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他人去讲述自己的过去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呢?
尤其那所谓的过去完全没有任何的实感。
就仿佛是用白色在白纸上作画一般,虽然有所感触,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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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基那与Z46的热可可一同端上来的咖啡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不再萦绕氤氲——
“那么稍微总结一下你之前所说的内容吧。先撇开元帅的部分不谈,所谓的战舰所具象的心智人形这件事是真的吗?”
“我在你面前的存在每分每秒都在证实着这件事的确凿无误。”Z46平静的回答却只是让维基长长的叹了口气。
“倒也不是因为接受不了而不相信,我只是觉得有些无法理解。”
“这个说法似乎有些自相矛盾。”Z46如此坦言,她自觉有些不太明白维基的想法,这一点无论是在那个世界都是一样。只是到了现在,面前的这个维基在‘古怪’这个特性的发挥上似乎还要更甚她比较熟悉的那个在原世界叱咤风云的元帅大人。
当事人的这种表现则是让维基的心中更添了几分无奈。
“你难不成就没有半点疑惑吗?有关于你们的‘缔造者’的真实目的。”
“无论是最开始因为失误而遗留出去的一批‘故障’战舰人形,因而诞生了碧蓝航线的那群敌对人形,同样还有后面接连发出不是在战略上错漏百出就是些根本毫无意义的进攻指令,说到底,所谓的塞壬们究竟因什么样的理由发动了那个世界的战争呢?”
“甚至于发展到后面,你们甚至于都‘培养’出了一个丝毫不逊色于你们这些塞壬直属们的庞大势力。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从头到尾都是由塞壬一手挑起的,我甚至都会怀疑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玩笑。哪怕在我看来两者的差别也不大,大致也就是土豆与马铃薯之间的差别。”
Z46:“这两者不该是一种东西吗?”
“是啊,也就只是换了说法。”品味着已经彻底凉掉的咖啡那微苦后的酸涩,维基实在是无法想象如Z46这样的存在当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与根本无法获胜的对手进行作战的。
不,从这个方向进行思考也是错误的,因为说白了,无论是所谓的塞壬直属还是碧蓝航线,两者都只是在塞壬手掌中起舞的傀儡。
没有什么是比捉摸不透且超然物外的敌人更加棘手的。
你无法从它的举动去判断它的想法,也因此根本无从得知对方的最终目的,所有的战局都是幌子,所有的战斗都只是顺手布置下的傀儡剧。
即便Z46对所谓的塞壬介绍的不多,从对方执行的‘弃子’般的任务以及那个世界的人们的遭遇判断也足以管中窥豹了。
那是集结了整个星球的所有战斗力都无法战胜的敌人。
虽然在第一轮的核武器投放中,人类确实破坏了塞壬已知的所有基地。但就在人类庆祝胜利的第二天,新的基地便如最开始的那般再度凭空出现。他们仿佛无穷无尽,在残余的废墟中重获新生,那扭曲的存在甚至还借着卫星的窥视,以与人类相差不大的面容去摆弄着肆无忌惮的恶意笑容,嗤笑着人类的天真。
高破坏性的三相弹仅仅只能解决暂时之忧,而后引起的污染与可能引起陆沉的过度破坏甚至还会超过塞壬。
中子 弹的高能辐射虽然会破坏与人类具体构造相差不大的人形,但却对塞壬的本体没有半点用处。能够做到的也只有对局部战场上存在的指挥型人形进行战术斩首,而这也是人类最开始能维持碧蓝航线所在战线的关键。
电磁脉冲弹的影响微乎其微,切实的案例证明了他们所面对的并非是单纯的机械生命体,除了会影响双方舰队的互相索敌外,就再没有别的效果。
人类有着最强大威慑力的核战体系所能达成的效果已然事倍功半。也正是因此,他们终于体会到了天外来客所掀起的这场侵略战的残酷。
如果不是那个‘维基元帅’在人类的战意日益消沉的情况下挺身而出,或许碧蓝航线都会随卫星圈的破坏与热核站的失利而解体吧?
