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躲藏的峡谷之中,每当海勒古军的号角声传来,每一个人都会颤抖一阵,低下脑袋往地面看去,不愿意互相直视,怕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绝望与恐惧。
一群群以家庭为单位抱团的难民们逐渐被经过的安塞推开,从拥挤的人群里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高举双手来回拍打,吸引之前那群帮手们的注意力。
“你真的回来了!”
人群里窜出几个人来,往后又有更多,其中领头的人手里拿着农叉走到了安塞身边。
点算人数的安塞没有即刻回答他,先是搭住身旁两侧同伴们的肩膀,将他们聚拢到一起,让这群人看上去更多更强大。
“怎么了?”又有人张嘴问,同一时间说话的有七八个人。
“静一静!我们得有点组织才行。”安塞合上了双手,示意这群男性难民接下来有话要说。
他咳嗽了下嗓子,回头往峡谷入口的石壁看,瞄了天空几眼才开口道:
“城墙沦陷了。”
这句话就跟无形的冲击波一样在这群聚在一起的难民里传播开来,每个人听到后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回想起不久前听到的巨响,大概也猜得出是城墙倒塌的声音。
短暂的平静后立刻有人私下小声议论,一句句把这个消息传播到四周围。
一些老妪也听到了消息,从远处开始走来询问:“有人活下来吗?我家人都在那保护城墙。”
“我丈夫他有回来吗?他有吗?”又有年轻的女子冲到安塞脚下,流着泪水抱住了他的双脚。
越来越多的老弱妇孺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以安塞为中心的一群男性难民包围成一团,附近水泄不通,本来还算开朗的安塞被这种被动涌来的哭喊声所烦恼着,拼了命踩上几个人的肩膀,将脑袋当做垫脚石跳到附近最高的一块岩石上。
“听我说!”
他大喊了一声,但没有作用,人群依旧是跟之前那样我行我素,毫无纪律可言。
正当安塞焦急的思考着如何能让人群安静下来时,海勒古人又开始吹走号角声,这一回比过去每一次都要近,几乎就在几百米外。
号角的声音一想起,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好像背后有把尖刀顶着一样开始打冷颤,没一个敢随意回头。
瞅准机会的安塞当即扯开喉咙对着难民们大喊:“别顾着死人了!我们不团结的话就是死路一条,在这的应该都是南布鲁姆人,你们一定清楚海勒古对奴隶的需求有多恐怖。”
他的声音不够大,几个帮他的男人也跟着喊了起来,一个个传播开去,几万人的峡谷很快就有不少人都听到了喊话的内容。
只是,人们给出的反应多是迟疑或抱着不信任的表情,除了一开始支持安塞的那批人外,没有其他人愿意主动站出来表示意见。
“现在我需要每个人都愿意站出来帮我一下,也许你会质疑为什么是我这个人来指挥,但这都无所谓,当下要做的就是聚集所有可以参与战斗的力量,把他们挡在峡谷外面。”
眼见难民们不太踊跃,安塞立刻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很快,就有人开始反驳:“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外援,与其悲惨的战死,还不如放弃抵抗,反正他们也想要掠夺平民去做奴隶而已!我可是见到过海勒古人怎么对付敌人的,四肢被斩断后钉在板子上,一层层皮肤被人慢慢剥下来,好死不如赖活。”
“那跟对待奴隶的方法有什么区别?海勒古法律也许严禁虐待奴隶,但也不代表你活着失去尊严成为别人的奴隶就真的可以得到法律的庇护,放弃尊严的人在海勒古人眼里跟畜生没任何区别。最重要的是,我们并非毫无希望。”
反驳对方的话说的很快,安塞生怕自己说的慢了让难民们失去抵抗的心理,只呼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前言又开始了新的演说。
“希望就在南方,原本会将我们赶尽杀绝的兽人们很快就会渡过湿地,海勒古人的主力在南面,只要他们相遇在一起,北面的军队就没法把我们彻底包围,杰宾斯城的阿里斯特领主很快就会带兵来支援我们,内外夹击那群海勒古人。”
