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大人？」
「卫参？」
卫参带着几十名军士追上乐正子封时，后者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仆人被屠戮殆尽。
乐正子封竭力抓住卫参问道「我家人安在？」
「百里囷与星寰尚在，余人皆没于府上。」
「汝过来。」乐正子封拉过卫参耳语片刻，声音越来越低，忽然就失去动静了。
卫参放下乐正子封，临庭走到他身边。
「在说什么，我还要回避。」
「乐正公是家父之师，我没见过祖父，小时候有几年是在乐正府上住着。」
「节哀。」
「乐正公看你是外人，所以不想让你知道，不过我也告诉你，前日洛王与卫公去祭祀，卫公占卜过，但是没有告诉洛王实情。」
「实情是什么？」
「卜曰：大厦将倾。」
「属实？」
「乐正公的遗言，没有提及家事而说了这件事，相必是真的。」
「这么说来，摄政想瞒着洛王一个人把这些事扛起来？」
「恐怕是的。」
「他再这样干下去，估计自己的身体先承受不了。」
「这件事我们一会和萧然说，先把乐正公抬上吧……」
……
灵魂漂泊在无光的空间，延霜感觉有一只手正握着自己的手，身后传来笃笃的脚步声，一刻不停，自己无意识地随着脚步声移动，无论走到哪里，这只手都紧紧地握着自己，知道两只手浸满了汗水，灼热的温度让手心发痒发痛也没有丝毫松懈。
一片纯洁的羽毛飘在浓郁的黑暗中，延霜把这片飘羽当成自己了，她盯着这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这光亮越来越耀眼，在黑暗完全消逝前，她感觉抓住自己的手放开了。
「醒了。」
「大司寇？」
「萧然？」
「兄弟？」
延霜听到这些莫名其妙的称呼有些不知所措，花了好久才想起来一些事，他拨开伸过来的手，坐了起来。
「今天是何年，何日？」
「夏历一万二百二十年，庚子年正月廿九。」
「我听不懂……」
「是西元2020年2月22日。」
「嗯，好……这么说我昏了一天？」
「大人，还不到一天，现在刚过正午，诸位卿大夫正在审问被俘虏的叛军。」子失上前来递上热毛巾给萧然擦洗。
萧然胡乱擦一擦脸，把毛巾塞给子失，披上一件外衣就招呼卫参和临庭一起出去。
三人来到王城卿事寮冢宰府，首座上尚且空着，其下右边坐着司马扬凰，扬凰之下空着一个座位，相必是司徒樊不识的，再之下是司空睢鹿。左边依次坐着太宰甄古，宗伯聂双。
萧然坐在聂双之下，扬凰吩咐叶昌相给萧然说明情况。
叶昌相走上前来，递给萧然一份文件。
「大司寇，已统计的数据是：杀伤叛军四千一百二十八人，俘虏叛军九百五十六人，其中最高的是散下大夫夏侯宾，我各军战死一千六百二十人，负伤一千九百五十五人，失踪六十五人，城中平民死一万八千九百零七人，伤两万四千多人，失踪一千多人，死难者中最高的是小宗伯，乐正子封大夫。」
叶昌相顿了一下「我推测，叛军的首领就是夏侯家的人。」
「话已说数次，为何不抓来夏侯令枫和公孙长桓来对质，若是他二人此时跑走该如何？」一个身着黑袍的中年人在甄古背后站起来，他看起来年事颇高却精神抖擞，正赤红着双眼扫视堂中各人。
「鲜于公莫急，我们已经派兵包围了公孙夏侯家，若真有证据查明原因，必当场杀之！」坐在一旁的甄芜发声道。
萧然看着甄芜，后者察觉到有视线袭来便不悦地望去，他看到萧然染血的战袍和红白斑驳的头发后便别过头去。
「为什么觉得是公孙家和夏侯家？」萧然问道。
甄古身后的中年人抢着叶昌相回答道「司寇你是外来者，我就简单的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因为列代先王过于仁慈，没有清除掉前朝的势力，这才让他们无时不刻的想要谋反，竟是忘记了夏王为有能者当之！」
「这位是甄氏家宰鲜于通大人，是乐正公的连襟。」卫参对萧然耳语道。
「此次受难者多为与王室交往密切之人以及外来者，因此怀疑行事者是旧贵族，但也不可下定论，或为天魔也未可知也。」扬凰道。
「郑侯大人，请不要在这时开玩笑了，现在正有一个师包围着公孙夏侯府，随时就要杀进去了！」甄芜道。
「我那还有一个军并一个旅正围着呢，有什么慌张的？怕他挖地洞不成？」扬凰回击道。
「什么？大司马的意思难道是想把我的后军一起消灭了吗？」甄芜愤怒地拍着桌子。
「你的后军？你难道想侵占国家财产？」
「那又如何？整个天下都是我甄家的，有什么疑问吗！」
甄古拉住了甄芜，让他坐下。
「郑侯勿要争吵，免伤和气，这是在商议国家大事，为什么有人说公孙夏侯家有嫌疑，郑侯就要歇斯底里地攻击那个人呢？」
「太宰你也知道这是国家大事，不要把你们甄家和别家的恩怨牵扯进来……」
「二位大人还请消消火，平心静气地商议吧。」聂双道。
「那你怎么看？」睢鹿问道。
「既然已经抓了夏侯家的夏侯宾，那就静待审问结果，但虽然夏侯家有人参与此事，夏侯家也未必就是叛乱的发起者，我听说叛军中有鬼神出战，这又该怎么解释呢？」聂双道。
「你们甄家不是早就没收了所有的鬼神吗？既然叛军派出了鬼神，是否就可以怀疑叛乱其实是你们甄家发起的？」扬凰逼问道。
「尽管如此，也许还有一些旧族私藏了一部分鬼神的可能，郑侯，你一口一个甄家，是否对我甄家有所不难，是否对天子有所不满，你也想谋反吗？」甄芜道。
