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戚重新踏入雷场的那一刻，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比先前置身其中时更强烈的压抑。
重新踏入这里的他应该受到更剧烈的压迫，肆意踏入天道设立考验的地方，本质上就是在冒犯祂
只不过，这里的一切都变了“味道”
真正操纵那些劫雷的已经不是至公无私的天道，为修行大考而降下的雷劫也变成篡改者攻击的手段。
而此刻，雷场剩余的力量已经不足以用来彰显什么了，随着落下的雷霆愈发频繁，作为源头的紫金劫云已经不复开场时盈满
天威的气息，也很薄了…
与雷劫不同，独属于天地的至高威严是不愿沦为他人手中的工具，才在起初的利用后，开始自行消融。
这同时意味着，篡改者能调动的力量虽然所剩无几，能操纵的空间却变大了
“……”
……
处于原来那个地底峡谷地貌的“炉嘴”不远的地貌，轰鸣的频率不如先前，林戚只看到残影划空，碰撞、砸落，然后两个造成这片地貌彻底面目全非的始作俑者分开，又重新战在一块
喀嚓…
两道身影再次甩飞，不同的是，这回多出一丝脆落，且清晰的断响
其中那个青衫不整的少年郎一臂下垂，另一边则只紧握着残缺的剑柄
与剑柄一同缺少的，还有两根手指，断截面同那柄灵剑短缺的地方一致，显然，是被同一时间咬下的
那少年就算这样，仍然不见其松脱丝毫，居然不感到痛楚。
而那头分开的巨兽也不是很完整，只剩下一支骨翼，也有新旧伤口，贯穿伤居多。
不仅如此，仍有两把灵剑还插在身上
散发虎豹魇气的天雷兽察觉先前离开的人族又折返，欲歪头察看，却被劲处的残剑妨碍，不由低吼一声，硬是靠收缩肌肉，碾碎了远比凡兵的剑刃
“……”
离体以后，灵剑加持有限，会被轻易破除是可以预料的。
阿白抬手看断截面，对于上面连一滴血都没有这件事，在他察觉到背部的伤口没溢出血迹以后就慢慢接受了，呵呵，自己现在连这具身体的极限在哪都不知道
想想那青春旗舰版的记忆库，原本他以为，足够应付的，结果却误打误撞的省下了从那些术法中挨个摸招的时间
在这头实力超纲的异种妖将面前，唯有《千灵剑阵》主篇的《铸剑谱》才能形成杀伤
并非其他神通比这门奇功逊色，而是来自雷场的压制
天雷劫云之力消耗大半，至公无上之威不愿滞留，最直接最有表现力的两大特征不再那样强力。
雷场在那个篡改者手中却还能留有调动部分权柄的能力，比如在战斗中抹除天雷兽存在感的遗忘权柄，也比如，用以剔除滞留渡劫场地中的高境界人士最大优势的“无道”权柄
林戚没受影响。
因为十寨金丹期没有证道这个概念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没有属于这个境界最核心能力的情况下引动雷劫晋级的。
可对于一个正常的金丹期修士来说，他们的道，才是他们这个境界最大的优势与特征，是比灵力、肉身、灵魂方面的升华更大的收获，是金丹真实战力最大的体现
而没法动用最核心的力量，阿白手里头那些比十寨金丹手中术法功法更完整更精妙的神通也就没法发挥出应有的水平，因为它们都需要“道”
没有相应大道加持，即便威能无损，打出来的效果也止步金丹罢了，还构不成多大威胁，纯刮痧用
无道的压制，把原先金丹层面最大的优势打消，把战斗拖入金丹之下，只以一身灵力做角斗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这话放在高武世界中，则表示这个天，优先度要高于其衍生出的四九大道玄机
