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闭合的前的数十分钟前,致远花城外。
渊湖附近的雪地上,随处可见士兵正在撤退,无穷无尽的兽人正在将致远花包围。
负责带领城外士兵的霍吉尔与不夜光鏖战许久,手杀上百个兽人,哪怕手中的名刀不会卷刃,他们也早已没了挥舞的力气。
先前战斗中,他们担当防线突出部的焦点,不断吸引智商不高的土兽人们的注意力,加上累积的伤势,拖累两人愈发疲倦,而兽人们还是如潮水般涌来,完全不惧怕不夜光的斩纹。
剩余的两三千人,连同加尔迪亚的队伍,此刻一起被包围在城墙附近。
土兽人的战斗毫无章法,只有横冲直撞,让霍吉尔有机会整理队伍进行反击,可他们人数相比之下过少,兽人总是能不顾生死冲破防线,引致阵形大乱。
国王军只好向后收缩,避免防线太大无法协调作战。
比起兽人的装备,人类士兵再狼狈,也称得上精锐,还有加尔迪亚的重甲士兵支援,相较先前要好上许多。
哪怕主要战力霍吉尔与不夜光累的被人扛回后方,也算暂时与敌人僵持下来。
兽人们见冲锋不再有效,拾起人类落下的弓弩,也不精确瞄准,随手对着有人的地方张弓便射,完全不理是否会射中自己人。
人类的护甲更精良,还在高地上防御,弓弩的射击没有对他们造成多大威胁,反而多数死在箭下的是兽人同类。
瞧见战线僵持,霍吉尔总算能松一口气,趴在地上用雪洗了洗脸,发现溶化下来都变成血水,这才感觉到身体疼痛。
过于激烈的战况让他的身体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甚至肩膀与肋部被割伤也没在意。
比起他,不夜光的状况更糟糕,持续数十分钟使用斩纹的手臂,骨头都传来阵阵剧痛,那是骨头有裂痕的征兆。
也许是因为目标明显,很多兽人都集中火力射击不夜光,好在有护甲防身,被五六支箭矢射的跟刺猬一样,也没有一处致命伤,最深的也不过划破少许肌肉。
他们刚坐在雪地上,体温融化附近雪地,血水也顺着一起留下来,在洁白的雪面画出一道红色河流。
霍吉尔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兽人溅在他身上的,但这时候也没心情去管。
跟他们一起被救回来的伤员越来越多,有的人大腿被斧子劈断半截,还有皮肉连接,闲不下来的霍吉尔只能充当半个战地医生,用自己的爱刀“莲娘”把皮肉切断,方便其他护士与医生止血。
然而几千人的规模,不到数十人的随军医疗团队,根本不足以满足需求。
放眼望去,霍吉尔才发现,城墙附近的平地上,到处都是在哀嚎的士兵,几百米外的战线边缘,全是黑压压的兽人大军,不时在黑色大军里冒出来的火把,一直延绵到数公里之外。
“兽人也太多了,这样下去没完没了,而且看样子他们是想进城。”不夜光好像想到什么,但又不太确定,没有立刻说出口。
“过去几年我听说附近也有兽人出没,他们应该都在地下才对。”霍吉尔知晓兽人的习性,过去兽人从未成为致远花的烦恼。
思考半晌,不夜光给出了自己的见解:“北方有学者观察到了地下混沌流开始扩散,北方的兽人的确也因此开始迁徙,没想到目的地居然刚好是这里。”
“混沌流那东西不会扩散到致远花吧?”听见这个名字,霍吉尔立刻担心起来,想起过去学到的一些知识。
所谓混沌流,是指类似是自古已经存在的天然现象,广泛存在于地壳与海洋深处,外观以黑红色的类泥流物质为主。
通常混沌流只会在地下固定路线中不间断地循环流动,对肉体具有极强的腐蚀性,但只有某些特殊情况下混沌流才会产生分支,所经过的路线将不会有任何生物存活,肉体以外的东西则有一定可能会被卷入其中得以保存。
因此经常能见到喷发在地面的混沌流中,夹杂了各个时代的古迹或残骸。
喷发到地面的混沌流会失去腐蚀的作用,很快溶入地面,丰富泥土的营养,若不是在人口密集的聚居地爆发,大多数时候并不是威胁。
“你听过大陆板块移动的学说吗?是联合帝国成立早期的学者提出的,他们认为大陆有多个板块,混沌流就是被这些板块挤压才会改变流向,反过来混沌流也会促进板块的移动,就跟熔岩一样,但比那力度大的多。”
“可这跟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系?”霍吉尔觉得跑题,忍着疼喘了一口气才问道。
“听说古德尔山脉就是板块移动挤压形成的,原本是个大型死火山,结果变成一个巨型山脉,地下有错综复杂的管道,北方的板块被发现前几年正造受某种力量挤压,混沌流因此才改变走向,如果致远花地下是半空的,那样就能解释兽人为什么会从这冒出来。”
“你的意思难道是......”
