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斯特·F·F·克拉尼。
听到这个名字时,我就该多留心三分,因为他与玛利亚和威廉一样,都是两个世界所共有的人物。
“有形的声音”,这是斯托克早就对我说过的话,我只当做耳旁风听听罢了,再加上那家伙的名字,作为来自相似世界的陌生人,我本该察觉到其中的联系,可在此处苏醒以来的安逸生活让我松懈大意,以至于后来危险已悄然降临时还浑然不知。
我如何也想不到,彼世的硕学竟会成为此世的恶鬼。
如果他的身份已知晓,那么推断那一日他留给我的讯息究竟是什么意思自然也不是难事。
经过了大量的调查后我已知晓,那一晚我初次遭遇巨人之形的“理”时,亦是学园钟楼敲响十八下之时,在那之后我所听到的曲子,是帕格尼尼二十四首随想曲中的第六首,也是被人们称为“神秘”的曲目;而在与克拉尼初次见面之时,他独自练习而演奏的则是二十四首随想曲中的第十一首,即是“浪漫与塔兰泰拉”,那时的时钟恰好指向了午时十一时;非常巧妙的,我与他二人在音乐教室独处时,他所演奏的曲子则是其中的第五首,时间恰好也是下午五时。
其中的关联不言而喻。
克拉尼将将玛利亚挟持,又给我暗示,毫无疑问是想我独自一人去赴约,而与人约定会面,至少需要两个要素。
一是地点,二则是时间。
他最后一次与我相见时,特意对我强调了“二人初次见面之时”,我猜的没错,那便是他中意的地点了。
使我困惑的,是他想表达的时间。
我与他最后一次见面,也就是他与我彻底摊牌不再有所隐瞒的时候,身后响起的那首曲子亦在二十四首随想曲之列,因其古怪、奇异的曲调而被人称为“魔鬼的狞笑”,是第十三首的曲子,可当时的时间与十三毫无关系。
既然如此,那么这就应该是约定的时刻了,他不可能在正午人们外出活动的时刻冒险,那么数字“十三”,指的应当是午夜一时。
可要是只有这么简单,他又为何问我是否看懂了他的纸条呢?
答案即是他在另一个世界赫赫有名的成就——恩斯特·克拉尼对于声波和振动的研究,而在其中最为人所知的,则是“克拉尼图形实验”。
他将小提琴与薄薄的板相连,而板上则撒下细沙,当手中的琴弓在弦上掠过时,板子上便会呈现花样繁多的图形,它们按照某种规律排列和演变着,当琴弦拉出的曲调不同而频率也逐渐增加时,图案也会随之不断变幻。
当琴弦被奏响时,振动的频率被传导至薄板上,而振动时产生的驻波则会以沙子的规则排列表现出来,那是两列传播方向相反而振幅与频率都完全相同的波叠加而形成的,因此显得如人工般规则,而随着振动频率的改变,波形也会发生变化。
他交给我的,就是其中某一时刻所产生的波形,将其线条用笔墨固定在了纸张上,成了将我难倒的谜题。
他最后留给我的曲子里,必然隐藏着答案。
我恳求艾达将“魔鬼的狞笑”从头至尾按这样的方式演奏了一遍,当第四十五个音符从琴弦上倾泻而出时,呈现出的图形与克拉尼所交给我的完全一致。
他想表达的是数字“四十五”。
如果综合考虑,整体的谜底即是“午夜一时四十五分,来最初相遇的地方找我”。
可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四十五的信息似乎无足轻重,即使我在一时赶到,最多也不过是在彷徨和不安中多等待几十分钟罢了,他此举的意义是“考验”。
这是克拉尼的测试,题目已经给出,他希望我能给出他心仪的答案,而不是半吊子的胡猜,更重要的是无论我猜不猜得出来都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打得一手好算盘呢,克拉尼老师。
虽然不愿承认,但眼下的状况的确如此,我被动地受他威胁,只身一人深入虎穴,他完全掌握了局势。
时间已经剩余不多了,我也距离最初遭遇怪物的街道越来越近,年久失修的路灯偶尔闪烁,冷风从领口穿过,厚厚的毛衣依然阻挡不住夜半凉意的侵袭。
已经不必着急,我放慢了脚步,慢慢向着目的地走去。
等待着我的会是什么,克拉尼要怎么对付我,还有最关键的,我能救下玛利亚吗?
如同所有面对灾难即将发生的人一样,事已至此,到了眼前突然打起退堂鼓,摇摆不定,胸膛里像有什么卡着,为自己的命运担忧。
威廉还在为我开辟道路,不知已经耗尽体力的他还能坚持多久,即便是此刻恐怕也已经生死未卜了,玛利亚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要如何对他解释?
肩上的担子越想越重,压得我双膝发软,几乎走不动路。
此刻我才开始后悔没有告诉斯托克了,虽然我深知不能那么做,可要是他这时在我身边我也不会这般胆怯。
我深知自己的软弱。
有的人会从孤独中汲取勇气,而对我来说,勇气唯一的来源便是支持和鼓励,失去了这两样,我立即会现出懦弱的原形。
如今的我是将刀刃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逼迫着自己前行,然而这样自然是走不远的。
银白的雾气开始在大地上弥漫。
如那夜一般,顷刻覆盖了整个街区,朦胧的街市如鬼魅般妖异,我知道自己已经到了他的领地。
没时间给我犹豫了,干脆一错到底。
我继续向前,随着渐渐深入,摇摆的树化为了黑色的阴影,银白的月渐染狂气的猩红。
雾散了。
他就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