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心裂肺的痛觉,在年轻书生的身上发作,剧烈如此,他也只能失声痛苦的呻吟,试图以此减轻几分疼痛。
“啊啊啊!……”
年轻书生的嘶吼并未改变什么,仅仅是制造些许噪音罢了,鸢时九望着泥泞土地走神,恍然若失道:“失去了护佑的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呢?”
“只是无助无奈无力,哪怕护佑你的人在眼前被杀,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而至死……对方都在用着自己最后一丝人格尊严,企图护佑你。
这样的你……又有怎样的价值存在呢?活着有怎样的益处,活着有怎样的意义,你啊……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清幽冷漠而又绝情的话,轻巧回荡在天地,灵儿听着这位皇后的话,茫然不解,微一思忖,却怎么想也觉得这些话,不像是对别人说的,像是……对自己的责问。
马车夫也听得是一头雾水,满腹疑惑,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却猛然间望到了鸢时九的眸子。
那是怎么回事……彷徨,失神,悲怆,无助,悔恨,幽怨,决然,马车发从那眸子之中,居然看出这些意味来。
片刻时候过去,鸢时九回过神,自嘲一笑,然后收回踩在年轻书生身上的,那条腿。
双脚踏在泥泞的黄土上,鸢时九把手中所握,年轻书生的飞剑置于双掌之间,然后缓缓合掌。
呲啦……
硬物扭曲弯折,刺耳的声音随着鸢时九合掌的动作渐渐变大变响,最终‘砰砰’一声,彻底断裂为两截。
鸢时九双手各持一截,抬起在年轻书生身上半空,随后摊手任由两截断剑摔落,在年轻书生满是鲜血的身躯上。
年轻书生紧咬牙齿,怨气滔天,恨声道:“我会弄死你……我一定要让你痛不欲生!”
鸢时九轻轻摇头,平静转过身去,嘴唇轻启留下一句话,之后一甩袖袍,朝马车的方向缓缓迈步走回。
“我已经不再是以往的我,你是我放过的第一个修行者,也会是最后一个。”
……
……
坐上马车,灵儿整理一番身上淡色衣裙的褶皱,也坐回马车的前端,马车夫无需动作,从最开始他就未离开一步,一扬马鞭,重重鞭打在黑色马匹的厚大屁股上,马车的车轮再次在泥泞的黄土上转动。
饶过仍旧瘫倒在地的年轻书生,马车缓缓驶向皇宫的养心殿。
静静屈膝而坐在马车内部,鸢时九平复着失控的情绪,刚刚他的那些话是有些多嘴,他也不是在向年轻书生责问,而是在骂自己,至于会说出那番话语来的缘由,鸢时九想着,或许是因为年轻书生同样被别人护佑在身后的缘故吧。
他不愿作小白脸,也是如此。
便在这鸢时九思忖的时候,马车花哨华丽的前帘,又被一只小手掀起。
那熟悉的稚嫩脸蛋一如既往,探进小脑袋,望着这位皇后,轻声询问道:“皇后娘娘,您为什么会放过那个人呢,按照大唐帝国的铁律,处以死刑,罪连九族就好了呀。”
“咱们是不怕亚卿的哦。”
最后那句灵儿的好意的补充,惹得鸢时九禁不住想发笑,不过这是灵儿的善意,他只好忍耐笑意说道:“我那句话的意思,不是怕他爹的地位,而是因为他爹护佑他的那份心意,所以才会放过他,也正如我说的,他是我放过的第一个修行者,也是最后一个。”
曾几何时,他也是那般被他护佑在身后……
灵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小脑袋,夸赞道:“皇后娘娘您果然是慈悲为怀,能够原谅如此冒犯的贱民。”
大唐帝国亚卿之子,放到哪里做不成无良纨绔,身份高贵得不行,可到灵儿的嘴里,就成了贱民,不过与鸢时九的身份比较起来,那年轻书生,不就是个市井贱民么。
鸢时九剑眉抽搐,别扭道:“别叫我皇后娘娘。”
……
……
回到养心殿后已是夜晚,灵儿吩咐御膳房端上百样美味佳肴,若是吃完这些,恐怕也要几十人才行。
这般骇然阵仗,鸢时九先前的的确确未曾见识过,这第一回见到,倒是觉得新鲜得很,一样一样的品尝过来,本着尝遍这些美味佳肴的心态,一道佳肴绝不尝第二口。
“这羊排不错,外焦里嫩,肥而不腻!再来一口!”
“这鸡腿也是可以,肉质鲜美,再来一口!”
“这饭后水果更不错,多吃点。”
用没成晒这句话来形容这位皇后,可真是再合适不过,说来鸢时九也很冤枉,这些年来在外历练,哪里吃的到这样的佳肴,哪怕与宫月沁在一块儿,吃得档次高了不是一点点,可终究也比不过这百样佳肴摆在面前,一长溜来得刺激。
把肚子吃得微微鼓起,鸢时九仰着身子,靠在柔软的床榻上,极为享受的打了几个饱嗝,撑得想吐,很适合形容他目前的感受。
估摸着是吃撑了没事干,鸢时九走上屋檐,坐在精致的砖砖瓦瓦上,仰望夜幕。
夜色柔美静谧,星辰频频闪烁,皓月当空如镜,很是美丽。
这般夜色如前些年一样,令他想起他递给自己的半熟不熟的烤肉,那肉很难吃,可饿到前心贴后背之后,又有什么是难以下咽的,可他是填饱肚子了,而他却仍饿着。
他想起那些年他为他作的衣裳,他的手工活很差,做出来的衣裳总是不怎么合身,可他做出来的衣裳往往都给了鸢时九,而他则是一件破烂衣衫穿了十三年。
他想起他带自己去青楼蹭吃蹭喝吃霸王餐,最后被人家护卫围起来痛打,他把鸢时九护在怀中,独自受着那些护卫的狠辣殴打。
他想起自己被山贼骂上一句有人生没人养的杂种,自己气不过却只能忍受,而他则整日在半夜偷偷摸摸的去山贼那砸东西,终究有一日被发现,被关押在山上受山贼鞭打无数日,才得以离开。
他想起这些年来好的东西,他总是不要,通通留给自己,爱喝点小酒却总舍不得花那银子,因为要留给鸢时九。
他想起…
苦涩甘甜的复杂情绪,在鸢时九心头停留,他笑着轻轻拍打着自己鼓起的肚子,朝天喊道:“老头子,可惜你吃不到这东西,不然的话,没准你比我还要没出息?”
想起老头子脏兮兮的破烂衣衫,贼兮兮的老实笑容,鸢时九怅然不已,仿佛昨日时刚见过老头子似的,也唯有长叹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