霍吉尔猜到了答案,尽管他们两人还无法知道为何兽人拼了命也要从地面冲入城中,但经过不夜光的一番话语,最糟糕的情况让他后背直冒冷汗。
“板块挤压导致混沌流转移,这里是其中一个出口的话,兽人们才会在最冷的冬天也要冒死抢夺城市。”
“这下糟了。”
看起来非常合理的推测,让他们都意识到当下的战斗绝非开始,如果真的出现这种问题,混沌流必将吞噬致远花。
“必须把这件事告诉给他们。”
刚说出口,霍吉尔就拍了拍脑袋,才想起来根本做不到。
城中的战斗他们也隐约有所察觉无人获胜,远处就可以看到溃逃的白甲军,就算把消息传递过去,又该给谁,没人会愿意妥协。
现在的气温比另一批人进入城中时更低,大部分士兵宁可留在这吃兽人的箭头,也不逃跑会城内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能冻死人的水流,正从城内源源不断流出。
哪怕是枯水期,单程快速奔跑也要二十多分钟,霍吉尔的体力尚且如此,其他人恐怕翻倍。
更别说霍吉尔从码头回来时,差点就被冻死,事实上的确有些人放弃防线,私自逃入河水,走到一半就失去意识淹死在膝盖深的水中,跟着被徐徐水流冲到渊湖。
看见其他人都是这副惨况,士兵们才总算意识到根本无路可退。
“我们捕到偷听你们谈话的细作。”
一个古怪的声音传来,打断霍吉尔的焦虑,不用看也知道来者身份,军内只有一个人说话这么奇怪。
不夜光的副官埃因,顶着铁罐头赶来,他说的声调因装甲太厚而扭曲。
身后捆着一个跟他一样穿着厚重的家伙,看不到面容,但外面的衣服是码头渔民才有的潜水蓑衣。
未等不夜光吩咐,埃因就扒下了身份不明男子的帽子和面罩,露出一个灰发年轻男子。
这家伙头发乱糟糟,看起来神经兮兮,打颤的牙关看起来是冻的不轻。
“别杀我!我叫及特尔,家住左城六层二号街十三栋五室,只是个逃难的家伙,对你们完全无害。”
“没人问你那些,你怎么来这的。”
霍吉尔很清楚不可能有人这时候还往外跑,既然是人也不需要担心跟兽人一样,那么眼前叫及特尔的家伙怎么出现在城外,就成了最关键的疑题。
“我?上面!”
及特尔指了指天空。
“想耍我们吗?小子。”
埃因很是不爽,直接拔出匕首威胁道。
“不不不,城墙!是城墙!我可不会飞,还造不出飞行器。”
及特尔一个激灵马上给出反应。
“继续说。”不夜光发话,埃因这才退后。
“本来城里在打仗,我就带泽维埃一家躲起来,结果又遇到了那家伙,他的傀儡抓走了泽维埃一家,我被迫无奈一直逃跑,最后从连接城墙的管道里话滑了出来,一到地面就捡一套衣服来穿,然后看到你们跟兽人在作战,更是要躲起来咯,绝非有意偷听你们的谈话,混沌流什么的,哼,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
及特尔是个话痨,神经质的性格让他一连串做了一堆表情才说完。
“泽维埃?哪个泽维埃?”
霍吉尔有点疑惑,心想不会那么巧吧。
“泽维埃·塔西洛!唯一的公爵!我跟他很熟,你们是军人,不会伤害我的.....吧?”
毫无意外,及特尔故意提及泽维埃的名字,就是用他的威名帮帮自己,殊不知那根本不是霍吉尔在一的重点。
“他居然还活着!谁抓走了他们?”霍吉尔十分焦急,扯住及特尔的衣服追问。
“冷静点!小伙。最开始是佣兵,我被奴隶们挟持替他们干活,后来凑齐遇到被解救的泽维埃一家,再后来是信魔,他不知道怎么地就又冒出来了。”
及特尔被梅丽尔从巡逻军总部救走后,就一直为她工作,负责修复和改造城墙的机械结构,名义上也是梅丽尔的部下,大概是致远花里知道最多的局外人,此时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
在他看来某些平平无奇的信息,却成了霍吉尔眼里的救命稻草。
“信魔还活着!?”