正是维基清楚,即便如此,这也只能称得上是苟延残喘罢了。
最开始的过度热核战对于整个地球生态圈的影响是灾难性的。对于高能战争的适应度,人类文明的耐受性实际上比想象中的低得多,当天空逐渐被尘埃云布满,随着在这之后的野生动植物走向灭绝,生态失衡后的下一个目标无疑就是处于食物链顶端的人类。
如果真的能击败塞壬,那么在搭上了以十亿作为最低单位的人口与数不尽的资源进行环境净化重建小型生态圈的话,或许文明的火光还能得以残存。可若是战争的时间再度被拉长——那么最终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在‘被迫’投降给‘大元帅’后作为一名降兵为其作战的Z46在不久后一次抵御塞壬本尊的侵袭战中沉没了。没有陪着人类走到最后的她无法描述也无法去想象最后的结局。
——有关于那个人类世界的文明终焉。
与无论是为人还是作为心智人形的Z46是不同的,虽然依旧无法得知来源,但维基的脑海中有着无数文明在遭遇恶意的星际来客后以战争进行对抗的实际案例。
老实说,所谓的塞壬,放在这无数侵略者之中都无疑是一个奇葩,因为塞壬与那些存在有着根本性的一个差异,那就是塞壬的目的与其他文明完全不同。
无法获利的战争是错误的战争,更何况是发动代价远胜于常规战争的星际战争。
培养高级战争指挥的人才,建造足以进行星际巡航的太空战舰,为远行所支出的能量消耗。而这还只是出行的预备阶段。因为这个宇宙远比想象的要复杂的多,航行途中可能会遭遇的星际生物、太空灾害,甚至于航行维护所需的日常资源的枯竭等等这些都是必须要重视的议案。
但即便如此,要发起一个对宜居星球上的本地文明所进行的侵略战也遥遥无期。
通往目的地的标准星图、对发动战争的当地生态环境的前期考察、对宜居文明所进行的长达数年的科技文化历史方面的调研。
没有第一项,资源分配就无法进行,航线途中如若遭遇变故会使得远征寸步难行、化作笑谈。如果没有第二项,生态系统的本质排他性就有可能要了你的命,哪怕你是硅基生物或者觉醒了灵能防护的高阶生命体——宇宙的诡谲多变是你永远都想象不到的。而如果没有第三项,可能本地土著在面对入侵时,突然通过考古手段拿出的黑科技可以轻而易举的覆灭你的整个舰队,这并不是一个笑话,因为维基脑海中确实有一个在面对外星远征军实在走投无路的本地文明使用某种手段将恒星系所在的红巨星引爆与数量庞大的外星远征军一同玉石俱焚的记录。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塞壬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通过Z46对于塞壬方的描述,哪怕没有展现过更高级的星际级武装,但就单兵能力与一些发动战争的表现看来,所谓的塞壬的确非同凡响。
蜂群思维、空间转移技术、还有最开始用来破坏过人类卫星的成熟粒子束武器、甚至于在Z46这些指挥人型身上隐约呈现的灵能潜势特性......
塞壬的确来自于星空之中,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其中的有些科技所具有的研发下限就已经注定了只有借助星际空间的资源与某些特性才能够进行筹备与推动。
对于尚在盖亚襁褓中的人类来说,与其说是能够相较量的敌人还不如说成是‘天灾’,连‘强大’这样的前缀都不需要加上,因为两者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由始至终,塞壬都把人类当做是一种玩物。就仿佛人在注视着马戏团里的动物,看着由他们一手操控的马戏中——动物展现出的各式各样的滑稽丑态,并以此洋洋自得的取乐。
那个世界的人类并不弱小。甚至于比之这个世界要高到不知道哪里去。
第三代的核武器已经彻底成熟,天基武器也形成了环球战术网络的雏形,同时也能做到短距离的星空航行,火星上也建立了能够让少部分科研人员进行居住的生态区。
这样的文明实际上在面对常规的星际入侵虽然不一定可以做到击败,但却能够在某种情况下达成互相妥协的,这是对将视野望向宇宙的星际文明雏态所给予的优待。
只要不是特别残暴的极端排外文明,任谁都不会人类进行不死不休的毁灭战争。
而塞壬的所作所为是什么样的呢?
摆出了明面上的心智人形军团,但却都是些只能侵占地球的海洋‘战舰’,虽然依旧是无差别的敌对人类,但其本质是不一样的。
划分战场(海洋),制定规则(局限于海洋上的战场),给予对手(塞壬直属心智人形舰队)
简直就好像是在进行棋类游戏一般,只不过因为胜利方式不明,所以演变成了一场没有休止的棋局。而塞壬就是制定这一切的观棋者或者说‘裁判’。
也就只能这么解释了。
由于逐步走进星际时代,人类所需求的大量资源都来源于海洋。所以即便塞壬没有强制进攻陆地,为了从这个囚禁人类灵魂的重力躯壳中脱出,人类也不得不与之进行交战,因为那不仅仅只是单纯的人类所有的地域,同样还是人类所寄予的未来所在。
而其结果呢?