当然，玄幻背景下的这句话注定是要被那种差不多中后期登场的高等级角色以各种姿势焯翻的。但现阶段，代表世间大行意志的天道，想要压制一个实际战力在金丹元婴之间来回横跳的喽喽，还是很轻松的。
阿白，还未能到那个以个人武力抗衡这个世界最高位格的程度，做不成那遁去的“一”。
“……”
……
短暂的对峙，阿白有空当面对林戚
一场战斗，让阿白的状态收敛很多，让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深刻几分，更让他对这个有担当的一域霸主，改观很多。
原本以为这是个前期篇章的小反派，事实也的确如此，这家伙可是手里沾过血的狠角色，这些年来对黄莲寨的态度也并不作假，如果李际没有那个能力稳住家业，早早被他扶植的王阖夺位，那他可是不会抱着什么多余的态度把这座金山还给李际的
可他对得起瑶林寨主这个身份，这个谓称不仅代表着掌权者的身份，更是十根顶梁柱中的顶梁柱，是对抗兽潮时站在最前线的那批人…就如现在。
“能与中阶妖将拼斗这么久，还没有落败的迹象…你的实力远超我预期。”林戚居然有闲心评价阿白的战斗
“你呢?”阿白也不恼这看起来是被人小瞧的话，“蛐蛐金丹初期，干嘛还要折回来，送人头嘛?”
如果只是出于断后之责，那在这件事被阿白揽下以后，他只需要退至黄莲。以昔日十寨前五的底蕴，作防守状态等到其他强寨援兵，总是要比待在天劫雷场内安全的。
“职责所在。”
但这人显然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雷兽还在喘口气准备下一波gank的姿态时，突然向挂着绸缎、袒露上半身无遗的男人嘶吼
林戚无视其警告，大踏步越过了阿白，气息攀升
既要再起，阿白也不敢耽误，挥挥手散开残缺的剑柄，用仅剩的三指抓住垂落的另一边肩膀，使劲一掰
喀嚓。
勉强能抬起来，青衫少年再聚起一把灵剑
然而，就在阿白跟着动身时，前端的男人却伸手，作阻拦
“这可是中阶，我得搏命才能勉强接触到这种级别的战斗。”
那人开始逸散出一股鲜红的腥气，被铁锈味包裹，旧伤疤遍布露出的上半身，甚至连交叠在一块的都不少，却没有什么伤口在泌血
新一轮战斗还没真正发生前，他说：“而在我搏命的时候，不要浪费时机。”
距离他们近到只需要一个冲刺就能碰面的天雷兽同样明白那个看起来大点人族有些不对劲，转眼间又看到他挥手，示意另一个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年轻人族不要加入，颇感迷惑
很快，它又摆脱迷惑了，转而感觉自己遭到了蔑视
“吼——！”
它释放着战吼，它用它简单的头脑思考到，眼前这个明明离去了又要回来的人族是要单独与自己战斗，不让那个看起来威胁更大的少年介入其中，可不就是对自己的蔑视吗?！
这是羞辱！人类，低我一个层次的人类，你这是加速你取死之道的举止！！
顷刻间，妖将的怒火告诉它要以最强势的攻击，最直接到力量去杀死这轻狂自大的人族，然后重新与那个少年分出高下！
一股劲风、兽影消失，它在瞬息之间化为一束突袭而来的雷光
带着嗡鸣划出青白虹弧，它以更强横的姿态弹射起步撞向与它相差整整一个大境界的人族
轰——
如每一次便利的使用肉身优势狩猎比它弱小的存在那样，低头将最坚硬的部位作为利器以它认为能杀死“猎物”的程度冲刺，刺进孱弱的、毫无阻碍的血肉之躯，是它除战斗外能感受到的第二乐趣
在它感觉到交触的第一时间过后便是一片巨响，血随之溅出，形成一圈绯色环形，几乎是可以想象到的，那个人族应该以四分五裂的模样挂在它的角上