这些话听上去很有用,难民们在离开家园前大多也是以务农为生,未必懂的很多,一旦安塞说出点听起来还算合理的话,即刻就在内心默默相信。
“我们怎么能相信你,看上去你好像知道很多。”难民中总有人不断发问。
这问题问的很突然,安塞没有反应过来,愣在岩石上没有回答,好几千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他身上,一个关键时刻到来了。
“我是来自首都的特使,经由鹰鸣堡的河流白蒙山麓穿越布鲁姆北峰,负责监察杰宾斯城难民们的生活如何,你们很多人都应该见过克扣粮食的尖嘴鼠先生,他的确贪污了物资与赈灾款,所以我亲手杀了他。当兽人来临的时候,我摧毁了水坝,阻挡它们继续前进,只要我们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齐心协力,杰宾斯城的阿里斯特大人很快就会赶到,我向你们保证,我绝对不会放弃你们。”
真实中掺杂谎言的话听上去更具说服力,但也引起了某些人进一步的反对。
“既然你是特使,没准把你送给海勒古人我们还有更多的机会。”还是那一小群人,也是难民里唯一敢发出反对声音的。
这话听上去就像是要拿安塞当做礼物讨好残酷的海勒古军队,面对这总数几万人的难民们,安塞太过于紧张,以至于握拳的时候指甲抠破了手上的肉,嵌入了伤口里,都忘记了疼痛,只想着如何应对,便将目光抛向之前还跟他一起商量的难民。
那些有心战斗,早就与安塞沟通好的人们,也不太确定安塞是否撒谎,一听到这些话都陷入了思考,可能是觉得说的太完美也许就有些虚假。
所有人都在疑惑之中,拼死一战很可能就会有悲惨的下场,放弃尊严成为奴隶或许还有活下去的机会,挣扎于这之间的所有人都不知如何表达,又不愿意第一个站出来在众人面前表示支持。
当抵抗与放弃仍没有决断之时,一个人的呼声从高处十几米传来。
所有人抬头看去,没有看到任何人,只有一只燃烧起来的巨大火把在石窟的暗影里挥舞,仔细一看才见到一个人正在一边叫喊一边摆弄手里的火把。
“有援军!有援军!他们来了!”
那是斯派洛,他呼喊出最关键的一句,为所有人带来了最大的希望,也帮了安塞一把。
局势扭转了过来,一面倒地开始往安塞希望发展的方向前进,原本还有诸多反对声音的懦夫们也不得不闭上嘴巴,躲到了人群深处不再发声。
平静下来的人群从绝望转为激动,一个个不分是否认识,见到人就互相拥抱,发出一阵阵欢呼声。
“你确定是杰宾斯的人?他说的对吗?”有些多心的人也问了对面岩壁上站着的人,想看看斯派洛是否在撒谎。
现场的气氛突然又变了味,安塞还没来得及喜悦就不得不重新将心脏提到喉咙口,等待对面岩壁内的斥候回信。
几秒后,对面岩壁洞窟里的十几个人同样也挥舞了火把,大声回答:
“是有一支部队从杰宾斯城来了,人数还不少!”
欢呼声再次爆发,比之前的更折磨人的耳朵,大部分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安塞则很清楚高兴的还太早了。
“成年男人!没受伤的士兵!不是胆小鬼的人!不愿意做懦夫的人!想要保护家人的人!统统站出来,到峡谷口集合!”
安塞给出了第一道命令,确立了他作为临时指挥者的身份。
命令就跟冷水一样泼在难民们的头上,离得近的人听见了就又开始愁眉苦脸,等这个命令传播开后,平静下来犹豫的人也逐渐在增加。
不确定的氛围之中,有几十个逃兵主动带头走了出来,随后是更多成年男性,还有一些老年人与未成年的孩子。
与家人和朋友道别后,这群人聚集在峡谷入口处,部分愿意听从安塞命令的低级军官负责起组织队伍的作用,较早前支持安塞的难民们每个人都参与到其中,同时开始从难民之中半强制的搜刮着可以用得上的武器与甲胄。
总算将抵抗落实的安塞,坐在石头上叹了口气,把任务先交给比他更有经验的军官身上,自己独自一人又往石壁上攀爬,回到斯派洛所在的高处石窟,一进去就看见等待他的斯派洛和依旧安睡的家人。
“你可真帮了我大忙,刚才他们没准真会把我绑起来卖出去。”
安塞掏出一块脏成灰色的白布,擦抹着头顶的汗珠,把软弱的一面全部抛出。
“当一支队伍的指挥者这工作可一点都不容易,要是贝辛格在的话就好了,你跟我都只是平民而已,可惜贝辛格这时候搞不好已经死在南面了,不过最关键的是你得瞧瞧这个。”
