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有形的‘声音’。”
步入伊恩的书房时,我见到了这古老的机器。
漆木的长柜连接着精巧的小盒,盒上安置着铜制喇叭,每一片铜花瓣上压制出卷曲而舒缓的图样,黑胶片在纤细的唱针上转着圈,划出失真古朴的音调。
“自爱迪生公创造了留声机以来,这是最成功的一次改进,如果说爱迪生公赋予了声以形,那么柏林纳先生则赋予了形以声。”
斯托克交叠着双腿坐客厅的正中间,比起立在门前的我视线更低,却散发着居高临下的气势。
这也是我讨厌他的理由之一。
端正而不失拘谨地向前踏了几步,坐在了他的对面。
虽然并不想接近这家伙,可我并不讨厌音乐。
有规律可循的声音,符合脑内韵律的节奏,人就是会被这样的东西迷住。
接近两个月以来,第一次听到的音乐。
“呼…”
在不会引起他注意的情况下舒了一口气,眯起双眼,如果只是音乐的话,我还是能好好享受清晨等待艾达做好早餐前的这段时间的。
“我还以为你会更吃惊呢。”
如果只是音乐的话……
可恶的讨厌鬼开始挑起话题了。
“为什么,更离奇的东西我都见识过了。”
“圆盘唱机和唱片在市场上销售不过一年的光景,可是不少你这个年纪的少女见了都会尖叫的新鲜玩意。”
斯托克用着质疑的语气,脸上的神色却一点不变。
我的脸上浮现出不怀好意的微笑。
“抱歉啦,我可不是一般的女孩。”
老实说,连“女性”这个词用在我身上是否合适都还存在争议。
“是吗,那妮蒂亚觉得自己是怎样的女孩?”
“……”
没办法回答。
既然如此——
“有形的声音吗……”我决定支开话题“这首曲子是什么?”
“浮士德交响曲,第二章‘玛格丽特’。”
斯托克看了一眼边上徐徐转动的胶片。
我并不懂交响乐,也只能听个调子罢了,但我也听得出那是双簧管的柔美曲调,以它为主题盘旋上升着的其它乐器鸣奏着,演绎着青春、烂漫而幽静的音符。
“玛格丽特吗……”我小声嘟囔着“还以为会是更加惨烈的曲子。”
“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这句话并不是说给斯托克听的,只是自言自语而已,却被他敏锐地耳朵所捕捉。
不回答又会显得失礼,我也曾有过不理会他的想法,但如今过着吃白食日子的我并没有这么做的资格。
“玛格丽特小姐是受害者吧。”
我推了推因低垂着脸而下滑的眼镜。
“只是个纯真又愚蠢的姑娘,受了欺骗和戏弄,被魔鬼和渣男玩弄于掌心中的可悲受害者。”
“可她也犯下了谋害母亲和孩子的罪孽。”
“固然如此,但比起她作为加害者的懵懂无知,还是作为受害者更加纯粹。”
“那么因无知所犯的错,妮蒂亚认为可以原谅吗,即便是错杀生母这般的大罪。”
“……”我沉默了半晌“我不知道。”
“既然你无法说明,那么玛格丽特与浮士德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最终却都获得了救赎,这对妮蒂亚来说也是难以理解的吧。”
不得不承认,我从来没仔细考量过这一点。
堕落地狱与获得救赎,这二者间的界限在什么地方?
我不懂,我确实不懂,所以无奈地点了点头。
说到底考虑这个对眼下我的处境并无现实意义,只是让我更添了一份对斯托克高高在上态度的不满罢了。
“真是遗憾呐。”他摇了摇头。
“我还一直自认为是浮士德式的人物呢,原来在妮蒂亚的眼中是个不堪的家伙吗?”
无论你自诩何人,不堪倒是不至于,但是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家伙确是肯定的,虽然我知道斯托克始终是我的救命恩人而对他保持着毕恭毕敬的态度。
“爱情是极度感性与**结合的产物,而渴望生命极致意义的浮士德又不得不因为这极度理性与精神层面的理由而放弃爱情,他始终活在取舍之间的痛苦里,这对他来说也当属极刑了。”
“这就是他放弃爱人的理由吗?”
斯托克盯着我的眼睛,不作言语。
“你比我想象的更加不理智呢,妮蒂亚。”
“哦——”
我故意慵懒地拉长了声音“是这样吗——”
“我才不想把理智作为行动的准则,我只想自由自在地活下去罢了。”
没错,这是我这两个月来得出的结论。
本该去死的我莫名地获得了健康的身体和新生,我决定不再过着畏首畏尾的谨慎日子,已经没有让我担心的人在,也没有什么能束缚我的脚步,如今的我像是初获自由的笼中鸟,率性而为才是我真正想做的事。
“自由过头的鸟儿会撞上猎人的网。”
“那么你会救我吗?”
“会。”
唔——
本来只是顺着情势随口问出的一句话,斯托克却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怎么——
莫名地,脸颊有些发热。
这家伙就只在说些让人难堪的话上有着惊人的天分。
“哈…?这就是自诩理智的家伙说出的话吗,无论怎样的危险,你都会救我吗?”
打算无情地反驳一波。
“嗯。”
“即便与你那英雄般的理想冲突?”
“没错。”
“唔……”咬着手指垂下了头,这家伙的态度太过诚恳,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嘴好了。
“因为妮蒂亚,即是我理想的一部分。”
又开始讲难以理解的蠢话。
该死,这气氛是怎么回事,空气仿佛不再流动,把我凝固在原地似的。
“用餐时间到了,少爷,大小姐。”
不知何时到达门口的艾达打破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