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时后。
接见会已经召开完毕，基本上最后离场的维基已然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
“怎么了，维基小弟，是还在想企业之前说的事情吗？”
门前，克利夫兰似乎并没有跟随企业一同离开，反而在这里等待着维基。
明明两人之前并未有过交流，初次接触也仅仅只是在刚才的会议上打过照面的程度，但对方的自然熟，维基也并不讨厌。
“你是......”
“白鹰的海上骑士，轻巡人形克利夫兰，嘛~虽然现在早就没什么白鹰了就是。维基小弟叫我克利夫兰就好。”
金发少女颇为男子气概的搭上了维基的肩膀，丝毫不因为维基的身份而有所疏远。
会议召开后，与维基打过照面的人形现在都秉持着一种奇怪的默契将维基避开了，虽然不知道这一点为什么在克利夫兰的身上会不适用，但没人会喜欢被人讨厌不是吗？
深吸了口气，维基勉强扬起了一抹笑容，却比哭起来还难看：“所以克利夫兰小姐...你这是专程在等我？”
“哈哈，当然，我个人还是对你挺感兴趣，哪怕是除开指挥官还有曼达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来自异世界这一点我就已经很好奇了。”
瞅了眼不知道为何摆出警惕眼神的拉菲，克利夫兰笑着抽回了自己的肩膀，而后在维基的面前单手撑腰，朝着维基伸出了另一只手。
“总之，要试着接受海上骑士的邀请吗？刚好已经到中午的饭点了不是吗？”
飒爽的笑容挂在少女的脸上如太阳般明媚。
连带着将这份清风拂面般的不羁一同敲打在了维基的心房上。
“那么...边多谢你的邀请了。好痛？拉菲你干嘛要咬我？”
“没有特地去咬，只是刚好在梦游。”
语气毫无波动的拉菲死死的盯着维基与克利夫兰握在一起的手掌，毫无睡意的她正如维基所说的那般，死咬着维基剩下的手掌。
无论是维基亦或者初来乍到的拉菲，在这里都算是人生地不熟的外来者。即便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但维基也顶多只能在去过的地点来回。没了带路工具人约克城的现在，克利夫兰可以说是办了大忙。
克利夫兰带维基与拉菲前往的是一个建在海港附近的海边餐馆。
餐馆由一个看上去颇为老旧的傀儡人形经营，但维基等人过来时，店内并没有什么人。
“这里一直都很‘荒凉’吗？”
倒不怪维基这么问。因为这么没人气的店一般而言都是与难吃挂钩的。
维基心中实际上已经做好了哪怕是黑暗料理也得硬吃下去的准备了。
“差不多吧，因为这里是只供应‘人类食物’的地方。”
“哈？”
维基有些没反应过来，而对面一直注视着他的少女看到他这幅呆相则有些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
“噗嗤~，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要知道，我们人形也同样可以食用人类的食物。甚至于也同样能品味到其中的美味，但除此之外也顶多只能恢复点体力，对于灵能还有作战方面就毫无用处了，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薯片还有可乐这类垃圾食品。
对于指挥官而言这一点可是常识啊，还是说这是因‘异世界’的不同而有所差异呢？”
“倒也不至于，只是我有些奇怪，这样的话，这个店子也能开下去吗？”
“毕竟这家店是民宿改造过来的呢，只要主人愿意，自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会妨碍到他人的爱好又为什么不能存在呢？”
说着，克利夫兰冲维基投去了一个狡黠的眼神：“另外，这家店的味道可是相当不错，至少有名的欧洲菜都能做出来，店主人也为此单独培养了一个菜园和渔圃。满足你肯定是没问题啦。”
“你来这里吃过？”
“当然，放在人形里也是非常风靡的味道呢。”
“但就算你这么说，看上去也确实是没有人气啊。”
别说人气了，这里也只有维基这么一桌活人了。
对此克利夫兰也只能尴尬的挠了挠头：“没办法啊，就算再怎么美味...一百多年过去了也是会腻的啊...”
维基不再说话了。
而一旁，见到久违有客人的傀儡人形也拿着一块点单牌走了过来，一时间甚至让维基都有些模糊了其中界限，就好像真的进入了一个欧陆的寻常酒肆。
耳畔回荡着凯尔特流浪风笛手的悠扬笛音，衬托着不时响起的呼喝声，昏黄的灯光下摇曳着匆匆来往的人流倒影，温暖的光酝酿着空气中发酵的果酒味。吧台前的男人放下了手中搽拭酒杯的活计，带着宛若本能般的市侩笑容朝自己这里投来了精明的目光...