一如既往的悲观让斯派洛很难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将火把支到墙角后就让安塞靠近点。
“怎么了?”安塞站到石窟口,看到了那支斯派洛嘴里提到的部队。
北方的杰宾斯城与吉尔达镇之间,消散的浓雾后有一支上千人的部队正骑着快马往这赶来,按照距离来看,至少也要一个小时以上才会达到吉尔达镇。
“我必须说实话,根本就没什么救兵。”斯派洛习惯性又低头看鞋面,每次心里有愧疚感时他都会这样做。
“可那群人......”安塞张嘴想要继续说,却被斯派洛打断。
“那群人不是杰宾斯城领主的援军,他们的衣着不对路,也没有青翼鹦鹉的旗帜,走的路是往山里迂回离开的小路,不是往吉尔达镇的大路,对面石窟里的家伙什么都不懂,他们只以为来了一群人就一定是冲着我们的,又傻又天真。”说出实话的斯派洛顿时觉得舒服了很多,可真正的环境又让他没办法开心。
安塞的脸上面有难色,辗转又变成了坦然,他从不认为会真的有援军,斯派洛的话给了他虚假的希望,而后又很快破裂,连自己编造的谎言都会不假思索的相信,不外乎是此时的情况已经到了如此危急的地步。
“等南面的浓雾消散后发信号给我。”
安塞勒紧了腰带,不多做解释,默默接受了没有援军从北面前来的事实,也打算将这个秘密带到最后。
“你瞧,浓雾散开了。”斯派洛又对准南部的海岸说道。
两人一齐看去,发现浓雾的确消散不少,海勒古军舰主力也从雾气中显露出真正的模样,虽然被水坝决堤的水流冲毁的难民营仍然被雾气覆盖,可原先安塞被俘虏的瓮城入口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大量的海勒古军队停在瓮城之外,通道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让人不得而知,光是扫到那堆严阵以待的军队时,安塞就到吸了一口冷气,无论如何他都绝对不想见到最后的希望就如此破灭了。
当他们思考着奥格登的情况时,天上的阴云之中突然闪烁出一道绿色的光芒,像是有无形的手指一般撕开了云幕,又有火光降下,在瓮城唯一的出入口中竖立起一道由火焰形成的屏障,阻隔了海勒古大军进入瓮城的可能。
“老天爷啊。”
斯派洛双脚软的跪了下来,反复揉动一双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他这辈子大多数神奇的经历都在大灾难发生的这些天理,唯独眼前这个最让他吃惊,之前只是听说过,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几天内频繁出现的魔法,让安塞第一时间想到了唯一一个可能的人选又一次制造了他面前的奇迹,那个背负龙息之名的巫女竖立的这道墙壁对他来说非好非坏,阻止了还没与兽人发生冲突的海勒古军,也暂时性的隔绝了难民突围的可能。
就那名巫女以前的善良行径来讲,安塞确信这是一种保护,为了难民们而设立。
“我得下去了,你在这看着点。”安塞倒退几步,不愿回头多看外面的封禁,直接走到出口处。
“不用叫醒她们么?等会开战了很多人会死,你也知道现实,给孩子和你妻子做个道别吧。”斯派洛用眼睛往安妮和孩子们身上扫去。
这句话着实让安塞想要说些话来,刚踏出的脚步突然又收回到身前,极不情愿的放弃了与家人的告别机会。
“算了吧,知道要死了还不得不离别,不如就这样暂别也好。”
斯派洛没有劝解留下这句话的安塞,只是目送他一个人离开,然后回到监视海勒古军动向的工作中。
喧闹与平静之间,谁也不曾察觉到安妮在这时睁开来了眼睛,同样也在顺着洞口望着安塞逐渐淡去的背影,两颊留下的泪水也分别淌到儿子与女儿的头发上。
但她能做的,也仅仅是用力合上双眼,将更多的泪从眼睛里挤出来,装作是睡着了的模样,继续拼命往那个睡梦乡里走去。
回到地面的安塞看着一脸兴奋的人群,将刚才失落的表情化成看起来还算开心的样子,拼死隐藏自己内心的低落感,巡视着临时阵地里人们的情况,唤来数名自愿出任随从的难民,将人群组织了起来。
他一边走动一边观察阵地上的人群,发现峡谷入口里最突出的某位军官有着不同于常人的紧张,完全不像是被蒙在鼓里,一眼看上去就与别人不同。
“嗨,这面弄的怎么样了。”
