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驶过漫长的绕城公路。
“最近你的心理状态已经出现浑浊了，”车里只坐了两个人，驾驶座的女性向黄夷霄搭话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如此重要的时间段里，如果你的精神状态不稳，”
“那就会被我替代的。”
黄夷霄眼神忧郁地没有回答，刚刚上车前她还在兴致勃勃哼着歌。
“把窗户开一下吧，我想闻闻这风中的气息。”
“这种充斥了法力气息的城市，没什么好闻的。”
话虽如此，驾驶员还是打开了车窗。
轿车沿着黑暗，一路向郊区的别墅群驶去。
早上起床的天气也不再晴空万里了，这让上学的路上带着点儿粘腻。今天早上的闹钟多响了好几声才把我叫起床来，果然这个年纪的人不多睡就没办法保持清醒的头脑。
骑着车子渐渐进入人流密集的学校附近，为了安全起见，强行压抑着困顿的我缓缓推着车子前行。离到校时间还早，我可以清闲一些慢慢走向学校。
专门将闹钟调早了半个小时到校的我，并没有直接前往教室。
在教职工办公楼的二楼，我找到了廖姐所在的办公室，并直接推门进去。偌大的办公室空得很，在这个明显早于日常上班的时间，果然只有廖姐一个人在这里。
“早啊，廖姐。”边进门边打了个哈欠，我无力地与廖姐打了声招呼。
“早啊，你这样不不敲门就直接进老师办公室的行为可一点儿也不礼貌呢。”
我直接瘫在廖姐旁边的工作椅上：
“那你就饶了我一次吧，昨晚加班加得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看来昨晚你们的工作效率很不错啊。”廖姐停下手头的工作，瞅向旁边的我。
“好不好等你进了教室就知道了，”保持着闭目养神状态的我，就这样继续瘫着，和廖姐把话题进行下去，“我今早来这里可不是找你邀功的。”
我有我的打算。
黄夷霄认为的不可能完成的梦想——将全校都装点起来，的确凭个人的能力无法完成。虽然凭个人力量无法完成，但并不是无法完成的。
的确，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充满了复杂与不确定。但是，我还想告诉黄夷霄的是，一直承载着她的行动却被她忽略的一点。
“原来你是打的这个主意啊。”听了我的叙述后，廖姐打了个响指，“那就清醒起来吧，我推进你过去。”
一点儿都不响，以后还是别打响指了。跟在廖姐的后面，我来到了教职工大楼一处单独开辟出来的位置。
“对了，你找黄夷霄搞清楚你想搞清楚的事情没？”
暂时还不到时机，就算我有求于黄夷霄，也得在真正帮助到她之后。帮她抹平人际交往的裂痕、帮她完成力有不逮的工作，这些都只是饮鸩止渴而已。
任何人的交往，是在不对等之上建立的：见识的不对等、学识的不对等、经验的不对等、眼光的不对等……就像我和黄夷霄，是处在远远不对等位置上的两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两人没办法快乐地交流。
虽然人和人的交际会出现分歧，但它并不会崩塌，因为还有用来弥合它的善意和互相关心。的确一个人没办法完成很多事情，所以人类才产生了大规模的联合。
这也是我最近几天才明白的事情，如果不把这个道理告诉黄夷霄的话，就没办法真正帮到她。
所以，尽可能征得别人帮助吧。
“进吧。”
廖姐打开了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带着我走了进去。
“呀，您好，廖老师。”
学生会的主席高高瘦瘦的，带着副眼镜，以前在各种学校的活动中我见过几次。没想到他也是个工作狂，竟然这个时候就呆在办公室开始干活儿了。他推开自己位于办公室侧边角上的座位，起身招呼我们。
“早上好啊，张主席，这么早就来干活了啊！”
“没办法啊，”明明看着神清气爽的学生会长——张赳，突然变得很颓废似的弓起自己的脖子，叹了口气，“开学和文化节聚集在一起，还有开学典礼，十一之前的运动会，以及……”
说着说着，这家伙的语音就开始崩溃起来。
“活多得根本干不完啊！”
所以才一大早就来赶进度吗？我记得这届学生会主席已经上高三了，高中生的生活真悲惨啊。虽然我在内心如此同情对面的人，不过同为高中生的我倒从没体会过这种悲哀。
“所以我干脆把睡袋带到教室里来，偷偷瞒着教务处在学校留宿起来了。”
和外表的颓唐不同，这家伙行事风格还蛮坚决的嘛。
