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暗的山谷中,无名的种子发出新芽。
在冰冷的泥土中,新芽逐渐长大。
新芽长成树苗,树苗又长成小树,经过数百年的积累,它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
但这是异常的。
它生长的地方非常幽暗而且寒冷,水源匮乏,遍地只有低矮的灌木,唯独它鹤立鸡群。
它也不知道为何只有自己是不同的。
它是从何时开始逐渐有了自我意识,从何时开始有了母性,已经无人知晓了,连它自己也不知道。而且说是“自我意识”,其实只是十分模糊的感情而已,感到孤单,感到无助,想要孩子,想要孩子,想要很多很多孩子,想要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好孩子,这就是它意识的全部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人发现了它。
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人把它奉为神树。
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人开始疯狂地崇拜它。
不知从何时开始,它被人们冠以“生命之树”之名。
人们究竟是发自内心爱它,还是仅仅是受到它的异常影响,它不知道也不在乎。
对它而言,爱它的人越多越好。
它乐于将力量分给它忠实的孩子们,孩子们也会用各种方法向它表达自己的爱,五花八门的仪式,用牲畜献祭……既然是孩子们的心意,它当然会全盘接受。
人们逐渐组成了崇拜它的教团,原本只是寥寥几人,随后越来越壮大。它无私地赐予教徒们力量,甚至赋予他们新的生命形式,它所求的只有孩子们的爱而已。为了回应孩子们的爱,它愿意做任何事,而为了获得母亲的爱,教徒们也愿意做任何事。
教团就这样一代代发展下去,它是教团的神明,是受崇拜的对象,而教团的实际管理者是主祭。历代的主祭都是最受它宠爱的孩子,只有最受宠爱者才有领导教团的资格,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直到某一代,情况变了。
一个奇怪的孩子。
一个奇怪的领袖。
这是教团史上第一一个靠心机和手段而非母亲的宠爱登上主祭之位的人。
而且,也是第一个对她的母爱熟视无睹的人。
“最高级的精神干涉,潜移默化的深度暗示,大概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你无时无刻都在影响周围人的心智吧?”
不仅如此,还对它出言不逊。
“生命的提纯,灵魂的原质,生物的再进化……只要对你善加利用,那些只存在于疯子脑中的狂想就能变成现实。过去的主祭们身处离你如此之近的位置,却只是傻傻地把你当成神供着,真是何等的浪费啊。”
男人嗤笑着,用看猎物的眼神看着它。
“你不是神,也不是什么母亲,你只是个超乎常识的怪物……不过放心吧,生命之树啊,我迪拉斯……一定会好好使用你的。”
生命之树自诞生以来,首次对自己的孩子产生恐惧。
不,这根本不是自己的孩子,他根本就是个掠食者,是闯入羊群的野狼,停下,停下,停下,停下——
然而,一切的抵抗都晚了。
被人们当做神明崇拜了数百年的生命之树,彻底沦为了这个男人的工具。
那之后,教团变了。
过去的祭品均为牲畜,迪拉斯就任主祭后,所有祭品都改成了“鲜活的人类”。
利用生命之树的精神攻击能力将教徒彻底洗脑,并诱骗生命之树的长子西奥多助纣为虐。
教团从原本封闭的边缘宗教,彻底蜕变为令人谈之色变的邪教。
领土不断扩张,成员不断增加,被洗脑的教徒们个个都是极尽疯狂的亡命之徒。
不仅如此——
迪拉斯利用生命之树能与生体融合的特性,将灵魂原质进行了深度提纯,首次创造了独立于一切既有体系之外的禁忌之术。
“暗术”。
而正当迪拉斯准备将这全新的法术体系进一步完善,利用洗脑的教徒组建军队,打算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帝国时——
已经成为世界的异质物的他,连同生命之树和少数几个亲信一起,被神明放逐到了陌生的异界,并被困在了冰冷的灰雾之中。
无法离开,也无法回到故乡,活人的供给被中断,即使是迪拉斯此刻也束手无策。
但是,没关系。
办法总是有的。
三日之后,就是生命之树进入活性化的日子。
借着这次机会,奉上祭品,然后一鼓作气——
——————————
……
……
……
…………
……………………唔?
忽然睁眼。
视野是一片模糊的光点。
试着感觉身体,试着活动四肢,浑身都好沉重,疲惫感和痛感还残存着。
“身上还疼吗?”
“…………呃?”
我用力眨了眨眼,动了动脖子,感觉脑袋后面枕着软软的东西,还有股诱人的馨香。
……虽然是少女的馨香,但我现在实在没有享受的心情。
“……森雅?”
“终于清醒了?”
