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中心的钟楼缓缓敲了十八下。
“锵—”
“锵—”
“锵—”
余音不绝,盘旋在浸透金红的天空。
不知何时,金属撞击的厚重声响戛然而止。
和玛利亚同行的路上,我遇见了怪物。
空气凝滞,半空的血月映着惨淡的红晕,银白的雾气弥漫在空无一人的街市。
路灯如舞台的幕布一排接着一排暗下。
学生呢?商贩呢?挽着手并肩行走的情侣呢?
刹那间,被银白的雾气笼罩,透出些许视野的时候,便都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眼前的怪异。
“吱——”
“嘎——”
十二英尺高的巨人,稍微动一动他的身躯,便传出了陈旧门闩一般的刺耳动静。
极度瘦削,竹竿似的下肢撑起与双腿比起显得过短的躯干,肘关节延伸到了腰部,手指的指尖则差点碰到了地面。
肌肤的质感像人的皮肤蒙上了一层纱布,白而粗糙,散着柔和的光晕。
面貌……我看不清。
并不是视力上的意义,而是那不断变换扭曲着的五官,仿佛无时无刻不变化出喜怒哀乐,又时而刻板着脸像商场中的人体模特似的。
它的身躯遮住了一半的月亮,背后投来的光将它的轮廓勾勒出,映入我的眼帘。
“嘶——”
傍晚冰冷的空气猛吸进肺里,双腿不由自主地发抖,可出于男性的潜意识还是将玛利亚挡在了身后。
“这是…‘理’?!”
玛利亚瞪大了双眼,往后退了一步。
我侧过脑袋,迅速地看了她一眼,玛利亚的嘴唇微微颤动着,眉宇间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什么是理?”
“现在没工夫解释,为什么会有这种——”
未等她话说完,那怪物几乎在一瞬间举起了那五指如同匕首的右手,向着我的右肩刺了过来。
瞬间?
这样形容是否有失准确呢,可在我看来以瞬间二字还不足以描绘那可怕的速度。
但真正让我吃惊的则是我自己都不知如何做出的举动。
比“瞬间”更快的,即是“刹那”。
刹那间,我侧身避开了凶恶的一击,甚至双手钳住了那怪物的前臂。
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我怎么做到的?
足底传来了厚重的压迫感,我被这一击推后了四五步,可还是及时站稳了脚跟。
我应该没有这样的反应神经和力气才对。
完全不给我思考的时间,它干脆用左手切断了右臂,随即立刻从断臂处生出了一条全新的胳膊来,双手再次以突击的姿态向着我的方向冲刺。
我的方向?
如果刚刚想要我的命,该朝着我的心脏刺去,想要活捉我的话,也该以双腿为优先目标,可它上次和这一次的攻击都冲着我右侧的身后,说是失手也太巧合了。
它的目标是玛利亚,我只不过是隔在目标中间的障碍物,我意识到了这一点。
“危险!”
庞大的身影袭来,玛利亚抱着我的腰往后退了一步,刚好避开了锋芒,可胸口的扣子被拽掉了一颗,衣料也经不住这样暴力的拉扯,稍微划破了皮肤。
猩红的血珠从伤口渗了出来。
痛……
“快跑,往这边!”
玛利亚拽着我的胳膊,往那分明刚刚走过,此刻却陌生的诡异的巷子里狂奔,与来时完全相反的方向,出了这条小道就是商业街,车水马龙的街市无疑是安全的。
没了命地跑着,呼出的热气在镜片上结成水珠,不堪重负的心脏像过热的发动机发出隆隆的轰鸣。
远处响起琴音。
是头晕目眩的幻觉吗?
缥缈而沉闷、虚幻而真实的弦乐。
那是小提琴的华丽音色,可鸣奏出的却是首奇怪的曲子,快速地变换,诡异地滑音,几乎不成曲调,可那极尽变化、古怪而激烈地超快速运弓却让人无法怀疑这声音是出自名家之手。
身后的巨人仿佛响应着那位琴手,随着每一处和弦,每一次落弓而加速着攻击的方式和节奏,像幕后的人偶师般操控着凶残的兵器,如果能静下心来在厅堂之内观赏,这必定是能让人目眩神迷的演奏,可那精湛的技巧此刻俨然成了夺命的利器。
还有三个路口。
我在心中数着跑过的距离,作为制服一部分的圆头皮鞋并不适合奔跑,硬质的鞋底会让脚掌发痛。
突然那琴声被放大了数倍,喇叭似的轰击着耳膜,从四面八方传来,声音骤然变为四道。
我和玛利亚双手捂住了耳朵,她只顾往前跑,我则回头确认了一下——
不见了?
我停下了脚步。
什么时候消失的,藏到哪里去了?
莫名从视野中消去了痕迹,可那绵延不断的琴声却说明它根本没有跑远。
“妮、妮蒂亚…”
玛利亚喘着粗气,从颤抖的嗓子里唤出我的名字。
不详的预感漫上心头。
扭过头去,怪异的巨人不知何时变成了两个,分别堵住了这条巷子前方的两个出口,再回过头的时候又多出了一头,拦住了返回的去路。
琴声越来越急促。
怪物们踏着整齐一致的步子,沉重的质量压得大地轰隆作响,那苍白的身躯仍散射着血月的微芒。
“为什么我们会被攻击…”
玛利亚和我背靠着背,我能感觉到她那幼小肩膀的抽动。
一定怕的不得了吧。
我这么想着,虽然自己也腿软的快站不起来了。
在我这两个月所见的怪事中,今天这宗算是怪事中的怪事了。
“玛利亚不知道吗?”
她点了点头。
她不清楚我们被盯上的理由,我自己更是谁都没有得罪过,为什么会惹上这无妄之灾。
三头巨人靠的越来越近,它们肌肤上的纹理已经能看的清楚,其中一个已张开指爪。
躲不掉了。
我闭起了双眼。
“咔嚓”
与预料中完全不同的声音响起,清脆而利落。
“砰”
某种厚重的东西坠落地面。
壮起胆子,眯着眼睛瞧了一眼。
“艾达?”
她怎么会在这儿?
与我平日所见的不同,她的动作完全没了作为侍者的端庄与优雅,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双手化作利刃,如蜻蜓般自如灵动地跳跃在半空,须臾间便斩下了怪物的头颅。
毫不留情,毫不犹豫,仿佛斩断的只是一摊死物。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而且她那冷血的样子稍微吓到了我,但艾达绝对是在我这边的。
如蒙大赦似的长舒了口气,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这可不行呀大小姐,身为上流的淑女,怎能露出如此不雅的姿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