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默默前进着。
脑海中不断翻滚涌现与“魔女”的对话。
令人费解，毫无由来的对话。
周遭熙熙攘攘的人群与嘈杂仿佛是独立于我的世界而存在——
即使我能听到，看到，却无法注意到。
我就维持着如此的状态来到学校门口。
“九十九君，你终于出来啦。”
少女银铃般的声音让我意识到自己还身在这个世界。
只不过——
透子怎么会在这儿等我呢？
由于刚刚被“魔女”告知透子是“服从兔”，并收到了她的警告。
虽然我打从心底就不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但不免会对透子有些敏感。
尤其这是透子第一次等我。
“嗯，刚刚被‘魔女’叫住，花了不少时间。”
“哎？荒神同学找你有什么事吗？”
“嗯…也没什么特别的，随便聊了几句而已。倒是透子你特意等我，是有话要对我说？”
将直到刚才发生的事抛在一边，不想让透子得知。
不能让她过于担心，不论是对我还是她自己。
我以平常的语气问道。
“嗯…那个…是有件在意的事。”
“说来听听吧，或许我能帮到忙。”
“呃…午休的时候……”
透子支吾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难道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吗？
犹豫了一阵子，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透子轻轻吸了一口气——
“九十九君，对不起！别再生气了！”
？？？？？什么？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搞得莫名其妙。
“哎？这算是…道歉吗？可是，为什么？”
我不禁发出疑问。
“嗯？九十九君没有因为午休的事而生我的气吗？”
“没有呀！话说，根本就没理由生气嘛。”
“这样啊，太好了。我还在想要是九十九君不肯原谅我该怎么办呢。唔…午休时你突然不理我，我真的非常担心。”
“抱歉。当时我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没注意到你叫我。害你担心了，对不起。”
我反过来向透子道歉，使她有些不知所措。透子慌忙摆着双手，露出些许吃惊的表情。
“不不不！胡思乱想的我也有不好。既然是误会的话就没必要道歉了，我不会在意的。”
透子尴尬的笑了笑，把头低了下去。
接下来，便是与早晨无异的沉默。
——不对！该说是对即将到来的沉默的预感。
我敏感的感知它的来临，并将其扼杀在萌芽之中。
挑起新的话题。
“嗯，这样就好。说起来，透子的手艺真是好呢。虽然是迟到的称赞，不过那章鱼烧真是美味极了。”
“能合九十九君的口味真让我感到高兴。喜欢的话，下次单独给你做一份。”
“喔~~那我就先行谢过了。我可是非常期待的哟。”
“请好好期待吧。我一定会努力做出让九十九君回味无穷的便当的。”
透子绽放出甜美的笑容，看来对自己的手艺相当自信呐。
唔…要是透子是我的妹妹…不，是恋人就好了。
这样我就能每天品尝到珍馐玉食了。
我突然有了这么一个似曾相识的奇怪想法。
男人的胃果真是最容易被俘虏的吗？
“哎呀！糟糕了！”
透子的一声惊叫打断了我的思绪。
“怎…怎么了？”
“果然…忘记了呢。”
透子不停地翻找着书包。焦急的双眸不放过包内的任何一个角落搜索着。
是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吧。可是，看着透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一无所获。
在确认书包内“空无一物”之后，透子抬起头，一脸沮丧地看着我。
“作业…忘记带了。”
“那还真是糟糕啊。我陪你一起回去拿吧。”
“嗯…不必了。九十九君还有个妹妹吧？回去晚了的话她一定会担心的。所以我还是一个人去好了。拿作业这种事，一个人还是能办到的。”
透子稍微思考了一下，拒绝了我的好意。
不过，珊瑚那家伙会为我担心吗？
99%的答案是——不。
但既然透子说不必了，我也没理由一定要跟去。
“那么，九十九君，再见！”
透子简单向我道完别，按园路朝学校跑去。
“唔…接下来的路又得是独自一人了。不过这才是我的日常吧。”
我感到一股莫名的寂寞涌上心头。难道自己在对透子有所期待吗？
大概…不是吧。
我很快否定掉了这种“不可能”的猜测。
“说起来我自己的作业带了没啊？嗯…不会没带吧。”