仅仅只是让人类彻底的走向了塞壬所安排好的路线,所谓的阳谋也正是可怕在这种地方。
通过塞壬的蓄意所为,人类获得了所谓的战舰心智人形的建造方法,以及用来增幅战舰心智人形战斗力的手段。
这也补全了棋局上最后的残余部分。
塞壬一手做成的挑战者。
人类直属战舰心智人形VS塞壬直属战舰心智人形。
这种手段只是想起,都让维基感到冷汗直冒。
“或许从一开始,开局的落子就错了吧?”
“什么落子?”
听着维基下意识吐出的话语,Z46自然是有些蒙圈,话题的突然转变让她有些始料未及。但因为维基难看的脸色,想要活跃氛围的她还是晃着小脑袋,准备努力的接上话题。
“有关于棋类游戏我并不是太了解,因为在过去一直都在出击中度过,所以最多也就是从偶尔提到过的书上知道了国际象棋的摆法...”
“....抱歉,是我有些扯远了,还是让我们回到之前的话题吧,对于那些碧蓝航线的心智人形,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不知为何,看着Z46有些呆萌的可爱姿态,维基有些想笑——如果是放在平时的话。
现在的他已经失去了那份心情。
“唔...如果是过去的话,我并不是很清楚自己会是什么心情,顶多就是些可靠的姐妹吧,但现在挺你这么说的话......或许很多过去我不理解的部分就能够清楚了呢。”
Z46非常少见的露出了有些忧郁的表情,如果战斗的彼此甚至于包括这场战斗在内都是他人一手缔造的结果,会显露出这样的表情也不奇怪了。
“我们是战斗的兵器,生来就该在海洋上扬起炮火的硝烟,无论是用于侵略用于守护,只要是指挥者的目标,我们就会帮助将它完成...而一直以来我们也都是这么做的。”
“直到你被过去的‘我’劝降?”
Z46摇了摇头:“实际上那算不上是劝降。当时的你只是对我说,‘如果想要搞清楚你们的主人——塞壬的真正目的,那就作为一个旁观者加入我的舰队去直面他们吧。’虽说只要是面对战斗我随时都拥有着玉石俱焚的决心。但在战士之前,我还是一个武器,而武器的本能就是去清楚‘持有者’的目的。或许现在失去了记忆的你对于这种想法会感到有些无法理解吧?但作为我等存在而言,这是天性使然,作为兵器的本格。这也是我当时没有拒绝俘虏的原因。而即便在那之后暂且加入了你们舰队的我也从未出现在对同僚出手的战场之上......”
听到这里,维基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似乎和你之前说的不大一样?你不是说你正是沉没了应对塞壬的进攻之中了吗?啊...很抱歉提起这件事,但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够详细说说吗?”
“在到汉堡,我曾经在这个世界的电视剧里看到过这样的桥段,当女主角对失忆的男主角告白往日所有后,男主角会随着背景音的逐渐高昂而想起曾经的一切...但看起来好像是骗人的?”
“唔...等我找到我能够回想起来的背景音乐再说吧?我未成年的小朱丽叶。”
面对维基的打趣,Z46则是面无表情的予以回复:“这里面好像没有失忆的要素,另外我不喜欢朱丽叶这个称呼,哪怕叫我的代号Z46也好,至少我不会误以为是在称呼另一个人。”
对于名字的部分,Z46似乎意外的较真,而且对于维基所感兴趣的部分也不是很想提及。
“至于有关于我作为碧蓝航线的一员进行作战的事情,也只有在应对那次塞壬的时候了...作为我的最后一战。如果你没有想起来的话就算了,那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倒是挺想知道你的感受与想法。”
“因为坏心眼吗?”
维基被突如其来的评价搞得有些哭笑不得:“措辞不当确实是我的问题,但我这边只是单纯的想要知道你们的这些转变究竟是什么回事罢了。难不成你在塞壬那边它们就没有给你设下什么限制吗?难不成还会放任你们叛变到碧蓝航线?”
