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5月11日6:00PM
“礼!礼!”
睡梦中,有人叫着我的名字。
我茫然睁开双眼,却发现堇正在以一副饶有兴趣的神色观察着此前还在熟睡的我。她的长发近乎垂到我的脸上。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她后退站好,和我稍稍拉开距离,带着恶作剧得逞的表情歉意地一笑。
“做什么美梦了吗?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睡觉时在笑的人。”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在那里我仿佛还能感觉到残留的笑容。我想起了我做的梦,那个从高空坠落的梦。
我起身坐到床边,对着堇摇了摇头。那样的梦又怎能算作是一个美梦呢?况且我也不想把梦的内容和堇说。
“小气。”
堇把头撇过一边,样子稍微有点生气。她这个人一直就是这样,在以为我有什么事情瞒着她的时候,就会显得有些孩子气。
“说起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赶紧提出一个问题引开堇的注意。
“我敲了一会儿门,没有回应。所以就直接进来了。门没有锁,下次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可要注意。”
堇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是严格的老师在教训不成器的学生。
事实上门锁在几天前就坏了,我租住的公寓内又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所以干脆就置之不理了。
“说起来我还带了慰问品给你。”
堇走到玄关处,拿起了放在玄关旁边的购物纸袋,交到我的手上。
我打开从堇手里接过的纸袋,发现里面是两个正方体的精致纸盒。从盒子的图案和形状来看,慰问品的正体是奶油蛋糕无疑。
我放下手中的纸袋,走到平时放置各种物品的柜子。结果就只找到了一份餐具。就这样,堇带来的两份蛋糕都被放到了桌上,一份依旧原封不动,另一份则是孤零零地躺在餐具内。
我和堇坐在奶油蛋糕的两边面面相觑。
“礼,你知道吗?第一次在店里看到这种蛋糕的时候我就想买一份吃掉了。不过那个时候我却没有这么做。我明明很想的,你说这是为什么?”
“那是因为你其实并没有那么想吃。”
对于人类这种生物的矛盾行为,我一般都会以否定论加以解释。然而那毕竟是泛泛之谈。我对奶油蛋糕虽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但是单从蛋糕的外形来看,应该会让堇产生想要吃掉的心情吧。
堇认真地摇了摇头,她似乎早就知道我会猜错。
“那是因为相较于独自享用,我更希望自己喜欢的事物能被他人所接受。在很多的时候,我不太会考虑他人的心情,只是单方面地希望自己能得到对方的回应。”
我稍微有点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名叫堇的女孩。不用说,我是恋着她的。
她的容貌无论用什么标准来衡量都是美人,一头瀑布般的黑发自然地滑落到肩膀处,清澈的眸子和细眉仿佛是用画笔勾画。
从整体来说,堇又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女孩,身体的单一部分可能并不特殊,然而这些部分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堇这么美的人物。
最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堇的坦率,无论何时她都可以不假思索地说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无论那想法是可以曝露在阳光下的,还是只能遁入阴暗处的,直白而又不加粉饰。我怀疑她有一面可以照见自己内心的镜子,那面镜子内是她最真实的姿态,而非单纯的物理反射。或许我就是因为她的这份随时可以展现真实自我的坦率,才会对她着迷的。
◇
礼是我在高中时就认识的朋友。
我和他一起就读于某所著名大学的附属高中。
礼是在高三的时候转校过来的。一般来说,学校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接收转校生的。有传言说,礼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转校的目的就是以内定的身份直接进入高中上属的大学。
这个传言并没有得到证实,因为礼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有钱人家少爷该有的样子,平时在学校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回家的时候是步行,也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加长型豪华轿车,功课做得很认真,绝对不像是无所事事的内定升学者。一段时间以后,大家都对传言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关于礼的传言很快就被其他的新奇消息所取代。
不过后来我知道了,传言基本上都是真的。
我一直记得礼入学的那一天在台上作自我介绍的事。
他的自我介绍很无趣,无趣到可以作为自我介绍的范例而被书籍所引用。事到如今,他天具体说的什么我早已记不清楚了,但是我却从他的话中听到了对自己的怀疑。这真的是真实的自己吗?我仿佛听到了他的弦外之音。对他来说,自我介绍的过程可能就像是一场审判,而他就是在庭上说谎的人。他或许也不想这么做,台下期待的目光却又让他不得不继续编造一个真实的自己。
好可怜啊,这个人。
我那时想。
他忽然停下了自我介绍,惊讶地注视着我。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
迟疑了一会,台下响起了掌声。
看着他的眼睛,我似乎意识到这个人能和我成为朋友,这个人会理解我的感受。不久之后,我们几乎成为了彼此唯一的朋友。
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
我拿起叉子,把一小块奶油蛋糕送进嘴里。
“好甜。”
我立刻放下了叉子。老实说,我不太喜欢甜食。
“我记得你好像不喜欢甜食来着。”
“那你为什么还要选择奶油蛋糕作为慰问品?”
