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毫不差。”
旧街区,我第一次遭遇怪物的地方,克拉尼端立于教堂的十字架之顶,他的背后是红而耀眼的月,月面的坑洼变得猩红,而平整处则折射着樱色的辉光。
他金色的发丝被风拂乱,时不时遮掩那睥睨的眸子。
我自下而上地仰望着,他将神的塑像踩在脚下,仿佛自己是万物的主人,面孔上经常挂着的温和神情已消失殆尽。
高傲而狂妄的男人,这样形容从前的克拉尼老师我是绝不会信的,可他如今正是这般模样。
我不言语,稳了稳心神。
“玛利亚呢?”
他指了指对面,我回头望去。
不知何时,就在我刚刚路过的小径之上矗立起一根由各种各样的螺母、杠杆、弹簧和诸多废料组合而成的长杆,在零件的缝隙中透出与巨人的怪物同样的柔和白光,玛利亚被绑在其上,那是离地十五英尺的半空,她低垂着头合上了眼睛。
“别担心,只是昏了过去。”
再回头时,他已悄无声息地站在我的面前。
我后退了两步,死死盯着他。
“青春是美好而盲目的,喜悦与消沉、悲伤与欢愉奇妙地糅合在一起,竟能同时在短短数年的时间同时绽放,迷茫的少女一旦坠入甜蜜而危险的梦境,就很难再回头了。”
克拉尼常常融于语句中的温柔被剔除的一干二净,只剩表意的词句和冷冰冰的腔调。
“像你这般埋下陷阱的狼也不在多数,别再玷污‘青春’这两个字了。”
虽然我与那个词汇无缘,但至少在我心里它是纯洁高尚的。
“您真是单纯的如同一张白纸,妮蒂娅小姐。”
“……”
他靠的越来越近,在这个藏不住秘密的距离下,我的心跳声都被捕捉的一清二楚。
“您很聪明,妮蒂娅小姐,超出我想象的聪明,我只是想了解一下那人无论如何也要杀死的家伙是个怎样的人,没想到您真的解开了我的谜题。”
“那人?”
“是的,他能看穿过去与未来,全知全能,空间对他而言是悠久绵长的画卷,触手可及;时间对他而言是卷帙繁浩的图书馆,随意取阅。”
我再次后退一步,双手攥着拳。
“我把他叫做‘预言师’。”
“那似乎是神的定义。”
“在凡人眼中,或许就是神明吧,可吾辈蔑视神明,神不该把持一切,世界该由人来掌控。”
克拉尼的神色激动,双眸里充斥着信仰的狂热。
“人会穷尽一生追求知识,在无尽的知识所演化而成的铁拳下,即使是神也要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在人的面前屈膝下跪!”
他似乎留意到了我在他的咄咄相逼下步步后退,克拉尼捏住了我的下巴。
我讨厌这样的动作,更讨厌不能掌控局势的无力感。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历史的轨迹本不该出现任何错误,可你在那完美的画卷上胡乱涂抹了一笔,妮蒂娅。”
“这是…什么意思…”
“你曾目睹过一个死于我手的女人,那是因为她在未来会成为阻碍,同理,玛利亚·斯寇多夫斯卡,这个现在还默默无名的女人本该在1894年8月15日死于我手,可你当时在她的身边。”
克拉尼的直视着我的眼睛,其中的火灼烧着我的灵魂。
“预言师把未来必定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我,玛利亚会在那天晚上被巨人的爪穿透胸膛,这是绝对不会出错的既定事实。”
“未来是不可能成为‘既定事实’的。”
“对预言师而言,一切都有可能。”
“可玛利亚并没有死。”
“这正是问题所在。”
他的手指钳的更紧,我无法逃脱。
“你不属于历史的任何一部分,不属于此处的空间,也不属于时间的任何一部分,你的存在破坏了历史的稳定,连预言师也很难揣测你的动向。”
斯托克的手指突然松开,我连忙后退,因紧张而供氧不足的大脑命令肺部过度地呼吸着,背后渗出冷汗。
“就好像你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似的。”
我听了这句话,心中一震。
被说中了。
的确如此,我的灵魂并不属于这里,我的脑海中有着与这个世界相似却又迥然不同的历史。
“吾辈在修改历史,我们会将一切不确定的因素从‘未来’抹除,在你的眼里或许是凶残无情的举措,可这一切都是为了生而为人所共同期待的。”
斯托克张开双臂。
“‘安定’而‘和平’的未来。”
和平……
世上怎么可能存在绝对的和平。
“百尺高台的一处松垮,整座建筑便会轰然倒塌,从妮蒂娅作为节点开始,以后的历史将会因你的存在而截然不同,为了吾辈共同的夙愿,也为了修正历史的偏差,你必须在今晚消失。”
原来如此,克拉尼的目标最早就是玛利亚,因为他口中不可思议的缘由,如今的我却成了他首要解决的对象。
也就是说,如果我救得出玛利亚还好,要是自己被他杀害,下一步他还是会将玛利亚作为目标。
我真是太蠢了……
痛恨着自己的无谋和天真,也痛恨着对眼下的一切无能为力的孱弱。
克拉尼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琴,他向后一步,地面浮现出闪烁着乳白色光晕的阶梯,他后退着,拉出了精致的乐章。
音之巨人从虚空中现出身姿,而他端立半空,身后是巨大可怖的血月。
“消失的越早,造成的影响也就越小。”
克拉尼说到。
“妮蒂娅,你已经被比我更危险的人盯上了。”
我抬头仰望着他,。
“这是预言师要我转达给你的话。”
“现在结束生命还算轻松,如果继续和那个叫斯托克的男人在一起的话——”
他右手的琴弓搭在了弦上。
“等待着你的将是无穷无尽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