虽然知道这是惯性思维的作用，我还是忍不住打开书包检查一下。
“没…没有？！”
书包中课本都静静躺着，唯独不见作业的身影。
“不会吧？忘带作业也会传染吗？”
我做着无意义的揣测，却又对此感到有点儿高兴。
人的感情还真是难以捉摸呀。
我发出这样的感叹。
——不对，现在不是抒情感叹的时候。
原地180°大回转，我寻着透子遗留的足迹一路狂奔。
眼前的景物飞快后撤。
我不清楚自己究竟跑得有多快。
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跑这么快。
总之，当眼前的一幕让我不得不停下脚步时，我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不过令我无法喘息的不是疲劳，而是自己的眼睛。
“喂！不要那么顽固嘛！只是喝杯咖啡而已。”（男A）
“不…不必了。我还得去学校拿作业。”
“哎呀，就一小会儿。耽搁不了你多少时间。怎么样，去吧。”（男A）
“不…不行！”
“你跟她那么啰嗦干嘛？直接带走不会啊？”（男B）
话音未落，一个混混抓起透子的手，想强行将她拉去什么地方。
没错，就是透子。
她正被两个来历不明的混混“搭讪”。
“不要！不要！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透子的大声呼救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反而招来了意外之灾。
“啪”的一声，透子的右脸挨了一记耳光。
“安静点！不然立马把你做掉！”（男B）
抓着透子的混混恶狠狠地瞪着她。透子用手捂住被打的脸，眼中噙满泪光，不敢再吭一声。
可恶，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目无法纪，社会的治安真是让人越来越难以安心了。
治安维和局和巡逻警都在干什么啊？
放任这种混混在街上游荡，这是明显的失职。
好吧，对于社会我是无能为力了。但至少不能放任眼前的景象不管。
燃烧吧，我的斗志。
拯救透子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就能成为骑白马的王子了。
OK！就这么决定了。
……可是……
该怎么做呢？
虽然我信心与斗志满满，但对手毕竟是两名混混，我能否招架住呢？
先不论体格，就算勉强应付下来，万一对手持有武器该怎么办？
最近电视常报道有关帮派干架的新闻。画面里那些拿着警棍，电击棒甚至是枪械的家伙可不是好惹的。
现场的状况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但他们藏上一两把匕首也不奇怪。
得想个对策才行！
嗯…话是这么说，可我实在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我处于压倒性劣势的境遇。
而时间却不允许我再有任何犹豫。
总之…先装作透子男朋友上去打个招呼吧。有男朋友的话，那两个家伙应该会知趣的退下吧？！不行的话…之后就…嗯…之后就见机行事吧。
“MY LOVER。透子酱！打扰到你和朋友聊天真是抱歉。不过，你一定久等了吧。”
唔…说这话时，我感到脸上一阵阵发热。
真是令人害羞，这种“恋人”间的话语。
不过不说又不行。
“哎…！！！”
显然没料到我会出现，还说着不明就里的话。
透子惊恐委屈的眼神中又添了一份不解。
甚至掩盖了之前的感情。
“好了，不要生我的气喔！走，按照约定的陪你去逛街。”
当其他人还处在云里雾里时，我迅速拽住透子的手，把他“抢”到自己身边。
“那么，下次有空在和你们聊了，拜拜！”
很好。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非常顺利。
透子已经回到我的身边。
谁都没有受伤。
剩下的，就只有逃走了。
——不对，我似乎遗漏了什么。
“喂，小子。你想把她带哪儿去啊？”
先前拽着透子的混混率先缓过神来，以令人心生畏惧的笑容质问我。
我的背后在不断冒冷汗。
透子也在瑟瑟发抖。
“嘛…不是说过了要去逛街嘛。想聊天的话下次再找机会好了。”
“ほ~~逛街啊。也让我们加入吧。呐，你也很想去逛街是吧。”
混混把手搭在我肩上，朝他的同伴招呼着。
我能感受到他的手在用力挤压我的肩膀。
那种像是要把骨头捏碎的力度，是在警告我不要多管闲事。
与此同时，另一名混混也走到我面前。
“就是嘛。你该不会是想一个人独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吧。”
