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就是江桥?”
一张皱巴巴的名片被斜靠在玻璃窗口的外侧。
“我是来自星璨事务所的吴峥,这次接受委托担任你的辩护律师,不管怎么说,还请你多多关照哦——”
翘着二郎腿坐在玻璃窗口对面的,是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性。
鸡窝一样蓬乱的泡面头,几周没刮的胡茬配上那仿佛宿醉未醒般有气无力的声音,只用零点一秒便让江桥脑海里对律师的刻板印象彻底崩塌。
“您好……”
他动作生硬地鞠了一躬,随即坐到了封闭房间中仅有的那张凳子上。
“不用那么紧张,我又不是来审问你的。”
男人低垂的目光落在了青年紧紧紧捏住膝盖的双手上。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可以这么理解。”
“嗯……”
青年应了一声,头却比之前埋得更低了。厚厚的刘海遮住了他的双眼,让男人无法揣度他此刻内心的想法。
——还是这么警戒啊。
吴峥无奈地耸了耸肩。
八年以来,他见过的被告少说也有上百人,绝大多数的情况,还不等他开口,对方便已经激动地趴在窗前,涕泗横流地请求他施以援手。
对于这些身陷囹圄的人来说,不管他们是真的身负罪孽还是蒙冤受屈,墙对面的自己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为了方便他的辩护工作,他们通常都会全力配合,知无不言——毕竟,那可关系到自己未来的命运。
不过,像眼前的青年一般沉默而拘谨的被告也并不是没有,根据他的经验,这类人往往是最麻烦的。对他们来说,无论是警方,检方还是辩护律师都是不可信任的,即便知道这会置自己于不利的境地,他们依然会选择沉默。
在这种情况下,想让他们开口的办法只有一种。
“涉嫌纵火,盗窃,杀人未遂……你这罪名还真不少啊。光看样子也不像是爱惹事的人,你自己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意地翻动着手里厚厚的卷宗,吴峥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江桥深吸一口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不告诉我情况,我也没办法帮你。”
“我知道,但是……这真的很难解释……”
“好吧,既然这样,那就让我来起个头。”
吴峥换了一个坐姿,将手肘撑在光滑的桌面上。
“江桥,1994年7月生于西川益城,2016年毕业于益川大学电子信息工程专业,次年考上了本市南江科技大学生物电子学系的研究生,导师是原南江科大教授陆芳女士,没错吧?”
“嗯……”
“然后在去年的9月16日星期六,你在协助导师进行科研展览的演示环节时,因实验事故受伤昏迷,随后一直在市医院接受治疗,两周之前才正式康复出院。刚开学就遇到这种事,你也真够悲催的。”
“嗯……”
江桥轻轻颌首,对于吴峥的感慨没有作出丝毫值得注意的反应。
“关键的来了。出院的第二天,也就是2018年的5月2日,你能告诉我那天你都经历了什么吗?”
终于,在男人轻描淡写地说出那个日期后,青年的肩膀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
5月2日……
“我这里有一份警方整理的资料,如果里面提到的这几项罪名坐实,你很有可能下半辈子都要在牢狱中度过。”
吴峥将脸凑近玻璃窗,沉重的呼吸在其透明的表面凝上了一层白霜。
“但我并不认为上面所写的就一定是真相。作为这一连串事件的当事人,5月2号那天夜晚实际发生了什么,只有你才知道。”
江桥缓缓抬起头来,望向吴峥的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光晕。
“认清楚现在的情况。事到如今,沉默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你想要洗清嫌疑,从这里出去,你就必须毫无隐瞒地告诉我这一切的经过。”
“我的包。”
“什么?”
“被捕的那天,我背在身上的单肩包。”窗口内侧的江桥缓缓起身,“您知道它现在在哪里吗?”
“喔,那个啊。”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话题,但好歹算是主动开口了,吴峥连忙迅速地翻了翻桌上的资料。
“黑白色木村井泓单肩包,是这个吧?现在应该被警方当做证物收押着。怎么了?”
“那……里面的手机呢?资料上有没有说手机怎么样了?”江桥的语气突然变得急切起来。
“手机……好像没有提到。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嗯。”
直视着律师深邃黝黑的瞳孔,青年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会帮你打听的。那么,你现在愿意谈谈了吗?”