安塞试探性的走了过去,问起有关于这一回点算的人数与军备来,即便他不算有多了解。
“现在点算到有大概八百多人,如果往后估算的话我们有三千人到四千人,没准是五千人,不是个小数字,算得上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负责帮助安塞的低级军官说出了他的忧虑,用剑一次次敲打一块石头。
“因为武器和护甲不够吗?”接触了足够多的士兵后,安塞也猜得到战士最需要的东西是什么。
低级军官点了点头,继续说:“一开始我们能找出不少盔甲和武器,但很快这个数字就越来越低,现在也就四五百件盔甲,大部分都是布甲里夹了一层铁片,盾牌就三十副,小圆盾为主,还有少数的海勒古大盾。”
“有武器就行。”安塞随口回了一句。
“那个到不少,之前吉尔达镇的镇长有吩咐过收集武器,有一大半都被放置到这了,看守的人说有两千根粗制长矛,六百把剑,还有铸铁的锤子,十五把弩,两百多把弓,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武器。但这些都不太靠谱,一大半都是乡镇私人打的武器,跟军用的比不上,拿去用力敲在海勒古人打造的银直锋上就会折断,交上手时才没法用的话,士气会彻底崩溃。”低级军官跟了上去,不断表示对武器和护甲的担忧。
“我想你有些话要说,对吧?”安塞停下来,静静聆听那名军官的想法。
“要知道,我其实完全没必要听命于你,这里任何人都可能跟我有一样的想法,但现在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主动站出来让大家都支持你的人。我想活命,所以自然要帮你完成好防守的任务,他们肯去听你的话,我也就能组织一支临时部队。”低级军官舔了舔舌头,故意等待安塞追问。
“这当然,我不是军人,我也不是什么达官贵人,我只是个有些自信的平民。”安塞退却了,他不想把责任都拦在身上,没有装出强硬的姿态。
“那都无所谓,但正因为你不是军人,我才想要说些什么。我们必须牺牲一部分人,不可能所有人都活下去,也就是说有人要做炮灰。”低级军官凑到安塞耳边,不经意的说了出口。
从耳边听到这话后,安塞脑子里一下就被某种东西冲击的不能思考,他是为了让人活着才如此拼搏,而不是为了让人去死才鼓舞人们抵抗到最后一刻。
这时起,他认真打量起这名低级军官来,从头到尾看了个遍,发现这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大部分身躯都被包裹在坚固的铁甲里,连脑袋也是,只露出一个让人勉强能看出表情的面部,又因污渍与拉碴的胡茬的缘故瞧不出面貌细节,唯独那双蓝色瞳孔的双眼让安塞印象深刻。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阵,安塞才回过神,即便明白了低级军官的用意,也故意装作不清楚的口气反问:“我们保护人是为了让人活下去,不是为了让人活着再去送死。”
“是的,当然是这样。”低级军官没有反驳,反倒加以认同。“但必须有人做炮灰。”
“可是......”
“必须有人做炮灰。”
还没等安塞说完下半句,这名年轻军官就重申了观点,声音比之前高了点,但还是很小,很害怕被其他人听见。
随后安塞主动拉开了与军官的距离,给他一点时间考虑,并且时刻盯着安塞的表情变化,希望这个临时的指挥者能别那么天真。
最初,安塞是打算一口拒绝,逐渐的他想起了还没道别的妻子,才愿意尝试反驳,等到军官不再发言时,他终于冷静的思考不同意的后果,却始终不敢答应下来。
“你不需要亲口同意,就当做是我自己的要求好了。你可以当做不知道,让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我绝对不会传出去告诉任何人,你更加不需要自责,一切都是我的个人主张。”
军官抓住了时机给安塞放弃的机会,说出来后又退到一旁,不去加以刺激或威胁。
在道德与生命夹缝之间来回摆荡的安塞始终难以决定,犹豫了有好一阵子才回过头,这时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你们几个!过来!”他像个上司一样呼喊那些自愿听从他的难民首领。
“怎么了?安塞先生”那群人问道。
安塞扭过头往低级军官身上看去,两个人再次对视到一起,然后便得出了结果。
