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5月12日10:04 AM
我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只好无可奈何地醒来。
眼皮相当沉重，不过意识却逐渐变得清晰。被人吵醒的这种感觉似乎很是熟悉，我想起了不久前就有过这样的经历，确切地说是昨天晚上。
我从沙发上起身，发现我此时在慧子小姐的事务所里。
对了，昨天晚上我去医院的废弃大楼探查，之后就直接回到事务所这边了。
我环顾四周，发现堇靠在墙边，而慧子小姐翘着脚坐在书桌后面的办公椅上。她穿着和往常一样的黑色紧身裤和白色的衬衫，看上去相当干练。
见到我醒了过来，她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说话，把视线放在了我的身上。
“早啊，礼。”
慧子小姐用亲切的语气问候我，眼神里面却都是玩味。
我注意到了她的措辞，于是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指针指向了十点零四分。
果不其然，她是在挖苦我。
“抱歉。昨天晚上我去案发的地点做调查了。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所以就直接到你这里来了。”
“算了，既然是出于工作上的原因，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昨天晚上堇和我说过你要来，今天一起来就突然看见你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不过再这样下去可不好啊，身体在夜晚还是需要充足的睡眠的。”
慧子小姐叼起一根香烟，用打火机点上。
“言归正传，昨天晚上的调查有没有什么成果？”
“不太好，基本上可以算作无功而返。除了确认死者自杀的废弃医院大楼的确是无法轻易进入以外，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成果了。不过这也证明了这次的案件的确是和那个有关系的，单凭警察应该是解决不了的。”
“情况似乎很棘手，凭借礼的能力竟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靠在墙边的堇皱了一下眉头。
“我想只是方向不对。礼的能力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就能很快地了解案件的真相。之所以没有进展，应该是忽略了某个关键性的地方。堇，你下午陪着礼再去一次观之花医院，这次要完全从一个相反的方向调查，不要把方向建立在已知的线索上。”
堇对着慧子小姐点了点头，接受了慧子小姐的提议。
“对了，慧子小姐，你那里应该还有关于死者身份的具体资料吧，能不能给我看一下？”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看那些资料的，因为我觉得那对你根本没有必要。所以昨天我也没有让堇带给你。”
慧子小姐指向书架上的一个档案袋，示意我自己过去拿。
我不懂慧子小姐说的没有必要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拿起了书架上的档案袋，坐到沙发上翻阅里面的资料。
“礼，你觉得从高空坠落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我忽然想起了那个梦。
“相当地不可思议。虽然意识到自己就要死了，却没有太多对死的恐惧。仿佛死亡只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还有就是……让人放松的解脱感。那一刻的身体非常轻盈，就好像失去了全身的重量，只剩下了灵魂。”
“我虽然不想提及，不过你是有作为自杀者的体验的。这也是我接受这次委托的原因之一。生与死并非如人们想象的位于对立端的两种事物，而是相互融合、交织在一起的。但是对于生者来说，死其实是一种错误的概念。”
“错误的概念？”
“生的本质是存在，死的本质则是虚无。人会对自己不存在的未来感到恐惧，因为人势必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死亡，也就是归于虚无。那么在这个人出生前呢？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也是虚无，但是没有人会对自己不存在的过去感到害怕。从某种角度上讲，人在出生前就是死的，死亡是存在于过去和未来的一种概念。然而生者只会把死作为死去思考，死之中不存在任何其他含义，死就是死本身。那是因为生者会在下意识中留恋生命，所以会对死保持否定的态度，甚至停止对死的思考。”