“我怕我说了,你会把我当做疯子。”
听到这句话,吴峥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
“别看我这样,我姑且也做了八年的律师。”他自嘲地耸了耸肩,“在接手过那么多奇葩的案件后,已经很少有什么能让我感到惊讶的事了。”
“这个不一样。”
“那只是你认为的罢了。”
“好吧。”
短暂的沉默后,江桥缓缓坐回到椅子上。和一开始的时候相比,他此时的坐姿显得自然了许多,就好像是终于松掉了脑海中一直紧绷着的那一根弦。
“就从5月2号开始说吗?”
“你想怎么说都行。”吴峥从西服的内袋里掏出了一个老旧的笔记本。
“那就这样吧。那是我出院的第一天,由于要办理相关的手续,我大约下午三点出门去了学校……”
【02】
“这才刚到五月份啊……”
眯着眼睛望着万里晴空上耀眼的白日,江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在这座东南沿海的城市,春天就如同樱花的花期一般短暂易逝。前一阵还是寒风萧瑟,一晃眼却又已经能嗅到初夏的气息……对他这种长期卧病在床的人来说,别说一个春天了,整整半年也仿佛不过弹指一挥间。
江桥上一次穿过这扇后现代风格的大门,还是去年的9月15日。
同样是一个晴天的早上,他正汗流浃背地搬着好几十斤重的仪器前往展览馆,心里默默抱怨着自己堂堂一名生物电子学的研究生,为什么要进行这样的体力劳动。
而就在那之后的第二天,他才深切地了解到作为一名生物电子学的研究生,自己不仅要做搬砖的苦力,而且……
还可能面临生命危险。
按照医生的说法,江桥现在能活蹦乱跳地走在南江科大的主干道上,没有落下残疾也没有变成植物人,已经算他福大命大了。
由于自己是在实践活动中遭遇意外,所有的医疗费用都由校方承担,江桥只需要将医院开具的证明交给校方便可返校继续学习。然而,当他来到教学办之后,却从负责办理手续的汤老师处得到了一个有些意外的消息——
“陆芳老师?她已经不在我们学校了。”
“欸?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那件事啦。”汤老师拿笔敲了敲桌面,“在那次意外发生之后,陆芳老师认为是自己的原因害你受伤,也让学校的声誉受到影响,于是自己递交了辞呈。”
“这样啊……”
负责照顾他的护士告诉过江桥,在他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里,陆芳每天都会来病房看望他好几个小时,等到他情况稳定下来后,却再也没有来过。
现在看来,想必是她心存愧疚,不敢和恢复意识的自己见面吧。
虽然如此,但他却并不怪罪陆芳。所谓的科学研究,本来就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意外,和为了鉴别草药而中剧毒的李时珍,在天空中化作烟花的万户相比,自己所经历的这点苦难简直不足为道。
相比之下,对于陆芳在电子生物领域的造诣,江桥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那次的实验也是,如果能够演示成功的话,绝对是一项震惊世界的创举!
想到自己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继续跟着陆芳学习了,江桥的心中泛起阵阵失落。
明天才开始正式入学,无事可做的他只得在校园中闲逛,和半年前相比,南江科大并没有发生过多的变化,却还是让他产生了一丝格格不入的疏离感。正当他准备去图书馆借两本书回去看,却被某人从身后拍住了肩膀。
“江桥!”
“你是……”
江桥眨了眨眼,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位打扮清爽的马尾女生。
“班长?”
“别这么叫啦,我不做班长好多年了!”看着江桥的反应,女生莞尔一笑,“还是说,你已经忘了我名字叫啥了?”
“怎么会……你是乔帆嘛。”
换作别人的话,江桥还真的可能不记得了,但眼前的女生不仅是班长,还是高中班上唯一一个和他一样名字中带“qiao”音的人,自然是印象深刻。
“这还差不多。”
乔帆满意地点了点头,高高的马尾辫在脑后左右摇晃着。
“所以……你也在南江科大读研?”
“是啊,读的工商管理,你呢?”
“生物电子学……”
“喔喔,还真是奇怪,为啥之前从来没在学校里见过你?”