糟糕。
同时被两名混混盯上了。
光看他们虚伪的笑容就知道事情有多么麻烦。
看来想以“理解万岁”或“溜之大吉”的态度来解决眼前的状况是不可能了。
果然我需要的不是“事先准备”而是“见机行事”吗？
不过…
可恶，“见机行事”究竟该怎么做啊？
“走吧，小妹妹，哥哥陪你逛街去。”
就在我犹豫的当口，混混再次拉扯住透子，想强行将她从我身边带走。
是太一下子变得十分危急。
已容不得我有半点懈怠。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只有做出我最不愿意的选择了。
——暴力！
唯有暴力能解决一切。
虽然之前我曾说过我处于完全的劣势，但那是在保全两人毫发无损的前提下设定的。
换言之，如果拼命的话，至少可以留出给透子逃跑的时间。
“英雄救美”，我的脑海中不断闪现这个成语。
我并没有英雄的血统，却不得不在此时扮演这个角色。
“喂！透子都说了不要了，难道你没听见…吗？！”
我以平时绝不会有的强硬语气低吼着。
下一秒，混混的下颚将遭到猛烈冲击。
“混蛋，你这小鬼，竟敢先动手！”
混混松开拽着透子的手，捂住自己的下颌。
他的表情中混杂着痛楚与愤怒——不，是杀意。但这并不能使我退缩。
唯有此刻，我感到自己意想不到的镇定。
“可恶，你小子是在小瞧我们吗？”
见我动手反抗，另一名混混提起拳头，张牙舞爪的向我冲来。
我说过，我不会逃跑。
因为现在的我有必须保护的东西。
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拼命，但理由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
所以——
“透子，快逃！”
在躲过混混直拳的同时，我极力将透子推向身后。
离开越远越好。
逃走吧，透子。
只要你能平安无事，就算我遍体鳞伤也值得了。
被捅上几刀也不碍事。
心中“呼”地舒出一口气，我露出了有如赴死者最后的微笑。
但这并不代表我放松了警惕。
相反的，没有人能在这时候忽略危险的存在。
只不过——
就眼前的危险而言，只能算是B级的。
在之前，我确实忽略了一点。
这种充满蛮力的拳头和珊瑚伶俐的攻势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没错，正是因为能每天与珊瑚“过招练习”，我才能像这样轻松地对混混的攻击左避右闪。
顺带一提，珊瑚那家伙是剑道部的。
“可恶，你小子有种给我别躲！喂，三木！快过来帮忙！”
“不用你说我也会过来的。”
名为三木的混混燃起一股只只对我的杀意，右手熟练地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发狂似地朝我砍来。
哼！
果然藏了匕首啊。
不过我已没有了刚开始的恐惧。
我是“英雄”，更是“赴死者”。
而且这不足剑身十分之一的匕首，只要侧过身子就…咦？
身体动不了了！
为什么？！
不会又和午休时一样吧？！
我用余光扫视了一遍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被另一名混混死死卡住了。
双臂被紧紧锁住，动弹不得。
可恶！刚刚太过专注于对付三木，竟连自己被抓住了这件事都浑然不知。
“嘿~~这下我看你怎么躲。”
“小鬼，去死吧！”
不妙！
糟糕！
完了！
这一刀下去，我的人生也就此完结了。
我甚至连说一句遗言的时间都没剩下。
所以我就说不能大意嘛！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我只能默默接受自己的命运。
堕向——死亡。
……
“住手——————！”
透子的叫喊划破天际。
带着悲伤，恐惧与祈求。
原来她还没有逃走啊。
不过这下不是更糟糕了吗？
我的牺牲，完全没有意义了。
不行！
至少得让透子逃掉才行。
“透子，我不是让你…哎…嗯？！”
——发生了！
不可思议的事再次发生了。
两个混混彷如雕像般静止不动。
就好似时间凝固一般。
下一瞬间，卡住我的混混松开了手。
三木也收敛起怒容，变得面无表情。
这一切…太不自然了。
脑子中一下冒出许多想法，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
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透子，快逃！”
没有时间犹豫，我拉过透子的手没命地奔跑着。
唯有这样可以确保我们的安全。