“...与其说成是叛变,倒不如说是心智重组,即便从物理意义上来说,那依旧是同一个人,可人格却依旧彻底的进行了更换。作为‘缔造者’的战士,与碧蓝航线战斗的每一个人形都确实的在海面上为了胜利付出了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即便因为迷惘而选择了离开,那也只是当了逃兵,无论如何都不会跑到碧蓝航线一方。”
“老实说以人类的视角来看,这种固执有些无法理解,不过大概算是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即便是获取了心智与情感,但人形也终究不是人,她们似乎天生就自我感薄弱,更多的会将自己放在‘道具’的位置上,还没有学会放纵自己的欲求。以Z46之前所讲述的人形心智所具有的的庞大基数,可以说那几个屈指可数的‘逃兵’都算是不可思议的异变了。
放在人类身上是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即便是素质最好的军队也是因为共同的理念与意志而凝聚在一起的,那又单单仅因为服从所以去战斗的?哪怕是药物洗脑你也好歹要先打药啊。
从这方面看来,她们倒是更接近于智能机械生命那种天然秩序的存在。
或者说从某些方面是一类东西也说不定?
有关于心智人形的情报还太少,就此下结论未免也太早了些。
“看来哪怕变得奇怪了不少,但在某些方面你还是老样子。”
“奇怪吗?或许吧。但你说的老样子是什么一回事?”
“我原本还以为你会更加关心自己为什么会失忆,但没想到你更加关心的是有关于‘我们’的事情。”
维基沉默了片刻,但很快又露出了意外轻快的笑容,他本以为自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笑不出来的:
“是啊...我最开始也是这么觉得的,毕竟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我也很迷茫啊。或许在这一点上我与你有些相似也说不定——有关于自己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是在原地踏步找不到方向;迫切的想要寻求到自己在世界上的定位,也就是所谓的找到存在的理由。”
Z46默默的听着,她也是稍微有些共鸣的,作为同属于并非这个世界的存在,哪怕她并不是真正的人类,在最开始动摇上也没办法与维基相提并论,毕竟她至少清楚自己是谁,所以他很难理解失忆的痛苦之处,但这不妨她选择在此时去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她也隐约觉得面前的这个维基虽然奇怪,但拥有软弱表现的他比之原本阴沉压抑的‘元帅大人’要更加的‘像’个人。
过去的Z46敌对于人类,但他也喜欢着人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沉没过一次的她为什么没有经历过心智重组也没有死去过往的记忆,但在这个世界选择为人类而战的话,这种感觉也意外的不错,她大致也有些能够体会到碧蓝航线那些姐妹们的心情了。
而另一边,对于表露出倾听模样的Z46,维基也十分受用的会心一笑:“老实说,在最开始,知道你可能与我同样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并且认识处在异世界的我时,那一刻,我的心脏都差点紧张的停跳,也不知道选择与你接触是对是错,但现在看来,或许我应该庆幸自己还没有丧失去面对这些的勇气。”
“‘维基元帅’...听起来还真是有些唬人的名头,虽然直到现在我对此也没有半点实感,脑海中也依旧没有与之相关的记忆出现。但对我而言,只是知晓了另一个世界的情报就已经足够了。”
那话语是在说给倾听中的Z46,但又好像是说给坐在这里的维基本人。并没有多少鼓舞色彩的平淡话语,此时却仿佛拥有了魔力一般。
似乎早上那个还有些摇摆不定的维基已经消失,现在的他也仿若新生。
要说为什么的话,那就是恐惧。
对于未知的恐惧、近在咫尺的恐惧、对于灾难将至的恐惧。
“Z46,有关于‘我’的部分,就暂且到这里吧,我想知道的更多有关于塞壬的事情。如果我没想错的话,这个世界同样出现的,也是它们对吧?”
一样的碧蓝航线,一样的不速之客,就连 战舰心智人形的存在都如期而至,如果想的没错,这个世界的‘塞壬棋局’也已经展开了吧?
“...虽然有些残酷,但那些所谓的‘黑色舰队’的确是塞壬的傀儡造物没错。这一点我不可能认错,其实我有些时候也时常在想,或许在沉没后来到这个相差仿佛的世界或许并不是什么偶然,而在我看到‘那个’之后,更是确认了这一点。”
Z46说着,指向了墙壁上的某个裱起来的报纸剪报。
那正是五年前维基在报纸上所看见的那个立于海面之上的妖冶人形。
“那无疑就是塞壬。”
“精英级塞壬航母——执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