“那可能是因为……”
短暂的苦笑之后,江桥将自己遭遇意外的经历告诉了自己这位久别重逢的高中同学。
“原来那是你啊……”
听完江桥的讲述,乔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从过去开始便是这样,喜怒哀乐都直白地写在脸上。
“当时那件事在全校闹得沸沸扬扬的,但报道上没提到具体名字,我根本没想到会是你……”
“在这种事真的发生在头上之前,我也完全没有想过。”
“要是我早点知道就好了,还能多来看看你,给你从老家那边带点好吃的。”
“没事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也亏你心态能这么好。”
乔帆有些揶揄地笑着,又拍了拍江桥的肩膀。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力道还是一如既往地大,不愧是高中校女子篮球队的主力。
【03】
“在那之后,她想请我一起去吃晚饭,我借口有事拒绝了。她似乎有点不高兴,又问我要电话号码,我告诉了她,她却没给我她的。”
“喔?为什么要拒绝她呢?”
灰白色的审讯室内,江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因为……我不太习惯和女生在那种场合单独相处。”
“年轻人,太过保守可是会错过很多机会的哦。”
吴峥注视着玻璃窗口对面的青年,微笑着调侃道。从感性的角度,他很难相信眼前这个腼腆的大男孩会是犯下那一系列罪状的犯人,但在查明真相之前,他的理性不会允许他妄下论断。
“好吧,这个先不谈,你是什么时候和她分开的?之后又去了哪?”
“饭点之前,应该是是下午五点快六点的样子。我在图书馆借了两本村上春树的小说,在学校的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回家里了。”
“这里的家是指你在城东租的单人公寓吗?”
“嗯。”
“然后呢?”
“我洗了个澡,然后就躺在床上看借来的书。”
“你好像很喜欢看书。”
“本来没这个习惯的……在医院里的时候行动不方便,WIFI信号又很差,就只能一直看书了。”江桥苦笑道。
“到此为止,你这一天都还挺正常的。”吴峥评价道。
“也就到此为止了。”
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江桥悄然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大约在晚上九点前后,我收到了一条信息。”
“信息?”吴峥挑了挑眉。
“嗯,一条来自未知联系人的信息。”
“是短信?”
“嗯。”
“这个时代还会发短信而不是微信的人很少了吧……”
吴峥用钢笔在笔记本上画出了一团歪歪扭扭的线条,突然又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打断你了,你继续。那个短信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在吗?白港区天海之间南2号,救救我!’”
短短的十五个字,江桥早已经将之一个不落地连同标点符号一起背了下来。
“白港区,天海之间南2……等等,那不就是——”
脑海中闪过那个念头的瞬间,一直高高翘起二郎腿的吴峥差点失去平衡从座位上摔下去。他坐直身子,迅速地翻阅起手中的资料,以确认自己没有记错。
白港区,天海之间高级别墅群,南区2号……没错,地点完全吻合!
如果自己的委托人并没有在说谎,他真的在九点前后收到了那一条信息的话……
“嗯,那条信息应该还保留在我的手机里,不会有错。”
那么,从5月2日晚上九点开始的那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件,其真相或许都和他们之前所猜测的完全不同。
【04】
江桥有些惊讶地望着自己的手机。
这是他去年考上研究生后家里送他的礼物,在当时还勉强算是潮流前沿,可在一年后的现在却已经平淡无奇了。
光滑的触摸屏表面上,一道倾斜的裂痕贯穿而过,虽然并不影响手机的使用,但也足够让强迫症患者抓狂了——那是在去年九月他遭遇意外时碎掉的,或许是出于某种特殊的情感,他并未选择将之修复,而是任由其保持现状,时刻提醒着自己过去的经历。
微微泛光的屏幕上,纤细的黑色字迹显得格外清晰:
——在吗?白港区天海之间南2号,救救我!’
发信人是一个他没有保存,也从来没有见过的号码——真要说的话,他甚至不觉得8552a1这个六位组合真的是一个电话号码,相比之下,反倒更像是车牌号之类的存在。
这是谁发过来的?