那两个混混虽然由于某种“超自然”而暂时变得老实了，但那绝不是永久。
等到他们清醒就真的万事休已。
“不可思议”就是这么强大而又脆弱的东西。
这一切…都得感谢透子？
也许“魔女”并非信口开河，透子的确隐藏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力量。
“超自然”的源头。
立华 透子。
思考着自己无法相信，却又不得不赋予他们某些联系的事情，不知不觉就远离了是非之地。
“呼~~哈~~九十九君~~逃到这里~~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透子剧烈的喘息着，她那已不能算是句子的支字断语在告知我她已经到极限了。
“应该~~吧。话说~~这不是~~早上和你相遇的~~地方嘛。呼~~呼~~”
用不输透子的喘息声回应着她，我们俩都停下了脚步。
不过手还握在一起。
“真~~的呢。”
透子简单答了一句，接着便不言语了。只剩下凌乱而强烈的呼吸声提示着她的存在。
我亦是如此。
心脏疯狂跳动着，胸口像是要裂开一般难受。
大概跑完马拉松后就是这种感觉吧。
虽然这路程与马拉松有天壤之别。
但也是我的极限了。
好吧。
给我5分钟的休憩时间。
我闭上双眼，整理着气息，好让身体和灵魂得以平静。
“呼——！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我深呼吸一次，侧过脸去观察透子的情况。
她还是低着头，不过已没有了方才的疲态。
只剩下一丝略显忧郁的气氛。
还是无法从事件的阴影中走出来吧。
我来安慰她一下好了。
“透子，没事了，全部都结束了。”
“嗯…”
“虽然今天发生了许多事，但总算有惊无险。”
“是发生了…许多事呢。”
透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哽咽。
就像是要哭而没哭出来的那种感觉。
哎？！她在哭吗？
“透子……？！”
“……”
“……”
“透子…？！”
“……”
“透…”
“九十九君——！”
突然间，透子抱住了我，随即在我胸口呜咽起来。
“呜~~~九十九君，我好拍，我好怕呀！”
“……”
我一时语塞。
此时的复杂心情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这突如其来的泪水，把我的心瞬间变成空白。
现在的我，只能做一个聆听者。
虽然我知道仅是如此还远远不够，但我真的别无它法。
刚刚还在想着如何安慰透子，真是可笑至极！
“要是九十九君当是没有来的话，我该怎么办呀？我真的不敢去想象会发生什么。九十九君不在的话，我就什么都~什么都~~做不了。”
“好怕，好害怕呀。呜~~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得不讲理！？我明明~~只是想平静的活着，为什么总是针对我？！我还不够乖吗？！还要在顺从吗？！要舍弃全部吗？！告诉我，告诉我呀！九十九君！”
“为什么我会如此弱小，一点儿力量也没有。什么都无法做到，什么都无法改变。连自身的存在都要受到命运的压迫。这个世界…还有能保全自我的地方吗？还有能让我自由呼吸的地方吗？没有，没有了吧！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透子。
对于你的话…
我无法理解。
但是，
却会感到心痛。
我无法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无法共鸣你的任何感情。
只是感到心痛而已。
“透子，已经不需要害怕了。我就在这儿，在你身边，会一直保护你的。”
我伸开双臂，将透子抱紧。
这是无意识的。
却又是注定的。
虽然我没有理由这么做。
我与透子既不是兄妹，更不是恋人。
只是普通的同学。
更冷淡些，仅是相互认识罢了。
但我无法不去抱紧透子。
——唯有如此，我才能得知自己为何心痛。
“呜~~呜~~呜~~九十九~~君。”
透子依旧哭泣着。
那泪水中包含的绝不仅是恐惧。
隐藏于内心深处对命运的不满与哀伤，
正逐渐退去它的外壳。
我触碰到了透子最脆弱的一部分。
就这样抱着她。
不愿松手。
不能松手。
在我放开手的那一瞬间，她就会碎掉。
我明白这一点。
所以——
我就这样抱着透子。
感受着她的泪水浸润我的胸口。
好温暖。
好冰呀。
我品尝着透子内心的苦涩，
将那颗残损的灵魂温柔的抱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