那可是，独属于它异种身份的独角，脱胎同族的象征，杀死一个蔑视自己的人类，已经是对他的赏赐了。
这时的它才有露出“人性化”笑容的兴致，感受那停滞在它角上的重量，它已迫不及待想将那片血肉或者还在残喘的堪破躯体甩落，想看清连雷电都不需要释放就能搞定的货色此刻的下场
但，在试图扭动头颅时，它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阻止它
是另一个人族吗?！
警觉起来的它连忙挥动无往不利的指爪想试图先逼退那个人，先前的战斗，那个少年要比其他人族古怪，雷电在他身上作用有限，如果不是他的身体还能被破开，那么它早就失去战斗的意志了
意外的是，探出的利爪，感受到了一股阻力，像是被什么东西抵住
雷兽下意识想抬头，紧接着似乎想到什么，瞳孔剧缩！
继它那眼中“人性化的笑意”后，又浮出同样能轻易被读懂的难以置信
两边同时作用的力道陷入较劲中，尽管还在上头，可雷兽还感觉对方在不断加持、加重。
短暂的震撼后，雷兽才放弃了这场看不见的角力，它向后退去，放开了本应深深刺进那个人身体里的脑袋，终于是看清了本应该被撞得四分五裂的那个人。
那人，并未有任何残缺！
“看来，我能斩下你这孽畜的角，不是什么侥幸的事情啊”
他甚至还留有余力说话！
快要形成角质的厚睑皮下藏不住的惊讶，兽瞳对上了林戚，仅仅只是刚进入妖将层次的人族，怎么可能在肉身上与自己平分秋色?！
他不应该比同阶的妖将更孱弱吗！
“还是说，《血盈》的上限，比我想象的还要高一些?”
林戚当然没有替一头妖将解答疑惑的心思，他此刻的状态很是古怪，气息起伏极大，大到前一秒攀升至远超金丹顶峰，而后又突然滑落，甚至比原来金丹初期还不堪，仿佛下一刻就要跌落到虚丹去了
这不断反复折腾下来，他又哇一口吐出不少血，还没来得及洒落就又强行被分解成有形无质的气态，萦绕他身遭
在虚弱与强势间切换，林戚的脸也在赤红与苍白间更替，趁着血色堆满他脑门的空当，林戚一拳轰出，打的一整个兽头晃荡
砰——
两边借此互相拉开，与先前阿白的战斗不同，天雷兽这次没急着突进
眼前的人族，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它经历过无数场战斗的经验告诉它这是个不宜靠近的角色，它同样没急着尝试雷炮一发，直觉告诉它，这个人已经不是先前随便一束雷光就能杀死的程度
可它不靠近，林戚难道会白白浪费掉他付出大代价谷尽的战力吗
不会的。
所以，这一次换成了人族抢先
血光拖在身后形成一道尾影，在林戚靠近目标时及时聚合到手中成为一段延伸的利器，其上的质感与林戚第一次使用血盈时凝结的细剑一致
大手一挥，顶着雷兽反应过来迸发的雷光也不见阻碍，那抹锋锐结结实实在中阶妖将的身躯下留下伤口
灼目的护体雷霆也随之消失，失去视野的情况下，林戚还是错过了他想击破的位置，划开裂痕以后去势减弱，留下狰狞的创口，但还是没能切割下什么
还没收起攻势，林戚另一只手上居然还覆盖一层“拳甲”，急转而下，左拳之后换回右拳，在一个极为缓慢的时间流速里，那层拳甲先是融化、流动至另一只需要使用的手，在拳头落下之前及时成型砸中，然后在下一拳到来时重复着流动与加持
一轮接一轮砰击造成巨响，林戚借着攻势一路压低，集中于一点，妖将厚重的骨质也发出阵阵脆响
轰——
砰击声夹带起巨大的烟雾，还未等视野清明，一片浑浊中就有一方破开了烟幕，蜷缩着飞射出战圈。
直到撞击嵌入了某处结实的山壁，那头巨兽才缓缓垂下四肢，不规律抽动着