不夜光与霍吉尔一齐大叫,他们还以为及特尔在胡说八道。
埃因的匕首再次逼近了他,这次不夜光没有加以劝阻,他们需要及特尔说真话。
“额,我没见到他本人,但至少逻辑上成立。”
及特尔高举双手,试图倒退却发现背后有其他士兵用长矛顶着。
“别绕弯子,说你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你觉得信魔还活着。”霍吉尔晃了晃及特尔问道。
“那家伙强迫我提供设计图纸,去研究城墙内的一些机械结构。战争来临时,我带泽维埃一家躲藏的隧道,也只有信魔等极少数人知道位置,来抓人的还是被他操控的尸体傀儡。除了这个还能有谁?”
几乎用尖叫声闭眼喊出来的及特尔,说完后继续心脏停跳。
听上去也合理的解释,让埃因和其他人暂时放过了他。
霍吉尔还在消化信息,不夜光却提出了一个建议:“叫及特尔的,你刚才听到我们说的混沌流了吧,看你反应一定知道是什么。”
“完全不知道。”及特尔摇摇头,可表情出卖了他。
埃因再次回来想逼迫他点头,这次不夜光却拦下埃因。
“我还以为你知识很渊博呢,毕竟能研究城墙里那些机械机构的聪明人,总不会不知道什么是混沌流吧。”他笑道。
“好吧,你赢了,我知道!别因为这个就把我杀了就行,我不是有意要偷听的,没地方比这个位置更安全了,四处都是兽人和能冻死人的水流。”
一脸无奈的及特尔,不愿否认自己的成就,宁可冒险也要承认 。
“根本就没人想威胁你,你的来路不明才是问题。”霍吉尔放开及特尔,倒退几步让出安全距离。
埃因听到这话摇摇头,他可不这么想。
“既然你知道我们说的内容,也一定明白跑到哪都没用,虽说不能确定,但希望你能把兽人和混沌流可能在致远花爆发的事,尽快传递给城内帮得上忙的人。”
不夜光的语气变得诚恳,一开始就属他最面善,及特尔也想活明白,试探性的反问:“城内乱成一锅粥,谁打谁都分不清,即便我想,也不知道去哪找人帮忙。”
“去王宫,西蒙陛下肯定会在王宫留人手。”霍吉尔提醒他说。
“到了那我该怎么说?额....没封号的蓑衣贱民及特尔参见陛下?”
及特尔还有点在意霍吉尔刚才的粗暴举动,说完还不忘做出屈膝提裙礼,把蓑衣拉起来嘲讽,但话里话外是已答应去传递消息。
被嘲讽没让霍吉尔不满,到是想出让及特尔顺利进入王宫内的办法,却让他有些不愿意。
其他人还没搞清楚状况,霍吉尔就拆下陪伴自己多年的腰布,这是天织纱做成的珍品,作为防具面料十分坚韧,之前还缠在莲娘刀柄上,偶尔作为布甲使用。
这块从小陪伴他的腰布,如今被他交给及特尔,作为信物使用。
“就说你是霍吉尔的人,然后一五一十告诉他们你知道的,我想没必要重复了吧?”
“没问题。”
收下红色腰布后,及特尔也做好了再次返回城内的准备。
原本他并不愿意再参与其中,可看到城外的兽人大军,以及混沌流的推测,才意识到城内更安全。
“他该怎么回去?”
埃因提问道,冰冷的天气可没好转,渔民的冬季蓑衣也好不到哪去。
“我们还有一些羊皮浮球,刚好够做一艘一人用的浮船给你。”
“不用了,我有办法。”
及特尔的一席话,让霍吉尔与不夜光都十分惊讶,这节骨眼上还有办法能安全回城,连忙打算询问,转念一想,看及特尔的模样,也知道不太轻松,根本不够城外所有人撤离。
“我滑下来的隧道就在上面,如果能重新爬上去,我肯定能找到回去的路。”
神经兮兮的及特尔指着第二层的某个区域,说话时却比之前更冷静,显然他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众人抬头看去,这才注意到十几米高的第二层有个窗口大小的位置,但夜色里在黑色墙壁间极不显眼。
“但怎么上去才是个问题,墙壁又滑又湿冷,我可没有攀塔比赛那群人的身手。”
“我到有个想法。”
正当不夜光提出来时,黑暗的天幕间被一道光芒撕出一线缺口,从地面看就像太阳升起。
球状光源覆盖王宫与灯塔,从雪山映射到地面,光球越来越亮,在场的所有人只能面前掩住视线。
兽人们厌恶光芒,被刺到双眼红肿,本来就不占优势的防线,立刻开始溃散,也给了其他士兵扭头向后观看的机会。
“发生什么事了!?”霍吉尔大喊,但连他都听不见自己说的话。
高处的空气中爆发一阵冲击波,气墙直冲他们而来。
在意识到危险前,冲击一下就掀翻站起身的霍吉尔,爆裂的声音随后而至。
轰隆巨响过了一阵,耳里还能听见蜜蜂似的嗡嗡鸣叫。
未等搞清楚发生什么,王宫顶端的瀑布瞬时大开,几乎盖住整个霍尼特斯主广场的水流铺满小半个城市,灯塔四周围的雪花散发数千米高的蒸汽,大量的水流湍急而下。
“洪水!!!!”