“请问是需要些什么...”
略有些低沉的问询声将陷入恍惚的维基惊醒，回过神来后，只见妇人装扮的女性傀儡人形已经站在了跟前。
“哈哈，稍微上点特色菜吧，许久没来倒也有些怀念了，说起来老板娘你还记得我吗？”
女性的傀儡人形搓了搓过腰的发辫末梢，陷入了面无表情的思考中，大约过了数秒后才后知后觉道：“您是三年前曾经来过一次的新客人...不，现在应该是老客人了，我还记得您。”
“啊这?”
看着克利夫兰突然变得尴尬起来的脸色，维基猜想这里面似乎有些故事，果不其然，待到克利夫兰帮他们点完餐后目视着逐渐走远的傀儡人形，看上去一直写意自如的金发少女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同时嘟囔着：“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吗？”
维基不由得有些好奇：“那个...克利夫兰小姐看上去和这里的老板应该很熟稔吧？但为什么这里的老板却是那个反应？还有老板娘的称呼是...”
之前点菜的时候，维基注意到克利夫兰根本看都没看老板递来的菜单。他略微扫了一样，发现上面至少有数十个不同类型的主菜和若干副餐与甜点。若是只来过一次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而且克利夫兰对这儿老板的态度也绝非仅碰面过一次的陌生人。
克利夫兰表情唏嘘的说道：“因为老板娘她只是个普通的傀儡人形啊...和高度开发潜能的心智人形不一样，只是单纯的智能机械是具备自己的‘极限’的...而一个半世纪的时光已经足够试探其中的底线了。”
“至于老板娘这个称呼，你难道不觉得一个傀儡人形开餐馆很奇怪吗？”
不奇怪，还有心智人形天天搬砖呢。
不知不觉在心中迫害了一次Z23的维基点了点头。
“是有些奇怪，作为傀儡人形去学厨艺也就罢了，而且听你介绍来，她的厨艺还不错？”
傀儡人形是什么？
是兵器。
但再进一步去定义的话——
那便是消耗品，廉价的消耗品。
作为人形制造的失败产物，除了灵活机动外，傀儡人形的火力甚至还比不上旧时代的钢铁巨舰，因此仅能作为廉价的消耗品而存在。
虽然很残酷，但这就是事实。
本就是为了解答维基的疑惑，克利夫兰也没有卖关子的想法便接着娓娓道来：“老板娘的手艺都是从他的丈夫哪里学来的，一名前身是酒馆老板的指挥官。”
“丈夫？等等，你是说...”
“就是你想的那样，一个人类指挥官和一个随处可见的傀儡人形结婚了，怎么样？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议？另外顺带一提，婚礼时我也在场哦，毕竟这位指挥官可是我们碧蓝航线的呢~”
说道最后，克利夫兰的话语中夹带着一种异样的自豪。
“......的确，有些叫人意想不到。”
维基顿了顿，他开始有些后悔去探寻这个故事了，因为现状如此，这个故事必然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而现实也与维基所想的相去不远。
“老板娘是原老板的初始舰，虽然建造失败了，但本就是从餐馆老板紧急征召过来的老板，也并没有那帮‘贵族指挥官’的臭毛病，反而很好的去对待老板娘，哪怕对方很快就被后续建造出的心智人形所淘汰，但也未曾忘过与老板娘在最开始那段难熬日子里同生共死的过往。于是在战后的第一年年末，他向她求婚了。”
被拉菲握住的手掌传来了力度的微妙变化，不过也有可能是错觉。
“......那么之后呢？”
“之后...之后就是老板的求婚成功了呗”，双手作枕靠在椅背，克利夫兰的视线扫向了窗外的天空。
蔚蓝的天空与洁白的云朵。
战事的烈度还未进展到穷途末路之时，那一天的婚礼也如今日这般看上去宛若日常。
却已是奇迹。
蓝海与白色的婚纱，即便是傀儡人形也同样会流泪。
即便是具备智能，机器也不具有灵魂。
这个论断究竟是人类对于情感的自傲还是对钢铁之物的偏见，谁又能知？
“在婚后的迎来第一个圣诞，那个年轻的指挥官就死了。被联合军采取无差别核弹轰炸的余波杀死的。”
也是那一天，白鹰的首都被塞壬攻占，万念俱灰人类领导层带着让世界同葬的疯狂开启了潘多拉的魔盒。
至此，碧蓝航线第一次解体，人类的末日钟声正式敲响。
“老板娘本来是具备情感的，那段时日里甚至就如同心智人形...不，就和人类没什么两样...直到那一天...”