“糟糕，这件事情我怎么给廖老师说了！”
“廖老师，千万别打我小报告啊，”看来这家伙真的被逼得不像样子了，堂堂学生会主席竟然如此懦弱不堪，“要是你打我的小报告的话，我就算拼命吃兴奋剂也干不完这些活了啊！”
“哈哈，当然不会了。”廖姐附和以明快的表情。
慢着，廖姐这个表情似乎引起了我的创伤应激。
“真多谢了……”
“你担心我告诉别人是吧？”她的明快表情渐渐被从脸上撕毁，替换以嘴角微倾的恶人脸庞，“那就得满足我们的条件吧。”
真为我面前的学生会主席感到由衷的歉意，毕竟是我让他遭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给你引荐一下吧，这是我可爱的学生，”廖姐指着一直站在她背后的我，“你不是忙得腾不开手吗，我专门介绍他过来帮你打下手。”
“嗯？”张赳明显还没搞明白情况的样子。那是当然，任谁被廖姐这样惊扰，大脑都不会正常的，这种感受我也经常有。
突然感觉我和对面着可怜的学生会长有了一丝丝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很能干的，不过相应的，你可能得满足他一点儿小要求哦！”廖姐又恢复了她正常的人畜无害的笑容，然后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哦呀，我该去上早读了呢，剩下的你们就自己谈吧！”
“笑笑，特别优待，”开门之前廖姐特意回过头来，“今天的早读就不用过来了哦！”
最后，她还给我打了个wink。
“呼——”
廖姐刚一出门，学生会主席就瘫倒在座椅上，他现在的状态就像用来撒气的玩偶刚被利用完仍在墙角一样，破旧不堪、无精打采。
“要是老是被廖老师这样无端推来任务，我真是会疯的。”
坐在自己宝座上的学生会主席就保持着这样的状态碎碎念。然后，一只手在口袋里寻摸着什么。
一盒金色盒子的芙蓉王香烟被他摸了出来。
吭、吭。
他磕了两下盒底，将窜出来的一支烟噙在嘴里。
咯噔，扑哧——
呋——
淡淡的烟雾从他嘴中喷出。
“真想想烟一样，只有被人一抽的任务，就算烈火焚身，只要结束了就无所挂怀了啊。”
坏了，这家伙已经陷入人生虚无的状态了。别说找他帮忙了，我还是趁他把我和他一起点燃之前悄悄逃吧。
OK，他还沉迷在自己的香烟中。
“哦？”主席呆滞地转过头来，终于注意到了我。
坏了，逃不掉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他把香烟摁入桌子上的烟灰缸，“高二的习惯，别在意，请坐吧。”
他示意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不过我才不想坐呢，癫疯的野兽在发狂前一般都出奇得平静，这是为了把猎物骗到自己面前一口吃掉。
“你是叫，我记得林笑笑是吧？”
廖姐也没有介绍我的名字，我也没有有名到全校皆知。难道说，这个学生会主席早就注意到我了吗，就像电影里演的一样，特工想抹杀掉一个人前都会细致调查这个人的底细。
这里该不会是名为学生会实为学校的什么秘密组织的地方吧。
“不用那么拘谨，”看我没有坐下，主席也没有强求，“其实呢，对于从高一起各班的一些多多少少有点儿问题或者难管教的人各班主任早就大致总结了一下汇总在一起了，为了方便新分班的老师了解情况对付这些不太适应学校的学生。我们私下里都管这叫老师界的‘暗书’，不过也不是那么邪乎，只不过是前任校长为了更好帮助更多学生适应校园生活而不得已出台的举措。”
“作为沟通学校方与学生方面的桥梁，我也看过这些资料。”什么学校和学生之间的桥梁，听起来简直就想政府和民众之间的黑手党一样。
“对于你呢，林笑笑，即使在这些不太平常的学生里，也是个出类拔萃的异类呢！”
靠在带有靠背的舒适软椅上，这届学生会主席总算看起来恢复精神了：“说说吧，你这么一个人物找我有什么想沟通的呢？”
我坐在了他的对面，把我的想法娓娓道来。
“因为她想要让整个学校都充满生机，所以你就想请学生会动员全校学生都加入到这场使学校改头换面的大行动中去吗？”听着我的叙述，张赳把身子斜倚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用手轻轻托着下唇，“还挺有意义的呢，出于学生会的立场，我倒是很想支持这件事呢。”