“你们募集的人交一半给他管理,这家伙有足够的军事经验,比我这完全没打过仗的人强,前线由他负责。”
留下这样一句话后,安塞完全不想多做停留,迈开双脚直接往峡谷口外走去,身旁的几个人瞧了低级军官一眼后大部分都跟上了安塞,只有几个人留下来与这名军官商议抵抗时的细节。
峡谷的入口处,有不少士兵刚刚才加入保护难民的阵营里,但还有一支最大的力量没有被解决,并且占领着最关键的一道斜坡防线,既不让难民们派去的人参与防守,也不肯撤下来与其他人商议,成了一支力量不强又危险的部队。
为了解决死战前最大的内部问题,安塞亲自与随从一同前往,发现已经有一名跟那群士兵关系较近的军官在那劝说。
在场的四十多名吉尔达镇士兵正等待着安塞的到来,带领他们的军官一个是第一眼看上去没太多主见的中年人,眼睛被熏瞎了一只,鼻子用一道白布包裹着,看上去是跟海勒古人的战争里被削掉了。
他没有喋喋不休,反倒是被劝说目标训斥个不停。
带领那批部队的人则是有古铜色皮肤的青年,大概不到三十岁,,身上穿的是私人定制的灰色盔甲,旁边还有十几个亲兵跟随,一见有人靠近就带着左右的人离开了此处,往更外面的斜坡上移动,与他的部下们汇合,完全没有亲自与安塞交谈的打算。
待到安塞走入士兵的营地后,已经加入阵线的中年军官当即小跑到安塞面前,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
“我之前在吉尔达镇做百夫长,我剩下的部下有四十三人人,我愿意打一仗。不过刚才离开的那人就不一样了,他现在正带着一百八十多人在斜坡上。”这位中年军官见到安塞的模样时一开始还有些不太情愿,但当安塞身后那群难民首领们往前一站时,就立刻变得更为恭顺。
“谢谢你!我会亲自去解决问题的。”
安塞用手握住了中年军官,轻轻拍打他的肩膀表示谢意后继续前进,到达了峡谷外的斜坡。
那名对安塞与难民不屑一顾的青年军官跟他的一百八十多人就在那聚集,但没有任何人在斜坡上露出头来。
“那家伙不愿意听指挥,之前我们的人跟他们有过冲突,他们杀了我们二十人,还抢了唯一一架火炮,以及一大堆补给和做工不错的盔甲。”难民的首领们主动凑上去说道。
“最早支持我们的有多少人?”安塞反射性的回头问。
“不多,四五百人,不过算上后来加入的那批肯定能攻下斜坡,要跟他们打一场吗?”以为安塞想要袭击那群士兵的首领兴奋起来,但随即又被浇灭了这股热情。
“大难临头就不要想着内斗了。”
这句话里透着安塞的不满,否定了这个想法,然后继续向前移动,试图靠近前方的那群士兵。
脚步刚刚迈起,一支箭头就从斜坡上射了下来,刚好插在他的两脚之间,吓得后面跟着的难民首领即刻拔出腰间的剑,反倒是安塞经历的太多,就算害怕也很难表现出来,只是喘了口气,倒退回去站在原地。
“射偏了呢,你连这都不怕?”青年军官从斜坡上站了起来,将手里的长弓交给了一旁的随从。
到这时候为止,安塞才留意到原来这名军官早就绕过了他们背后,在他们面前不知道观察了多久,等他们靠的足够近后才从斜坡上射出箭来。
至于他是否真的打算射杀安塞,则很难直接判断出来。
“海勒古人半个小时内就会杀过来,别把武器对错了人。”安塞抬头往上看去,给这名青年军官一个合理的回复。
“一个落难的平民也有资格对我说三道四?还是说你觉得你有这群家伙的支持,站出来在人前讲些假大空的话就要所有人都听你的。”青年军官说完后鼓足了腮帮,往地面吐了口水。
“没错,我是个平民,但我也不要求你听命于我,至少我希望能获得你的支持,保护峡谷的入口,跟难民们一起。”
“我当然会跟海勒古人作战,但不是为了你们这群难民。想让我屈尊于你,不如去做个白日梦更好。”青年军官的不屑引起了难民们的不满,几乎要冲上去与他对砍,好在有安塞阻拦才没有爆发冲突。
“有区别吗?”安塞很费解,真正意义上的感到莫名其妙。
“我是纳托·亚瑞唐都,也是亚瑞唐都家族的一份子,当然我也不指望你这种人能有什么见识。说白了,作为吉尔达镇最高的军事负责人,就算是杰宾斯城的领主都要给我面子,我绝对不会落下临死了为了求生就跟一群贱民们打成一片的恶名。”
这位青年军官大喊着,尽管说出了他的姓名,也的而且确的没什么人清楚他来自什么样的家族,但还是引来了难民们的不满,看上去他们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家伙的思路。