霍吉尔抓着地面,没站起来就对身边的士兵大喊。
在城墙两侧的士兵没有反应过来,刚听见霍吉尔的话,十几米高的水浪就从城墙中间的缝隙喷出,把反应不及的人吞没。
霍吉尔撑着刀柄站起身来,顾不上身边被洪水吞没的那几十人,埃因则立刻调头回去指挥防线。
“糟了!信魔那家伙打算利用城墙里的机械!城墙里有水力机械结构,只要有足够多的大水,就能推动城墙闭合!”
及特尔双手拍打城墙,露出极为惊恐的表情。
“不是已经坏很多年吗!?”
霍吉尔被飞起的水花冲的睁不开眼,他们所在的高地此时已经被淹没一小半。
“我修好了!!”
到了此时,及特尔也顾不上撒谎,只好说出真相,双手向下挥舞,自知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他们还来不及相信研究,城墙果然发出剧烈的震动声音,大量的碎石与岩层崩裂,最先遭殃的是围在山体两侧的兽人。
山体倾斜三四秒而已,数千兽人就被埋在岩石下,被迫收缩防御圈的人类士兵反而因祸得福。
城墙本该是死物,前所未有地能够移动,甚至让士兵们以为是自己脚下土地被洪水冲走。
过于离奇的景象接二连三,先是所有人都未见过的大爆炸,然后是城中洪水,跟着几百代人都没变化的城墙,居然在水力驱使下开始闭拢。
这下人们嘴里长说的“蛋糕城”就快要变成一个真正的“蛋糕”。
及特尔并不知道修复城墙机械结构有何目的,他只是凭借自身对齿轮工程的热爱,全身心投入进去,虽然知道有水就能推动,可从未想过会被利用到这个层面。
城墙没给他们太多时间感叹,几个被青苔覆盖的凹槽居然开始喷出水柱,及特尔很清楚那是注水孔的水标记位,一旦冒出来,就说明有足够动力可以将城墙关闭,多余的水流还会覆盖在每一层的城墙上,把站岗用的楼层变成一米深能冻死人的泳池。
“快送我上去,要不然等下那个隧道的入口就会漂移到渊湖上去了!”
听到及特尔的要求,霍吉尔与不夜光不再怠慢,相视一下后便有了方案。
他们忍住伤口疼痛,一言不发就抱住及特尔,十分默契开始配合行动起来。
霍吉尔甩出莲娘,刺入三米高的城墙间,一连串快速攀登就踩在上面。
尽管及特尔还搞不清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肯定十分危险,还没来得及张口拒绝,就整个人都被不夜光抓住。
地面的不夜光使出对寻常人来讲不可理喻的力气,抓住及特尔腰间的天织纱,旋转数圈后跟铅球似地抛出。
霍吉尔则半空接住被不夜光抛起的及特尔,利用爱刀莲娘作为落脚点,蓄力又是一跃,直将及特尔送刀七八米的高空。
即便到这时候都还不算结束,不夜光借着霍吉尔挑起的空隙,也爬上墙去,踩住莲娘,飞一般地挥手,将自己的眠刃插在更高处。
吃准节奏的霍吉尔脚踩眠刃,二段跳的更高,就快到极限时,半空翻身,对准及特尔的屁股就是一脚,从十几米的高空将他凌空抽射进隧道中。
“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及特尔渐远的尖叫,城墙也终于在一声巨大撞击声中彻底关闭,霍吉尔与不夜光连同他们的武器一齐重重摔在地上。
这种高度普通人非死即惨,但地面雪厚,外加两人肉体足够坚韧,只是甩到呕出鲜血,勉强还能爬起,靠在墙角,仰头望向身后的巨城。
“骨头又要断好几根了。”不夜光唠叨着。
“卡墨娜交给你的,果然还没忘啊。”
霍吉尔笑了笑,擦擦嘴边的血渍。
“那当然。”
“我们只能替他们做到这了。”
深呼吸后,霍吉尔往远方看去,被光线和山崩驱散的兽人,再次开始聚拢,这次更多更密,不夜光先站了起来,捡起莲娘和眠刃。
“要来吗?”
他回头把莲娘递过去。
“当然!”
霍吉尔握着刀柄吃力地站了起来, 笑着走向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