「天子住在王城，你们甄家住在洛神殿，不用我多说了吧？」扬凰道。
萧然似乎知道扬凰想说什么，甄家人只是住在洛神殿，如果不是天子姓甄，他们和别的贵族也没有本质的区别，尚宫的天子是选取有德之人担之，说到底甄家并没有权利垄断国王这个职业，如果以此算来，甄家反而早就犯下了叛国罪。
扬凰和甄家的两个人吵的越来越厉害，要是不拦着他们，说不定扬凰会把那两个人打一顿然后扔出卿事寮去。
「无聊的琐事就不要再谈了，一切还未下定论就在这里争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司马，太宰，甄芜，不要内讧。」萧然起身道。
甄芜对于只有自己被直呼姓名的行为而火冒三丈，只是他再一次屈服于萧然手中的长剑与沾满黑红色血迹的头发所展现的强势之下，只好忍气吞声。
「无趣，散了。」扬凰起身走出冢宰府，去了司马府。这几天他们这些人会一直待在卿事寮，直到审问出叛军头目所在。
萧然让卫参与临庭去了司寇府，自己追上扬凰，扬凰不由分说便拉着他去司马府正堂后边的走廊上坐着。
扬凰静静地坐着，丝毫不见刚才和甄古甄芜争吵时的亢奋。
「你被鬼神伤了？伤在哪里，让我看看。」
「小腹被刺了一下，已经好了，不用看了。」
「什么，有没有伤到重要的部位，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还疼吗？我们去医馆看一下吧……」扬凰蹦起来想掀开萧然的衣服，但是萧然的身体向后一仰，轱辘到草丛里去了。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呀！」
「但是，如果伤到了子宫，以后可就不能生育了，我当然担心了！」扬凰在木地板上跺脚。
「你放心吧，根本没捅进去，只是划破了皮，毕竟我穿着两层铠甲，就算是鬼神也不能轻易打破，你不要担心了。」萧然爬上走廊，重新坐好。
「是吗，那就好。」扬凰似乎松了一口气，把头埋在膝间。
「今天……不对，应该是昨天，还是前天，和你吵架了，对不起。」萧然把身体转向扬凰那边，低头致意。
「哎？你在说这件事吗？我根本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才是要道歉的，为我冷落了你，真是很对不起，本来我已经决定了要把你放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让你受伤了吧？」
「还好，虽然一开始有些不爽，但是现在已经想开了，我来找你就是想再问一次，要离开吗？」
扬凰忽然愣神，半跪着的身体仿佛凝固，他幽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萧然，连呼吸也停止了，直到不得不喘气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你要去哪？日本一分为二，南边和地狱一样，北边也好不了多少，被一位暴君统治着，东亚境内的人造设施几乎完全被破坏了，土地里全都是野草，剩下的人都被困在北五市，好几天才能吃上一顿饭，就在这里就是最好的决定！ 」他有些歇斯底里的说着。
「我们是说过战争结束后就回去，我们能赢吗？」
「能不能赢，我也不知道。」
「想要快乐的生活着，有那么难吗？」
「很容易吗？」扬凰看着萧然的眼睛「我不是在和你抬杠，我真想知道你的答案，告诉我吧。」
「出生在一个和平安定的国家，家长没有什么不良的属性，有稳定的工作，身边的人都和善，就这样长大了，说来容易，但是也不好达到吧……我不希望一个人是被圈养在笼子里，小时候还不知道这种境遇，随着身体和认识的增多才逐渐陷入绝望之中，所有人……都应该自由……」萧然断断续续地说着，其中他自己也感觉有些地方有失偏颇，但他只想一股脑的发泄出来，是延霜让凌忻听到，无论对不对，这就足够了。
「还有，要是离开这个地方，尚宫空间这么大，出去随便走走，到处都是没人住的地方，我们可以一直走，走到一个喜欢的地方，就在那里住下，在那里种地，收成不好就去别的地方，这么广阔的天地怎么能养活不了两个人……其实我，并不会觉得这样寂寞，我都可以接受，总好过现在，当一个没用的上卿，当一个摆设，陷入他们政治的争端中无法脱身。」
这话说的不假，卿事寮的六位上大夫卿类似东汉时期的三公九卿，地位虽尊贵但实权并不大，东汉朝廷的实权掌握在大将军，大长秋，尚书台，御史中丞和司隶校尉手中，尚宫则更甚，六卿几乎就是摆设而真正的实权被太史寮牢牢掌握，樊不识作为摄政长史，聂双与睢鹿在太史寮担任史令，就连卿事寮之首的太宰甄古也不愿意招惹他们，扬凰身为侯爵，自然很有底气，最应该受封赏的甄古和甄芜却并没有得到实质的收获，他们对于甄白和甄北的怨恨只会日益增加。
二人很久没有说话。
「可以牵手吗？」扬凰说着，同时把手伸过来。
「啊，我……」延霜抑制不住的笑着，她刚伸出手去就又缩起来了。
「手上还有很多没洗干净的血，不要了。」
「那你去洗个澡，然后休息吧。」凌忻说完后起身就走了，也没有说一句再见。
露天浴池里逸散着白色的蒸汽，萧然走进去才发现那是凉的刺骨的凉水，但是他没有感觉不适。
小腹又开始疼起来，他索性躺在水面上漂浮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