“嗯……还没……”
我勉强直起腰坐起来,我确信我直到刚刚还枕在森雅丰硕的胸前熟睡,这种事情就忽略掉吧,不然感觉对她挺不礼貌的。
“呼……”
活动着身体,全身关节都咔咔作响,肌肉酸痛,但好像没什么大伤。用力晃了晃头,森雅递给我水,我先喝了一口润湿干咳的喉咙,然后把剩下的水浇在脸上,顿时清醒不少。
现在是正午时分。
眼前是一片野林。
我们还在佛兰湿地的范围内,但地上没什么大的水泊水塘,大部分都是泥泞的地面,显然是湿地的边缘。往右看的话能看到不远处是一片浑浊的灰色,巨大的雾墙直通天际,阻挡住离开湿地的道路。
揉着发痛的头,我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心里一沉。
我和森雅合力击败了圣子西奥多。
正为没有人员死亡而庆幸之时,雾之王——主祭迪拉斯和他的两个精英小弟就出现了,猝不及防地打趴了我们。
我奋力一搏,抱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心态,带着森雅勉强逃了出去。
而其他人——
“……他们都被带走了。”
森雅在我背后说道。
“不过,这个邪教大概是想用他们做什么仪式,他们暂时应该还活着。”
大概是不想让我情绪低落,她又加了一句,但她自己的语气就够低落的了。
“总之……只有我们逃出来了,是吧?”
“是‘你在最后关头把我救出来了’,我们顺河漂流了很远的一段距离,加上下了一晚的大雨,我们才逃出来,记起来了吗?”
“这样啊……”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过身去。
“呃,等等——”
“啊……”
刚一转身,大片的肉色就映入眼帘,森雅身上穿得十分单薄,上身只有一件抹胸,下身也只有一条薄薄的安全裤,半边胸和完美无暇的大腿都暴露在外。顺便一提,她的头发还有点濡湿,应该是刚洗过澡,看上去更那啥了。
“……”
“……”
“……”
“……你刚洗澡了?”
“……嗯。”
“在哪洗的?”
“就是你眼前这个小水塘,水干净的……”
“我也洗一下……”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感觉身上粘粘的,都是汗和脏污。
而且心里也非常难受,如鲠在喉。
菲丽丝被抓走了。
布克被抓走了。
除了我们,其他人全被抓走了。
天知道他们会遭到怎样的对待,我恨不得现在就杀过去救他们,但这只是自暴自弃的自杀行为而已,我需要洗个澡让脑子冷静下来。
“内个,配合一下,请转个身。”
“呃,诶? 啊好的……怎么觉得男女角色好像反了……”
她咕哝着有的没的转过身,还把自己眼睛捂起来了,感谢你让我免于成为暴露癖现行犯。
脱下布甲,除下皮甲,里衣和内裤也脱掉,我的身体从前胸到脚踝都有伤痕。念疗虽然能治愈伤口,但不能完全消除伤疤,而且身上还有好几处青紫,昨晚新添的伤依然隐隐作痛,但只能忍一忍了。
“呜哇……”
身上的脏东西还真是多。
鬼知道我在泥地里打滚了多久,身上的污渍多得惊人,随手一搓就是一条泥,腋下还夹着树叶。有两片脚趾甲都崩开了,污血就在趾缝间干成一片,我耐心把干掉的血一点点洗掉,咬着牙把残留的翘起的小片趾甲拔掉。其他部位未愈的伤口也是,一泡到水里就晕开了血红色,我右手手掌上有很深的划痕,是之前抓住菲丽丝向森雅刺下的剑时伤到的,已经结痂了。
忽然感觉到视线。
立刻回头,森雅依然好好地背对着我捂着眼睛,但她摇曳的发梢暗示了她刚刚极速回头的事实。
嘛,可以理解,毕竟一个赤条条的同龄男性就在身边,正常女孩子肯定都会提起戒心的,她当然也要时不时观察我以防我图谋不轨。
……什么的,我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我自己都不信。
“我身上的伤很明显吗?”
“是挺明显的——啊!”
我看到她耳朵红了,你暴露了哦。
“啊,不、不是的!我只是……嗯……对,担心!你昏睡了一晚上,我怕你受了什么重伤!”
“倒没什么,我腰带里有个跟水果刀差不多大的小刀,能帮我消一下毒吗?”
“啊啊,当然当然!”
她迅速取出小刀,用火焰烫了烫,然后交给了我。我小心地把混入伤口的小土渣之类的污物挑出,一些烂皮也一并刮掉,尽可能处理干净后再使用念疗。
一时间,正午的野林中只有水声。
我背对着她,她也背对着我。
说起来,有件事我有点在意,不知该不该问她?
然而她先开口了。
“说起来……那个叫西奥多的怪物制造的幻象,看来是取自每个人内心最严重的创伤呢。”
“……嗯,好像是的。”
“……”
“……”
“我说……羽弘?”
她的声音接近了。
“我陷入幻觉的时候,一定……说过些什么吧?或许你并不在乎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说明一下。”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请。”
“其实……”
我侧过头看她,她目光朝下,抿了抿嘴唇,然后——
“我十二岁那年,险些……被我的亲叔叔奸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