“我不知你是出于什么样的缘故拒绝我们,但毫无疑问你在外面也必死无疑,你的部下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在这种地方死去毫无意义,现在已经有四个同样是军官的人带着两百人加入了我们的防线,只要你也肯的话,我们一定能凑足力量抵抗到底。”
安塞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一步步走下来已经上了斜坡,离这名自称纳托的高级军官只有几步远。
“那群听从你的软脚虾压根不懂什么叫荣誉,比起丢光面子我更愿意去死,这是我家族的座右铭,你以为亚瑞唐都家族靠什么在这世上被人所知。”
阿纳托拔出了剑,轻轻顶在安塞的胸前,警告他不要再进一步。
“好吧!好吧!你看不上任何比你身份低的人,也不愿意跟他们站到一起,哪怕是并肩作战然后死去都不乐意。但仔细想想,荣誉的获得有多种方法,你这样子相信大部分人都不会认同,包括贝加的那群骑士们。”安塞倒退了一步,双手放在身前,示意不再靠近。
“说的你好像很了解贝加的骑士一样。”尽管安塞往后走,纳托却持续往前,原本的目的变成了追问。
“一部分而已,我认识贝辛格,贝辛格·弗雷斯特!还有奥格登·德隆!如果你知道他们的话......”
这段话的用意无非是试探眼前倔强又有点单纯的青年军官,假使他知道这些人的名号,那么用来做挡箭牌再好不过,即便不知道,也可以用于责备他的观点,令其动摇。
“你....你认识青旋羊骑贝辛格·弗雷斯特和桦骑士奥格登·德隆?”纳托听到这两个名字时激动的有些颤抖,手里的剑锋也端不稳,几乎划到安塞。
“当然!”
安塞不知道这两位他熟悉的人对眼前的纳托来说代表着什么,更加不知道为什么奥格登会被人叫做桦骑士,在此之前奥格登与阿莫斯从未提起过有这种称号。
反倒是贝辛格有在闲暇时与他聊过自己的外号和家族,让他更有底气的去与眼前的纳托交谈。
“那...那又能代表什么?”兴奋过后,纳托还是想起了眼前他拒绝的原因。
“他们都是成熟的骑士,尤其是奥格登大师,他愿意为了难民们付出生命,以此维护自己的荣誉,让这些知名的骑士对你另眼相看毫无疑问要靠相同的事迹,否则你永远都无法加入他们的行列。”抓住纳托痛处的安塞,看到了眼前的青年只是个思考问题肤浅的军人,或者更干脆的说是个不傻却又死板的人。
“空口无凭,为什么你这样一个难民会认识奥格登大师。”剑柄又一次被纳托攥紧,顶的更厉害。
“很久以前我就认识了奥格登大师,每年我都会给他带一瓶南布鲁姆山脉独有白梨酒,地震开始后我就往北移动,来杰宾斯城的路上遇见了来救援南面的奥格登大师,他本人现在就在瓮城的南面一个人阻挡海勒古人的攻击。另外,要是你听说过的话,一定知道奥格登大师有一个徒弟,他现在人就在峡谷的某处,我也正在找他,能找到的话就可以证明一切,还能在你活下来后将你介绍给奥格登大师,只是现在时间不多了,你得快点做决定。”
安塞不再退缩,反客为主利用纳托对奥格登的崇拜,将奥格登的情报交给了纳托,让他自己决定是否要借着这个机会一举两得,既获得奥格登这样知名骑士的青睐,也能尽最大可能的保证接下来对海勒古人的冲突里活下来。
“好吧!我愿意加入你的队伍。”
对比安塞的纠结,眼前名为纳托的军官爽快的答应了条件,考虑问题快的比被追捕的兔子都胜上一筹,惊呆了打算等一阵再补几句的安塞,塞住了他原先准备好的说辞。
他收回了剑,将之别在腰间,再次鼓起腮帮,但却不是吐口水,而是吹响口哨,让那群在斜坡上方休息的士兵们跟随他回到难民的阵线里。
最关键的一百八十多人放弃了坚守对立的做法,从斜坡上慢慢走下来,排列成整齐的阵型,手里的武器始终没有放下,似乎很担忧进入峡谷后被人报复。
“如果你骗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离开前,纳托特意在安塞耳边提醒,听上去很平淡,但安塞感受的出来,眼前走过去的军官一定是言出必行的男人。
这群士兵在纳托的领导下进入了峡谷入口,前线准备好的临时士兵也搭配好武器,一见到曾经与他们发生械斗的纳托就打算冲上去,好在有不同队伍的领导者喝止,才避免了混乱,只是这群曾经的仇敌贴在一起,难免有大量辱骂声,一时间阵地里全是惹人恼火的咒骂声。
“让负责队伍的那名军官开始布置!”
