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贵族号很大,甚至比我们去天帷巨兽时乘搭的飞船还要大上一些。整艘船漆成了深黑色,一轮淡金色的新月印在了船首。
现在我就走在苍穹贵族号的船头上,尖细的鞋跟点在甲板上面啪嗒啪嗒的作响。
来到天界已经半个月了,上次九尾化的后遗症已经痊愈。而明白了事情原委的修月则一直在研究能将我体内元祖力量转化成机械可用力量的方法。
现在除了每天都跟修月在甲板下的研究室里泡上半天以外,就是站在这个地方打发着时间。
虽然答应了锡安和贝利特,帮助他们与巴卡尔战斗,但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生活平静得几乎让我忘记了自己来天界的目的。不仅是我,这艘船上所有人几乎每天都是过着悠闲安逸的生活。
“Hello,Hello?这里是苍穹贵族号,我们在航行在天空之海北7°的水道上,请问附近有反抗军的小伙伴吗?我期待你是个有骨气的天族人,别是条只会向巴卡尔求饶的狗!”
驾驶舱里,贝利特有一句没一句的冲无线电系统嚷嚷,像是个喝醉的晚间广播节目主持人。
无线电保持着绝对的静默,甚至连杂音都极少。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天空之海上反抗军的船只本就寥寥无几,而为了应对同样会使用无线电的伪天族人政府军,能用的频道更是少之又少,信号更是差的不行。
贝利特每天都会开着无线电碰碰运气,要是碰巧能够呼叫到其他反抗军的船舶,上到泡妞被抢,下到天界光复,事无巨细,一群人就会很开心的聊上几句。
我忽然有种自己重新变小的感觉,变回原来那个怀揣着很大的世界却又怯弱的小鬼,坐在心爱的女孩旁边,闻见她身上的隐约香味,被她随风舞动的发丝扫过手背都会幸福得浮想联翩。
就在这时大浪拍在了船身上,我骤然惊醒。这梦幻一般的平静下,似乎潜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这股力量随时能爆发出来,将眼下平静的生活彻底粉碎。
就像一大桶暴躁的火药,只需要的一颗小小的火星,就能酿成惊天巨变。
当我正看着大海发呆的时候,贝利特走到了我的身边。
“优。”他说到:“有件事情,可能要麻烦你了。”
平静的日子结束了。
在距离苍穹贵族号活动海域大约七十海里之外,还有另一艘属于反抗军的战舰“圣者之鸣”号,早晨,贝利特收到情报,巴卡尔的直属龙人第七军团和隶属旗下的伪天族政府军其中的两个小队将在一天后对圣者之鸣号进行围剿。
因为圣者之鸣号和苍穹贵族号是呈犄角之势的互为守望的队伍,一旦圣者之鸣沦陷号沦陷,苍穹贵族号就只能独自面对巴卡尔的部队的压力,因此我们必须要派人前去援助。
问题在于,圣者之鸣号的作战人员只有四十几人,苍穹贵族号也只有三十多,再加上为了防止巴卡尔部队趁虚偷袭,能调派的人并不多。
并不多的意思是,只有十个人。
加上我跟帕丽丝的话,总共十二个。
“千万别小看天界人,就算是投靠了巴卡尔的走狗,也有着不同寻常的实力。”
登上快艇之前,贝利特提醒我。
增援小队的队长是一个年轻的天界人枪炮师,叫“拉伊尼”。
拉伊尼是个笑容开朗的少女,浅棕色的长发梳成高高的马尾绑在脑后,脑袋上顶着顶黑色的贝雷帽。
我跟她面对面地坐在狭窄船舱里的长条椅子上。拉伊尼一面擦拭着她的几支枪,一面面带笑容地低声哼唱着一首我没听过的歌。
听了几次后,我终于忍不住问她:“你唱的是什么歌?”
“我们天界人的挽歌。”拉伊尼拧开一个半透明的金属小管,从里面倒出几滴浅色的机油,然后把用一块布仔细地把机油涂在一把大型机枪上,突通轻抚情人的肌肤般不停地擦拭。
“挽歌?”我有点惊讶。
“是啊。”拉伊尼笑了笑:“唱给我自己,我已经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自己给自己唱着先,免得没机会听到了。”
其他几个天族人听到了我们的对话,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我问道:“你难道…不怕死吗?”