他下意识地合上手中的小说,从床上撑起身体。
在这个QQ微信大行其道的年代,已经很少有人还会使用短信这种落伍的联络方式了吧,对于江桥来说,他手机里的短信更多的都是某某软件的验证码啊,快递的物流信息啊,各种烦人的广告啊……当然,也曾经收到过一两次诈骗消息。
在看到这条信息后,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将之当做诈骗消息或是某种恶劣的玩笑,可仔细思考后他却又觉得有些蹊跷。
白港区正是他所在的南江市下属的一个区,天海之间他也听说过,是一个坐落在海岸的高端别墅社区,成功人士的聚集地,距离他现在的位置也就三五条街的距离,如果是随机发送的恶作剧信息,这似乎也太巧了一点,而且……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今天下午学校里发生的那一幕。
“喂,江桥。”
“嗯?”
“手机号码发我一个。”
“喔……177……”
“OK,记下了。”
“那个,我也存一个你的吧?”
“等需要的时候我会主动联系你的!”
等需要的时候……
回想起女生撅着嘴唇微愠的表情,江桥的瞳孔骤然收缩。
难道说……
虽然理智一直在告诉他这个猜测有多么离谱,但一想到乔帆此时可能正面临危险,他就没办法置之不理。
江桥翻身下床,一边拨通了那串奇怪的号码,一边走到了窗台朝海岸的方向望去。夜晚的城市灯火阑珊,远处的海面上泛着深蓝色的波纹,一切都似乎平静如常。
“嘟——嘟——”
出乎他意料的,电话竟然拨通了。他有些紧张地屏住呼吸,做好了迎接任何一种可能的准备。
“嘟——嘟——”
没人接听,悠长而规律的铃声在他的耳边回荡。
“嘟——嘟——”
就当江桥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耳边的电话上时,他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瞥见了那于海岸的某处骤现的赤红火光。
那里是……
来不及作过多的思考,江桥拿过放在桌上的钥匙,踩着一双人字拖便冲出了房间。
“喂,白港区天海之间发生了火灾,请尽快出动救援!”
在公寓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到了海天之间南大门后又一路狂奔,可当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时,火势已经无法控制。
这位曾经给人类带来秩序与文明的使者,此刻却化身为了暴戾疯狂的恶魔。滚滚的浓烟遮蔽了半片星空,熊熊的烈焰将那栋地中海风格的精致洋房彻底吞没。
“哈,哈……”
一路上他一直在拨着那个电话,对方却始终不接,这让他心急如焚。和在大庭广众之下遭遇意外的自己不同,这是地广人稀的别墅区,即便有人比他更早目击到了火灾,也很难组织起像样的救援工作,那个向他求救的人很有可能已经……
“乔帆——”
女生爽朗的笑容在江桥脑海中一闪而过,嫣然绽放的梨涡和飒爽飞舞的马尾……
“可恶!”
他咬了咬牙,脱掉身上的T恤,将它按进一旁的喷泉里浸湿,然后蒙住口鼻,独自一人冲入了火海之中。
【05】
“也就是说,在你赶到之前,火灾就已经发生了?”
“嗯,那个载我过去的出租车司机可以作证。”
“你记了他车牌号吗?”
“没有。”江桥摇了摇头,“当时情况那么紧急,而且我也想不到后来会……”
“那可就不太好找了呀,总之我先记一下。”
吴峥语气散漫地说着,在笔记本上留下了一排潦草的笔迹。江桥的讲述和警方提供的资料完全不同,虽然像“未知号码发来的求救短信”这样的解释听上去有点扯淡,但以他多年来的经验来看,很多时候,事实的真相恰恰就是这么扯淡。
人们的判断往往会被常识和惯性思维束缚,本能地不去相信那些超出自己想象之外的事物,即便是吴峥自己,也是在多次的经历后才做到对“反常”的东西习以为常。
“还有,按照你的说法,你是因为将发信人误以为是下午刚要了你手机号码的老同学乔帆才赶到火灾现场的,在那之前,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你以前的导师,陆芳博士的私宅,对吗?”