我之所以选择请求学生会的帮助还是有很多考虑的，因为这届会长可是带领学生会在学校的辅助下，干出了相当多的政绩呢。不管是在学校各部门间的声望，还是学生里的亲切度，都是很有利的资源。
“不过，也仅限于这个策划是我们学生会提出的。”他用手中的笔敲打着桌面，“方案是你提出的，收获也是你的，可却要动用我的学生会很不容易积累下的资源，天底下可没这么便宜的买卖。”
“所以我不是说了，我会在这里帮忙用来交换。”
“你知道我要完成你的要求得多么费劲吗？你一个人的工作量远远不够啊。不过呢，”他又撑着下巴考虑了一下，“以资料对你的描述，你也给我带不来什么了。这样吧，”
边说，他边在纸上画了两笔。
“我要利用黄夷霄的名望。”
张赳展示给我他刚刚在纸上形成的计划。
“因为学生会最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就算增添你一个人，我们实在也无暇再添加这么一个大任务了。可好在的是，这个提议来自于一个大人物——黄夷霄。”
“可别小瞧你所拥有的资源，不仅在高二，就连刚升上来的高一年级她都有着一定的名望呢。全校数一数二的才女为了改善大家学习环境而做出的计划，学生会为顾及大家而推行，由学校出资大家DIY，还可以缓解枯燥的学习活动。”
“虽然会花费很多我的资源，但确实能得到亲近学生群体的反映和绝无仅有的实绩。我觉得，还是挺划算的。”
太好了，不愧是我希冀的学生会主席，计划按我所想地顺利展开了。
我要利用全校之力，回以黄夷霄一份即使梦中也不敢去想的大礼。
“可是，你的工作能力，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抵住我的工资呢！”
真是感谢廖姐了，不仅推荐了我，还给了我一个早读的闲暇时间。
“你不是忙得很吗？”我靠近了他旁边的办公桌，“那就没时间猜忌了。”
人际关系的牵连，其实是一个很棒的事呢。
“现在工作又加了一个大的，哎！”
“就别抱怨了，赶紧给我说有什么任务吧。”
“临时工就别在这儿感觉想和我平起平坐，还有给我坐对面去！”
忙碌的文化节要开始了。
忙碌！是真的忙碌！
我发现我其实被这个其实口蜜腹剑的主席给骗了，明明学生会的活儿已经多得应付不来了。这家伙还美其名曰享受难得的高中生活，把所有成员都暂时解散了。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吗？
“你真是有点儿蠢啊！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你才蠢呢！不懂这叫‘领导者的伟大人格魅力’吗？”
“魅力你个头啊！那你就别把我也卷进来啊！”
“别抱怨了，干白活儿的。还不是你自己赶着把自己硬塞进来的。”
“你这里都空成这样了，别讲得好像人才济济的感觉。”
简直忙得要死，不仅如此，我还得应付这个傻得不行却只对算计我精明不已的脱线主席。为了完成堆积如山的工作，一到课间时候我就必须奔跑着往返教学楼和这个偏僻的学生会大本营。
精疲力竭，在我给黄夷霄准备这份意想不到的惊喜的时候。可也就是在我似乎和黄夷霄的关系发生变化的这个时间点，我的疏忽让黄夷霄发生了无法预料的异常变动。
当我最开始有一点儿察觉这异动时，已经是下午第二节课时候了。
在学生会的兼职，简直是在利用上帝赐给我的时间进行极限的操作。人在走钢丝的时候，总不会一帆风顺，所以高手总是会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合适后在徐徐图之。而如果一直走在钢丝上，就会像我一样迟早摔下来。
下午的第二节课——班主任的物理课前，不管我再怎么卖力奔跑，似乎都无法早于老师进门了。
“呼，呼，报告——”穿着粗气的我站在门前，面对着刚刚准备展开自己准备充分的授课的唐老师。
班主任瞅了眼放在讲台上的手机。
“你迟到了5分钟呢，林同学。”
就因为这5分钟的迟到，我不得不享受在外面站35分钟听课的奖励。混蛋张赳，自己偷偷溜出去上课不叫上我！
不过好像，站在教室外面隔着窗子反而更能没有干扰地听到老师的讲话声，更集中的注意力反而让听课效果更好了。
在老师书写板书的期间，大家都百无聊赖地，我也抽空看了一眼坐在空位前的黄夷霄。虽然在盯着讲台上老师书写板书的背影，但眼神是那么的空洞。
突然，仿佛一阵电流从我的左额部流向颞侧。
咚——
就这样，我重重倒在了教室外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