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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市的凌晨四点，我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甚至看不见一切，只能看见那些隐约的黑暗轮廓，万物像是被一块巨大的深黑幕布所笼罩。

我听不见篮球砸在铁框上的声音，听不见所有声音，或许我可以自言自语，但我不知说什么好。

——我在沉默之中沉默，仿佛深陷黑洞，唯一能证明自己存在的只有地面传递给脚板的感觉，以及呼吸。

那是存在于我脑海里的，曾经的记忆，如今城市愈发城市化，几乎所有的道路都装上了路灯，身处哪怕再黑暗的角落里，你也能看见一星光明——只要你愿意睁开眼睛。

五点的天儿蒙蒙亮，六点晨光清明，路灯也在此时关闭，像是有着自己的作息规律。

六点十五分，吃完早餐的我闭着双眼走在马路中间的黄色虚线上——这个游戏应该有不少人玩过，目标就是在闭上眼的情况下，以正常的步速，尽可能地走出很远的距离，而且不偏离黄线。

去年的时候我就已经可以走出五十步，如今未能更进一步，可能是因为在不看路的情况下，维持平衡到五十步已经是我的极限，而且步伐总会受思绪影响。但是总的说来，我仍是这个游戏里的佼佼者。

周一到周五的清晨，从3号0807一直到学校，每段路我都会这样走上五十步。

我站在红豆街的街口，闭上眼之前，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个有些印象的身影。

我放弃了自己的习惯，向他走去。

“喂——”我这样叫了一声，感觉不太礼貌，便加上称呼，“数学课代表。”

那件事情发生后又过了几天，拜唐梦所赐（无贬义），这些天来我没有再被什么要和我交朋友的同学骚扰，至于苏妍老师，似乎也打定了主意不再管我。

我被放任自由，这和数学课代表其实没什么关系，我会和他搭话，只是出于好奇而已。

我问他：“那天你为什么会帮我？”

他扶了扶眼镜，反问：“你也对唐梦问了同样的问题吗？”

唐梦搂着我发表宣言的那一幕想必深入人心，否则他不像是会关心这种事情的人。

我回答道：“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用不着研究。”

他看起来也同意我的说法，只是出于礼貌没有附和：“我之所以会推开他们，让他们回座位，是因为我是数学课代表，这是我的职责——这是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是，我觉得那样对你不公平。”

出乎意料的答案。我说：“你的意思是，他们人多欺负人少，对吗？”

他点头。

我轻轻一笑：“但是，我可是说了很过分的话。”

“事出有因，是他们出言挑衅在先。”

“不，他们的话我是左耳进右耳出，而我的话对于他们来说就未必了，说不定一下伤了两个人。而且，他们会说那样的话，也是事出有因。”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没有听到我说什么：“你是想说，我做错了吗？哪怕我不帮你，你就要违心地道歉，也是我错了？”

我习惯性往地上踢了一脚，却只踢到地面，才发现这条街的落叶已经被人清扫干净：“不，只是把我知道的信息告诉你，让你判断。另外，违心并不代表委屈，道歉也只是说两句话的事而已。人们总是出于臆想给事物加戏。”

“我不知道你是否出于某种恶趣味跟我说这样的话，但让我说的话，我并没有做错，那就是我所以为的公平。”

他天经地义一般说着：“这不违心，只是有些唯心，只不过，没毛病。”

一辆大货车压着黄线向着我们后方行驶而去。

我稍有愣神，说道：“这样，我知道了。不过这世界上真有公平的事情吗？”

他信心十足：“有。”

“比如？”

“下棋，抛去比拼运气的，飞行棋一类的棋不谈，大部分棋类都是公平的，例如象棋围棋，对弈双方拥有同样的子力，遵守着同样的行棋规则。先手占优，但是后手也会有补偿，这就是公平。”

“确实如此，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的棋力和心境的差别呢？能影响胜负的因素太多，光说这两样。有的人是无可救药的臭棋篓子，有的人生来就是国手，这公平吗？有的人打个劫都心潮澎湃，有的人屠大龙也心如止水，这又公平吗？”

如果说这是辩论，我相信自己已经占了上风，我的说法无懈可击。

他沉默着，停下脚步，伸出手在空气中划了几道直线。

四道直线分出九个区域，大致可以看做一个九宫格。

其实就是井字棋。

只要双方不是弱智，或者神志不清的人，下井字棋的结局必然是平局。

我看向他，他对我微笑起来，笑容像是要融化冰雪的冬日暖阳。

我也回报以简单的微笑。

我们随着晨风走入空旷幽静的校园，阳光仍未降临，整个世界仍是浅蓝色调。

如果这是辩论，他应该是赢了，然而不是，只是有个大概主题的讨论罢了。

许多文字自然地漂浮在我心里，但我不喜欢说出来。

——很可惜，人生并不是井字棋，远比这来得复杂。

走在笔直的校道上，我的目光飘过草坪里的水池，看向不远处蓝天下的高大教学楼。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言立。语言的言，站立的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