时过境迁。
失去了一切的傀儡人形带着记忆中眷念者的遗愿，重新开起属于他们的海边酒馆。
只是其中的真意都已化作往昔的泡影。开至今日的小店也只是对那段模糊回忆进行的模拟，随时会报废的人形机械也时常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教他手艺的人究竟长着什么模样...
“你是特地带我到这里来的吗？为了和我说起这个故事？”
看着似是在思考着什么的维基，克利夫兰连连摆手：“我怎么可能会做这么麻烦的事情，这不是你刚好问起吗？而且我也的确是很久没来这里的。上次过来大概已经是三十多年前吧...”
“可...老板娘不是说？”
克利夫兰对此只是无言的耸了耸肩。
“那么还是说会正题吧，虽然是我的邀请，但你也一定有很多事情想从我这里知道吧？毕竟企业让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好好引导你，以至于小哥你接下来不会搞得晕头转向。”
话题突然一变，此刻的克利夫兰脸上带上了一丝严肃，接下来的才是她此行的重点，虽然这件事本来是需要约克城来做的，但可惜的是埃塞克斯那边出了点小事故，也就只能派她过来负责了。
不过对异界人感兴趣这点倒也不算是撒谎。
而另一边的维基也重新理了理思绪，同时长出了口气。
无论是之前的故事还是今早从企业那边得知的消息，都有种让他喘不过气的感觉。
曼达拉不想让他知晓计划始末的原因...他清楚了，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对放纵了曼达拉行动的人形们他才愈发费解。
维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抓狂：“我实在是搞不懂，你们为什么会这么选择。”
在那拟定好余烬计划的战争中期，维基诺亚似乎就已经确认了今日的时局，派遣名为印第安纳波利斯的人形少女携带着压轴的破坏武装通过尚且还没被破坏的航天装置登录了月球。
在维基所掌握的记录中，与其同名的那艘二战战舰也曾在危机情况下运送了原子弹装配所需的核物资与零件组在没有护航的情况下前往了提尼安岛。
而不知是否是命运使然，在这个世界中，印第安纳波利斯也肩负了类似的任务。
曼达拉的迷你子体还有名为‘收容者’的工厂组件。
其使命便是在月球上收集素材，去以此制造在曼达拉主体确认无能为力后的殉葬武器。
月壤里丰富的氦3便是最好的资材。
162年过去，由收容者制造的氦核聚变弹，其总当量已然无法预估，而通过印第安纳波利斯的存在，使用灵能将其舰装化进行收容，就连最头疼的核维护都不再是个问题。
以余烬计划2号案的最终判断。这项计划至少要花费50年的积蓄时间才能启用。
而最终目的便是在测算角度后，使用氦核弹贯穿月核。让至少五分之一质量的月球碎片脱离地月轨砸向地球。
不说月球解体后对地球发生的后续潮汐影响，只说当务之急的天地大碰撞。
试问一枚质量约1500亿亿吨的巨物落向地球会发生什么？当初引发了白垩纪生物大灭绝的小行星其质量也才差不多1万亿吨。
其下场具体可以参照火星，因为火星就是因为在太阳系早期，星体流窜紊乱的情况下遭受了一颗质量与冥王星类同的小行星相撞。以至于地幔被其贯穿，难以置信的高热流入地心，致使磁场暴乱，大气层失去了九成，最终沦为了今日这般的死星。
原本的火星是具有类同地球般的大气还有丰富液态水的活跃星球，就连生命早期的种子都已播撒，只待丰收。
但一次天地倾覆的撞击让一切都烟消云散，徒留下直径超过8500公里，覆盖了火星表面40%的巨大冲击盆地与一片荒芜。
而冥王星的质量...
却只有月球的六分之一。
同时，距离原本的使用时间已经超过了三倍。糟糕点去想的话，在达成预期目标后，收容者并未停下，依旧在不眠不休的进行着运作，那么最终的破坏定案也绝对会超乎想象。
“维基诺亚的这一手段是想让这颗星球都与沉沦的文明一同陪葬...即便如此，你们也能接受吗？”
人类自古以来就钟爱着高贵的殉葬品，因为即便是死亡也需要一个体面的证明。
倘若是文明的殉葬，那么这颗母星想来就是最体面的殉葬品了罢？
“疯子...”
除此之外，维基别无他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