安塞在噪音下大喊,声音过了一会才被随行的难民领袖听到,便一个个传了出去。
这群不专业的人实在有够差,安塞等了很久都不见队伍移动,只好亲自往队列中走去,还没找到目标,不知为何人群就开始移动,完全忽视了他这个临时领导者还在他们之中。
似乎有人提前下达了命令,一批列队都杂乱无章的武装难民开始往斜坡前进,总共有十五排,每排都有三十人,五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在最前方手持盾牌与长矛打头,走了一阵总算占领了斜坡地面的草地。
那里没有任何障碍物,除了绿色的草皮之外连一棵树都见不到,会用长弓的人刚好能站在斜坡的顶端对下方射击,只要守住斜坡,就可以避免对准峡谷入口的高地悬崖被占据,往南面的通道自然也可以保全。
队伍不再前进,后方的志愿队伍也跟到斜坡内侧,准备随时前进支援,看到这些的安塞也就不再抱怨被人推挤到这么远的地方,专心站在斜坡之上盯住那片几乎消失又看不穿的浓雾。
如此多的人被组织到一起,对谁来说都是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原本几乎放弃的难民们见到有不少人都愿意为彼此而战,甚至拿到了武器,排列了阵型,更加取得了优势的地理位置,一个个从悲观转为乐观。
紧张的情绪弥漫的够久,他们等的也够久,过了二十多分钟,敌人还是没有到来,难免让安塞有些松懈。
由于浓雾的散去仅限于瓮城的东侧,正面从斜坡看去完全看不出草原远处的雾气后有什么东西,安塞只好爬到斜坡右侧一点的高地上。
当爬到顶端,安塞抬起头看去,才发现峡谷入口的两侧石壁映出一点点红光,越烧越烈,逐渐将这一线天般的峡谷两壁染成深红,比血还要浓厚。
那代表着什么,他非常清楚,最后一眼看了斯派洛所在的石窟后,安塞高举右手,握成了拳头示意让所有人都凝聚起来,大部分人都跟着做了,爆发出一阵代表勇气的吼声。
浓雾逐渐变成薄雾,而后又随风散去,从中露出一群人的银白色身影,跟雕像一般在远处僵硬的站立,齐刷刷的向前并进,人数之多足足将整个草原填满,远比之前在吉尔达镇城墙攻坚战时的要多。
绿色的草地逐渐被银色的铁甲取代,天空上看下来,好似地上的一块镜面。
不知为何,所有声音都逐渐平静下来,人们不再发出任何声音,本该杂吵的草原成了无声的战场。
海勒古人的军队之中,推出了十几名俘虏,头上扣着黑色面罩,长矛夹在他们身后,一点点逼迫他们前进到海勒古的军阵之前,然后一个个摘下头罩。
在那之中,斯派洛看见那名在城墙被抓走的光头胖镇长,他还活着,没有受太多的伤。
继续往右扫视,竟然看到了先前与他分别的长须老人与八字胡,不知为何现在竟然也被捆在前方,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瞬间充斥在斯派洛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高兴的否定自己并没有幻觉之余,他的目光与安塞同一时间停留在这两人中间的一个俘虏身上,那名俘虏很瘦小,又有看上去似曾相识的身影,驼着背站在八字胡与长须老伯的中间。
他是最后一个被摘下面罩的,但当那块黑面罩被摘下来时,安塞跪在了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
令人陌生的面罩之下,是他所熟悉的面孔,那个他曾经为此不得不忍住悲伤,此刻又再次复得的至亲。
此刻,就在他的面前。
不自觉地,安塞念出了那个他三十四年人生以来叫的最多的称呼。
“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