原先灰尘的气团也随着风流抽丝剥茧，一个七窍倒流着殷红液体的人屹立在原地，没有追击
重重抬起头颅，雷兽笑了。
是的，它又行了
因为它的对手，不行了。
勾勒出苹果肌深邃的涡旋，显露它只用于撕咬食物的利齿，雷兽不懂得人族能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可它每次摆出这样的神态，心底都不自主的蔓延出一种轻飘飘的快感
猎杀，进食，屠戮，戏耍，都会感受到的情绪，今日却在被蒙羞击飞时、被人族打到嵌进山体里时涌现
只是因为那个人族已经在走上自取灭亡的道路了，他要被自己反噬了，他的取死之道已经踏上
“……”
林戚又见到那头畜生发“笑”了
明明不该有的表情出现在不该有的异类上，起先，他只看到瘆得慌。千万大山，多的是成了精的妖兽，有样学样的东西他见过，但深入到人类情绪的面部表现，他生平仅见
当然，这毕竟是头大妖将。
“……”
手指间，有什么事物在不断消融
不仅仅是已经离体的，那团能够凝结成拳铠的液体逸散血气的同时，也在抽离他体内寥寥无几的血，在短暂爆发出不属于他的力量以后，这部功法终于索要起主人应付的代价了
至于…是多少…他不知道
与头一次见到大妖将、和见到大妖将模仿人脸一样，他也是头一次解放这部功法所有的力量
很清晰的瞧见，眼窍倒流出一条血线，然后又在他快看不到的地方慢慢的自行消融，血液抽离的空虚感在不断加剧，这感觉也象征他生命的终点在不断缩减距离，向他靠近
“嗬，嗬～”
急切的抽气声从某处传来，林戚重新凝聚视线，看见那头巨兽在摆动表情的同时，嘴角张开
“嗬…嗬…咳。”
这关头，林戚反而生出一丝疑惑
那畜生不像很需要喘气的样子啊?
但很快，嗬气声改为了类似咳嗽的声音
“咳咳咳…”
“咳咳！”
“……”
“咯…”
林戚明白了。
它在学着，该怎么发出笑声，人类的笑声
“咳，咯咯咯！”
随着又一次嘴角抽动，雷兽像是找到了感觉，连被林戚重拳捣烂的眼角都忍痛抬起，焕发着莫名的亢奋
“呵。”
这畜生在笑，林戚也不由感到一阵好笑，遇上学人的牲口，还学得半真半假，真让人不由想再给一剑过去，好让这可悲的东西领教一下。
“你在笑?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林戚愈发觉得好笑，也发出阵阵大笑，盖过了对面似嘶吼似嗬气的模仿。
一身气血忽沉忽降比先前还要频繁，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调动心血的话…还能再来一发大的吧。
默默感知体内的情况，修习血盈之后，他对自身气血流动异常敏感，也知道自己解放了功法之后，浑身灵力尽数与血液作混，加持着气血
而打到现在，也唯有一口最精纯的心头血没合并
“哈哈哈…想不到，想不到…”
林戚笑着摇摇头，“我林戚，居然还有杀大妖的一天，这之前居然还为三个虚丹期的修士忌惮，真是…”
话音渐沉，林戚双目战意荟萃，重新沉下脸色
感受到人族杀意的天雷兽警觉起来，不自觉感觉后脊发凉
这几乎已经被它忘却的感觉，不自觉的萦绕起一圈雷棘在身遭。
嗡——
就这时，细微的鸣响插入二人的战场中。
！
一人一兽皆向上一望，但只凭一眼就不敢挪开。
因为，上苍，乌云撕开裂口，湛蓝的巨剑冒出锋芒！
那一把迟迟未落下的剑，是由陆老三的七星劫数凝聚，一直都悬在阿白和林戚心头，但天雷兽这一威胁在场，只能硬着头皮不去顾那悬在头上的苍雷之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