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顺着温热的水流滑下。
经过胸口、小腹、大腿、脚踝,流到了地上,打着旋儿冲进了地漏的水道。
“呼……”
清理干净身体,舒了口气,向着浴室角落的浴缸走去。
抬起右脚试了试水温,刚刚还在夏末的天气里冒着热汽的水此刻已晾的差不多,扶着供暖的水管将整条腿缓缓没入水中,继而整个身子躺了进去,水面升高几寸,荡漾着溢出去一些。
放松的时候才能察觉之前究竟有多疲惫。
脊背、肩膀和大腿外侧的肌腱完全松弛下来,紧绷着的骨骼仿佛散了架,倦怠从我的每个毛孔逸出,溶解在了水里。
母亲现在过得怎么样呢?
一有空闲,这样的想法便会不由自主地涌现。涌现之时,伴随着的还有浓重的罪恶感。
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不该丢下她一人,不该让她孤独地活着,我为那时鲁莽的决定而懊悔,沉重的枷锁压垮了我,不得不自己创造些容得下呼吸的空间。
即使我没做出那样的决定,现在我也仍是在这里了,与我的选择无关,未来从一开始就注定会是如今这模样。
我这样编造着借口。
这是逃避,结果如何并不重要,我是怎么想的才重要,我深知这一点,却又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责。
稍微想象一下她为我而悲恸的景象胸口就开始绞痛,心脏被撕裂,扭成一块一块,呼吸困难,眼眶深处沸腾了一般鼓胀着,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樊笼。
灾厄的火苗愈演愈烈,将回忆当做燃料,灼烧着我的每一寸肌肤。
快停下,我遭受不住了。
在浴缸中猛地坐了起来,捂着胸口剧烈地呼吸。别再想了,我快要把自己逼疯。
一缕没被束起的头发贴在了脸颊上,我把它撩开,大口换了几下气,甩了甩脑袋。
我仍觉得是自己的错,无法释怀。
“哈……”
缓缓躺了下去,双腿靠着浮力和些许的力气漂浮在水面上。
我审视着女性特征如此明显的胸口,纤细的腰身,宽而匀称的胯部,丰满的大腿,还有与往日截然不同、覆盖着脂肪、看不出了肌肉轮廓的柔软躯干。
现在一想还像做梦似的,天方夜谭的事发生在了自己身上,直至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我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呢?
虽然没人能主宰未来,但至少在动荡中也有着自己选择道路的权利,可如今的我就像暴雨中飘摇的风铃,东摇西晃,随时可能坠地,毫无安全感可言。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对这样的人生妥协?还是做出改变?
“妮蒂亚。”
浴室的门外突然响起斯托克的声音。
“干干干干什么?!”
半透明的毛玻璃上映出他的身影,这家伙什么时候跑到那里的?
“放心,我不会做出格的事。”
虽然我觉得你至今做过的出格事也不少就是了。
我只是被他吓了一跳,伊恩·斯托克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我觉得他绝不是品行低劣的小人。
“如果有什么烦恼,可以跟我说,毕竟我也算是你的监护人。”
再次在我面前强调了自己的身份。
“怎么突然说这个?”
“妮蒂娅容易多愁善感,又从不与人分享自己的内心世界,这是很不健康的行为。”斯托克仍是用着单调的平淡语气。“你应该有什么想跟我讲的。”
“为什么挑这样的时间……”
“如果不说的话,我就把你的衣服拿走。”
“……”
最近对他有所改观真是看错了人,他果然还是最初的那个自大又讨厌,还让人无可奈何的混蛋。
“你如果敢这么做的话,我就把你的书全都一把火点了!”
“你不敢。”
我无言以对。
因为我的确不敢。
好吧,在决定是否对命运妥协前,还要先对眼下的胁迫妥协。
一边为自己的懦弱懊悔着,一边固执地盯着门外的他,虽然他并不能看到。
一言不发,两人陷入了僵持。
这家伙是不打算走了,不管怎么想最后吃亏的肯定是我,他有的是时间,而我总不能一直在水里泡着。
沉默良久,我决定开口,为了打破僵局,也是为了避免**地在走廊上狂奔的惨状。
“斯托克,你犯过无法挽回的错吗?”
“嗯。”
迟疑了片刻,他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像他这样阅历丰富的男人,一定有着许多不堪回首的经历,在哪里欠下过风流债也不是不可能。
“你弥补了自己的错吗?”
“没有。”
“那你一定良心不安吧。”
“曾经是的,如今只有被提起时才会再一次感到那时的惶恐。”
“…抱歉。”
“不必道歉,既然是我犯下的错,承受它带来的内疚也是责任的一部分。”
“你现在不再寝食难安了吗?”
“只是罪恶感被时间冲淡罢了。”
“那么…斯托克大概给不了我什么有用的建议吧,只是自我磨合不知要消耗多少的时间。”
“你希望弥补自己的错吗?”
“当然。”
“但有些错是无法弥补的,最终只能无奈的接受,即使是如我这样经历了无数岁月,也会由于经验不足而犯错。”
无数岁月…你不是才二十出头而已吗。
“所以我认为,与其对弥补的执念念念不舍,还不如带着这份内疚继续前行。”斯托克的身影换了个姿势,靠着墙抱起胳膊“痛楚就是教训,成长就是不断承受痛苦,习惯痛苦,然后遭受更大痛苦的过程,把这份苦难记在心里,而不是扛在肩上,否则,它会愈来愈重,直到把你压垮。”
“说得倒是容易。”
无论正确与否,总之先呛他一句。
我一时间还不能确认他的话是否有用,也不知自己是否会将他所说的付诸行动,但能有人听我的倾诉并给出建议,我已经觉得不再那么沮丧了。
“我让艾达买了甜点,洗完澡后来客厅吧。”
“嗯……”
“那我走了。”
“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
“谢谢……”
最后的两个字微不可闻。
“伊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