慧子小姐的话让我想到了自己，我自己是否也是下意识地否定着死亡的？我自己是否也在做着这种听上去就像是小孩子会在害怕的时候把眼睛蒙上的可笑的行为？
“对于那些自杀者，他们是否也会对死亡保持否定呢？”
慧子小姐把手里的烟蒂掐灭，又点上了第二根香烟。
“就和普通人一样，甚至比普通人更执着于生命。或许他们就是没有对死进行深刻的思考，所以才会轻易地投向生的另一端。深刻思考过死的人只会想要更好地活着。相对于死而言，生短暂得就像是在夜晚才会一现的昙花，是值得好好珍惜的事物。”
“那么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思考过死亡的人也会选择自杀呢？”
“当然是为了保护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我放下手中的资料，开始考虑慧子小姐的话，我仿佛抓到了案件的某个关键。
就像慧子小姐说的一样，资料中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我以为可以从死者的身份上找到什么关联，进而还原事件的本质。可是自杀的死者之间素不相识，也没有共同的交际圈，活动的范围仅仅局限在各自的病房内，性别和年龄上没有任何关联。除却都在同一所医院，以及身患各种不同的病症之外，似乎在就没有其他的关联性了。
如果非要说还有其它的关联，那就是思考死亡。思考死亡可能就是身患重病的他们唯一共同的关联。
在面临病痛折磨的时候，任何人都会本能地想起死亡，思想会自然而然地引导病人遁入阴暗之处。为什么单单只有我承受这样的痛苦，为什么没有人给予我救赎，为什么我会孤独地面对死亡。这是大部分人在临死前都会有的诘问。可是医院内垂死的病人应该还有很多，为什么会是他们？而且思考过死亡的人应该只会想着继续活着，而不是被吸入死的深渊。
“当然是为了保护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我想起慧子小姐说的话。
对于死亡只是时间问题的病患来说，还有什么东西是比生命更加重要的呢？
◇
慧子小姐的事务所位于旧市区一座废弃大楼的楼顶。
这座大楼在建设时是打算作为面向中级消费阶层的综合性酒店，然而在大楼竣工的前期却因为投资方的破产而终止了建设。慧子小姐也不知从哪里听到这座大楼的消息，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这里。虽然慧子小姐一再强调是以极低的价格，不过单从这座大楼的面积来看，她口中的极低的价格对于一般人来说想必是个天文数字。
慧子小姐在买下这座大楼后没有对大楼再做改造，大楼始终停留在半竣工的状态。单从外形上来看，能让人联想到的也只有废弃这样的字眼了。而让我深感不可思议的是，这座大楼始终没有成为流浪者或是小混混的聚会场所。如果是小说中的话，这里至少也应该发生过一两起谋杀案。因为这里是魔女的居所，慧子小姐曾经这样解释道。
事务所的本体则是大楼楼顶的一座集装箱式建筑。单从外表上看倒是与废弃的大楼相得益彰，甚至让人不免怀疑其本身就是大楼的一部分。不过事务所内部的装饰却相当讲究，暗红色的地毯，精致的木式家具，让人在进入的一瞬间稍微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事务所内部的空间也相当可观，慧子小姐和堇就住在事务所内。我本来也是应该住在这里的，不过我总是觉得有些异样，所以自己一个人搬到了外面的公寓。堇对此没有什么表示，慧子小姐倒是颇有微词，她说这样一来我就不能天天为她工作了。她的这句话让我想到了压榨员工劳动力的黑心企业的老板。
我和堇姑且算是慧子小姐的职员，之所以用姑且这样模糊的词汇其实也不是因为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堇还在上大学，可以说是半工半读。我自己有些特殊，大学那边虽然已经近乎处于休学的状态，不过我的能力只有在案件并不清晰的情况下才能发挥作用，所以我并不像堇那样经常出现在事务所内。
用慧子小姐的话说，事物的存在有两种不同的方式，即根源和现象。根源是事物内在的直接表现，而现象则是事物被扭曲之后的产物。堇的工作是解决根源，我的工作则是还原被扭曲事物的本来面貌。不过大多数的时候，我的工作必须要有堇的协助，堇的工作却不一定需要我的参与。这也就让堇相对于我要忙碌许多，不过也仅仅只是相对而言。
关于慧子小姐还有一点值得说的，那就是慧子小姐其实是我的姑姑，也就是我父亲的姐姐。不过她本人似乎对这样的称呼相当反感，所以我一直称她为慧子小姐。真是奇怪的人，我那时就在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