幸存下来,那你觉得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到底是什么呢?”
“可你说过....人只能活一次。”
听到这话的特兰瞪大双眼,不敢相信他的话语。
“残暴的信魔,温柔的内墨,他们合在一起才是现在的我,这样的答复你满意吗?至于谜底,还不到揭晓的时候,这样才能让大家充满未知感。”
那副仍旧威胁感满满的面容,笑起来极具迷惑性,看似文雅又难以让人忘记残暴的一面。
“嘉宾和东西也基本到齐,该让好戏上演了!”
信魔内墨再次走回玻璃全景窗前,手杖放在一旁,双手高举像是在展示自己的杰作。
候客大厅的两侧大门被同时开启,他们来时的右门冒出一个肉人偶,对面的左门则出现十几个人影。
肉人偶靠近后,把怀里揣着的笔记交给信魔便站到看不清黑影里,左门来的人群越来越清晰,特兰和波尔多很快就认清他们的身份。
来人正是先前分散的蒂亚夫人与玛丽峰,还有一起被抓来的福克西纳,黑皇冠的手下佣兵黑石与锡蜻蜓正在后方押解他们。
更后方的是被肉人偶们包围的几个人,初看还很陌生,仔细一瞧,特兰才发现对方是之前见过的人。
致远花的军队司令官,泽维埃·塔西洛,唯一的公爵,白色的眉尖很是出名。
他身后还有两人,一个三十来岁的黑发妇人,搂着看上去不到十岁的棕发小女孩,想必是公爵夫人与女儿。
三人被肉人偶隔在远处,无法自由行动,特兰也没办法靠近他们。
“笛卡尔的三份笔记这样一来就全到手了,足够记忆石形成连贯的片段,所需的人柱也安然无恙。你很快就可以展开复仇了,梅丽尔。”
信魔内墨抓紧身后的梅丽尔肩膀轻轻摇晃,仿佛是父亲在给女儿庆生一般。
无视他人生命的信魔,如今在特兰面前表现出一种从未见过的慈父神情,让少年更加难以抑制那份错愕。
或许正是从这时开始,特兰才明白对梅丽尔来说信魔内墨为何那么特殊。
“蒂亚夫人!你居然想逃跑,这可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信魔转过身去欢迎蒂亚一家,还不忘引荐特兰到她们身边,大有威胁她的意思。
“怎么可能!你还活着!”
就跟特兰刚看见他时一样,蒂亚夫人、玛丽峰、福克西纳三人齐声惊呼。
他们过于震惊以至于忘了继续前进,被后面的黑石推了一把才被迫靠近信魔内墨。
玛丽峰先注意到了另一侧的特兰,马上赶到他身边,一番寒暄后众人也都知道离开福克西纳大宅后的遭遇。
福克西纳本人则仔细观摩特兰,却又有说不出的异样感,好像他从没想过眼前的男孩,居然与自己是亲子关系。
“喂!别靠得太近!我不是你儿子!”
特兰厉声喝道,还用棍子拉开了自己与对方的距离。
“连你也在这!”
福克西纳瞧见波尔多惊讶一番,心里想着自己是前雇主,对方没准会帮自己。
“我是来报这位小姐的恩情的。”
波尔多笨重不失礼貌的用大拇指对准梅丽尔,言下之意再明确不过,他不会做任何梅丽尔不希望的事。
瞧见对方暗示的答案,指望波尔多可能帮他们脱身的主意也就此打消,福克西纳放光的两眼再次黯淡。
此时唯独蒂亚一脸不能接受的委屈脸,信魔内墨的死而复生,无论过程怎么样,结果都是事实。
她本以为能逃脱信魔的魔爪,利用佣兵保护女儿安全,反遭背叛被送上门。
懊悔的愧疚感让这名母亲不愿面对可能伤害自己孩子的人,背过身去一句话也不说。
“如果你一定要逃,我只能被迫把你儿子送去当人柱了。”
信魔不经意的一句话,让蒂亚转头一看特兰,大气都不敢出,到是梅丽尔很在意。
“说好的,不要动特兰。”她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
“如无必要的话。”
内墨给出的答复并不简单,显然有必要还是必须做的,对他们两个来说也早有共识。
无必要的前提便是蒂亚夫人自愿担当人柱,作为魔法施术的中枢。
至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无暇顾及,也轮不到玛丽峰和福克西纳来劝。
如今她们几个的性命都在信魔内墨和佣兵手中,之后的一切希望,只能寄托给仍在霍特尼斯主广场上的夏洛特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