男人抬起头来,再度注视那与自己一墙之隔的青年的双眼。
“嗯……我是直到在医院里醒来之后,才从警察那里得知这件事的。”
“由于导师陆芳博士在展览会上的实验失误,你重伤昏迷,入院半年才终于恢复,因此一直对她怀恨在心,于是在出院后的第二天夜里潜入其别墅并引发火灾——警方是这么解释的。”
吴峥一脸讽刺地将那一沓厚厚的资料扔到一旁。
“天底下哪里会有蠢到把自己困在现场,缺氧昏迷的纵火犯?‘伪装成受害者以逃避警方调查’?我是真的佩服他们的想象力。”
对于警方这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做法,他早已是司空见惯,相比之下,他反倒更愿意相信江桥的说法。假设他所说的一切才是事件的真相,那么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作案的动机,问题的关键就在于那条神秘信息。
“你进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当时火势已经很大了,我一心想着救人,就顺着走廊把能打开的门都打开了,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江桥侧眸回忆道,“整个一楼都没有人,火焰沿着墙壁蔓延到了楼上。就在我准备先退出来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从二楼传来的微弱铃声。”
“铃声?”
“嗯……之前忘了说,在进入房间之前,我一直保持着拨打电话的状态。”
“所以你认为,那个铃声是那个求救者的手机发出来的?”
“是的。”
“有一个问题。”吴峥眯起眼睛,表情郑重地看向江桥,“你当时的情况怎么样?”
“差不多也已经到极限了……”
“按照你的说法,你和那位乔帆虽然是高中时代的同学,但关系也就仅此而已了。对于一个时隔五年再次相遇的朋友,你为什么要做到这样的地步?置自己的生命安全于不顾,也要去救她?”
“换作是以前的我,可能也不会这样吧。”江桥垂下头去,苦涩一笑,“但在经历了半年前的事件之后,我对于死亡已经不像常人那样恐惧了。”
听了他的回答,吴峥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种没有一点说服力的理由,我知道你肯定是不会相信的吧。”
“不,我相信。”
男人将手中的钢笔放在桌上。
在他看来,人并不是一个不愿对他人施以援手的生物,但帮助的前提是那不会让自己陷入过分不利的处境。如果江桥给出的理由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人遭遇危险,因此克服了内心的恐惧”之类的,他反而会产生怀疑。相比于这种正气凛然的说辞,他更愿意将青年反常的举动看作是一种病态的表现。
无论是半年前的昏迷住院,两周前的火场救人还是现在的牢狱之灾,他都没有表现出丝毫对自己境遇的关心,反倒更在意“不能跟随陆芳学习”,“乔帆面临生命危险”以及“自己的手机在哪”这些问题……
随着对对方了解的深入,吴峥逐渐确信了一点——这个名叫江桥的年轻人,或许远没有他看上去那么平常。
“继续吧,在上到二楼之后又遇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遇到。”江桥摇了摇头,“到头来,我还是太自不量力了。虽然循着声音找到了房间,最后关头却还是因为缺氧昏了过去。”
“你做得已经够好了。”
吴峥耸了耸肩。按照警方的资料,江桥的确是头朝内倒在了陆芳的书房门前,江桥刚刚的陈述基本是符合事实的——除了一点。
“手机。”
“嗯?”
“你说你当时是拿着手机进入别墅的,可根据我手上的调查报告,火灾现场却根本没有找到你的手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男人疑惑的目光中,江桥缓缓起身,刘海下的眼眸中闪烁着糅合了多种情绪的复杂的光辉。
“真正匪夷所思的故事,这才刚刚开始。”
【06】
“唔……”
艰难睁开双眼的江桥,所见的是他无比熟悉的光景。
镶嵌在苍白天花板正中的,是散发着同样苍白光芒的长方形节能灯,浅蓝色的窗帘将深邃的夜景隔绝在外,空气中弥漫着来苏水的味道。
在重伤初愈后的48小时内,他又一次躺在了南江市医院的病房上。
意识清醒之后,记忆也开始回溯,他想起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从收到那条神秘的求救短信开始,到他赶赴火灾现场,独自冲入别墅内救人,听到二楼传来的手机铃声,然后……
——又一次得救了啊。
江桥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露出一副有些失望的表情。
“你终于醒了滋滋!”
耳边传来一阵奇怪的笑声,江遥下意识地转过头去,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病床前正坐着一个人——
一个他素未谋面的,身材娇小的少女。
菖蒲色的短发蓬松地向内微卷,倾斜的刘海遮住了三分之二的左眼,晶亮的山吹色光辉于双眸间流转,倒映着江桥讶异的表情。
“请,请问你是……”
“我叫紫,谢谢你救了我。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和你一起生活了,请多多指教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