我特意加重了“慰问品”这个字眼。
“因为你只是不喜欢,远远达不到讨厌的程度。又不是深恶痛绝,偶尔做一次尝试有什么不好?”
偶尔做一次尝试有什么不好?我在内心重复的堇的这句话。意外地,奶油蛋糕的味道似乎变好了一点。
这味道改变得稍微有些不自然,堇似乎对我使用了她的能力。
堇有着名为「自我暗示」的能力,通过「自我暗示」可以达到对身体机能的彻底掌握,从而轻易做到超越自身极限的事情。她的能力其实也可以稍微作用在他人身上,只是效果不是那么明显。使人觉得奶油蛋糕变得好吃了一点恰巧就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
“我一开始去学校的公寓找你,你的同学说你已经很久没有去学校了。期末考试还好说,提前几天复习一下就好了,出席次数不够的话可就没有办法了。”
“没关系。反正不是很有意思的地方,大学里的人也都很无聊。再说我去不去学校现在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只是觉得,你好不容易能进大学,不应该就这么轻易地放弃。单单不去上学也就算了,你和父母到现在也没有联系过吧。”
“有什么办法。虽然是血脉相连的家人,在失去记忆的联系之后也只会让我觉得陌生。有些时候,即便是你我都会感到有一丝不真实,你让我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们呢?”
“真是的。我又不是要你现在就去他们相处。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和他们好好谈一谈,说出自己的感受,而不是一位地逃避。即使你现在无法立刻接受他们,我想你的父母也会理解你的。我也知道自己不该插手你的事,只是看到具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渐行渐远,实在是让我感到很难受。”
堇的话语中似乎带有别样的感情。我想起了慧子小姐说过,堇的父母在她小时候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
我想向堇解释,我也不是一味地在逃避,我只是觉得对于失去了记忆的我来说,维持现状是一种不错的选择。然而我没能开口,在一般意义上我的行为似乎就是逃避。我因为事故昏迷了两年,一年前我苏醒了过来,并且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从和医生的交谈中我得知,昏迷前的我试图跳楼自杀,自杀的原因无从得知,我自己也不记得了。过往生活的记忆就好像是脑海中的碎片,就连我本人的名字也是由他人告知的。不过我还记得堇,记得她的名字。
我拿起了叉子,默默吃掉了剩余部分的奶油蛋糕。奶油蛋糕的味道依然很甜,没有丝毫改变,不过我没有再抱怨。
◇
我看着礼把奶油蛋糕一点点吃掉。
有时候我会想我的做法对礼是否是正确的呢?在他从昏迷中醒来之后,我是他唯一还有印象的人。
正确地品尝蛋糕的味道在现在的他看来不过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对曾经的他来说却奢侈到可以作为向神明祈祷时许下的愿望。如今我和他都拥有了作为正常人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权利,然而我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我们两个人相互依偎的必要性就会减少,又或者单单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礼的蛋糕吃得很慢,这次我没有用「自我暗示」去改变蛋糕的味道。
“我这次来其实是有委托要带给你的。”
“什么样的委托?”
礼吃完了最后一口蛋糕。一谈到委托他就会变得格外认真。
“观之花医院上个月发生了病人跳楼自杀的案件。从今年一月开始,这已经是第五起跳楼自杀的案件了。”
“这么说虽然有些不好,除了频率有些快之外,跳楼自杀本身并似乎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尤其还是在医院那种地方。”
“你说的没错。表面上就像你说的那样,新闻上的报道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可是细节的部分其实是被隐瞒了下来。首先自杀的病人们都居住在今年年初新建的住院部内,而他们跳楼的地点却是在隔壁已经废弃的旧住院部的楼顶。旧住院部的大楼门窗都上着锁,外部也没有被入侵的痕迹。病人如何进入楼顶就成了一个谜。其次,自杀的病人都身患绝症,据说连基本的行走能力都没有。也就是说,病人虽然有自杀的动机,却不具备自杀的可能。”
“听上去能让人联想到的就只有他杀了。比如说是熟悉医院环境的医生或护士制造了患者患者自杀的假象。不过那样的话又为什么要特意到隔壁废弃大楼的楼顶自杀?监控录像呢?监控录像没有拍摄到自杀的病人吗?”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所有自杀者在自杀前都没有被监控录像拍摄到。而且有一个护士说她看到自杀者在病房内消失了。十分钟后,消失的患者的尸体在废弃大楼旁被发现。从消失患者的病房走到自杀大楼的楼顶,差不多就要十分钟。”
“她说的消失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那时候她在走廊,恰巧通过门上的玻璃看到患者消失在病房内。”
“听上去很有趣,我现在就去那里看看。”
礼拿起挂在已加上的外套,直接穿在身上。每次他遇到感兴趣的案件就会按奈不住。
“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用了,我只是去做一些基础的调查。看看我的眼睛能不能发现什么。事务所那里应该还有关于案件的基本资料吧,告诉慧子小姐一声,明天我会回事务所去。”
礼说完话就离开了公寓,留下我一个人对着剩下的奶油蛋糕发呆。
怎么办呢?
还是吃掉好了。
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