“你呢,你怕么?”拉伊尼反问。
我顿住了,挠头挠了半天,回答道:“…分时候。”
“说的对,是分时候。每个人都有些理由,可以让你豁出命去,你留着命…就是等待把他豁出去的那一天。”拉伊尼熟练地将一颗颗子弹塞入膛内,拉栓上膛发出清脆的响声:
“所以对于我们来说,生命就是用来实现打到巴卡尔这个理想的筹码。” 拉伊尼淡淡地说。她的目光清澈,并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好像写着“虽千万吾往矣”。
就像是在古代战时最后留下守城的人,敌人的大军已经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了,她仍然面无表情地站在城头上看着空城。她认这个命,认自己一生都是刀口舐血的命,从出生那一天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会死在战场上了,她们等待死亡就像是等待注定相逢的情人。
大家都不再说话,驾驶快艇的天界人深深踩下油门,发动机转速急升,快艇在天空之海的水面上化作暗蓝色的闪电。
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看到了远方海平面上的圣者之鸣号。
这是一艘和苍穹贵族号同一型号的战舰,同样漆黑的船身涂装,只是船首的金黄新月变成了鲜红色的蔷薇图案。
拉伊尼和我们解释道,本来活动在天空之海上的反抗组织有很多不同型号的的船舰作为基地,但是在巴卡尔军队的强力镇压下,最后只有这种兼顾火力与机动性的战舰存留最多。
登船之后,更是让人感受到了和苍穹贵族号截然不同的气氛。
每一个人都显得很紧张,甲板上的许多阀门已经打开,大大小小的圆型炮台升起,身形瘦长的天族人表情严肃地忙碌着,检查着战斗爆发之前的每一个细节。
走上中甲板之后,几名天族人迎面向我们走来。最前面的是个身材粗壮,头发花白的老人。尽管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深如刀刻的皱纹,但是他的眼睛仍然明亮有神。
“十分感谢!”老人的声音洪亮,底气十足。拉伊尼摇摇手,然后深受和老人相握:“客套话不必多说了!理所应当的分内之事!”
说完她向老人介绍起了我们:“这是贝利特将军从人界请来帮组我们的伙伴,优女士,这边这位是帕丽丝女士。”
老人走到了我们面前,牵起了帕丽丝一只手,弯腰轻轻在手背上一吻,然后转向我,我赶紧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右手。
老人有些惊讶,只得改成了握手:“感谢你们的帮助,我是圣者之鸣号的舰长,组织代号鹰眼,从现在起,我们就是战友了。”他的手劲很大,和他面对面讲话时,洪亮的嗓门把两双耳朵的我脑子阵的嗡鸣作响。
鹰眼为我们安排了一间舱室后便告辞了。随同我们一同前来的机械师也去帮忙检查起来床上的武器和机械装置。过了一会,其他天族人也纷纷离去做站前准备,只剩下了我和帕丽丝这两个对海战一窍不通的家伙。
我把御神刀抽出剑鞘,仔细擦拭。帕丽丝翘着腿躺在一张床铺上,忽然,她问道:“小优,你害怕么?”
我害怕么?
我摇摇头:“不怕,什么好怕的。”
帕丽丝笑了:“你可能不怕,但是有点太紧张了。”
我又摇头:“我没有啊。”
“那你这擦来擦去只擦一个地方的保养方法还挺特别。”帕丽丝看着外面,双眼迷离,好像思绪飞到了遥远的时间尽头:“告诉你个秘密。”
“这是我一个最重要的人用生命告诉我的秘密。
当你身处战场,到了生死关头的时候,如果你一心想要活下去,那么你十有八九会死掉,但是你一心求死,反而可能会活下去。
我和你说过,我有过一个老师吗?
在我很小的时候,在我只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在我就要被冻死饿死的时候,是老师收留了我。
老师对我很好,她不但教我战斗的技巧,还教给我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方法,她就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也是跟随老师一起加入反抗帝国的反抗者组织的…呵你看,我跟贝利特他们说起来还是同行。
后来有一次,我们的据点被人包围了,那是帝国的精锐部队龙骑兵。那年我刚好成年,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战士了。人们都说我的身体里流淌着恶魔的血液,因为我从来就不怕死。
是啊,我不怕死,早在十几年前的那个冬天我就应该死掉了,从那天后的每一天,都是我从叫命运的那家伙手里抢过来的。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也是死神来迟了而已。
很长时间我都是带着这样的想法,所以碰上帝国军的时候,我每一次都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我不拍死,不介意自己的性命,我只希望老师能够逃走。
但是老师,我的老师虽然很强,可她却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她舍不得我,也舍不得朋友们,我们并肩作战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最后她死了,死的很惨,老师收留的那么多小鬼里只有我活了下来。
老师用她的生命教会了我最后一个道理,一个战场上存活下来的道理:
求生者死,求死者生。
我并不是要让你从成为一个亡命徒,我只希望你明白,只有无所畏惧的人,才能在战场上站立到最后。”
我点点头,我懂得这个道理。
只不过在“懂得”和“做到”之间的距离,有时候就是隔着生与死。
我真的可以无惧于死亡么?
我可以不在乎嘉儿,放弃一直以来的坚持去迎接最后的归宿么?
震耳的轰鸣声打断了我的思绪,船身剧烈一晃,帕丽丝一个翻身站在地下,船舱的门被拉开,一个天族人少年探头进来大喊道:
“敌袭!他们提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