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家的恐怖节目放映会一直持续到深夜,多丽丝早就躲进了冰箱上的酸奶盒子里,西尔维娅已经睡倒在沙发上,安奈娅则一副思考人生和宇宙的样子,只有希拉在嘻嘻哈哈的。
盘在路明肩上的翡翠仰起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吗?”
路明拍拍小家伙的脊背,他觉得自己真有种在养女儿的感觉。这种心态大概介于真实的父母和铲屎官之间。
“嗯……”
“那我们去睡觉吧。”
路明决定抛下沙发上的几位神仙先走一步。
为了安顿翡翠,路明下午的时候特地买了个猫窝放在房间里,暂时当做是小家伙睡觉的地方。
安顿好小家伙,路明也躺倒在床上,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查看一下最近积攒的信息。
想都不用想,全都是班长大人发来的,意思大致可以总结为:你死哪儿去了?你不是要赔礼吗?你死哪儿去了?
路明赶忙约个时间请吃饭,正好他暂时无事可做,带西尔维娅她们出去玩一玩也好。
……
与此同时,路明家的另一间卧室。
房间里没有开灯,仅靠从窗户照进来的亮光,只能勉强让人看清五指的程度。
在房间的一角,平时都会被人下意识忽略的角落,蹲着一个人影。
伊莎贝拉怀抱膝盖缩在这个角落里。
她身上的血污已经被擦洗干净,染血的修女服也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西尔维娅拿来的蓝色睡衣。
少女的金发肆意披散在前胸和后背,一直垂落到地上。
假如有人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少女的身体在发颤,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恐惧。
伊莎贝拉的双眼里已经没了往常的神采飞扬,现在完全反过来,少女的神情既惶恐又不安,像是在战争中被敌人俘虏的普通人。
伊莎贝拉的双手交叉在身前,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膝盖,只有这样,她才能让颤栗的内心稍微平复一点。
伊莎贝拉仍然忘不了在白塔广场上,她沾满教廷骑士鲜血的双手,那种粘稠,带着些许温热的感觉。
无论她如何洗刷都不曾褪去,反倒是因为身体变得干爽之后,那种幻觉变得越发真实了。
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少女脑海中是挥之不去的血,飞溅的血,鲜红的血,凝固的血,从骑士的胸口,从教士的额头,从人体的残肢断臂,无尽的鲜血四处蔓延。
伊莎贝拉觉得自己几乎要被淹没在其中,变得呼吸困难,窒息而死。
现在昔日的同僚已经把自己列为通缉犯了吧?
在众目睽睽下屠杀了那么多人,最后连教皇大人都来了,却还是没能阻止自己。
曾经的导师,朋友都已经得知今天自己做出的罪行了吧?恐怕从此之后,他们都会以认识自己为耻。
泪水不争气地从伊莎贝拉的双眼里涌出来,模糊了世界。
神明大人,请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伊莎贝拉在心里询问。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信仰,贯彻教义,消灭邪恶,她从来都没有犹豫过。
可是现在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白塔里为什么会封印有那样的恶魔,那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人畜无害的外表,根本就是一个残忍嗜杀的恶魔!
自己又为什么会被盯上?明明自己是最虔诚,最虔诚的那一个,为什么那么多修女都平安无事,偏偏自己会触碰到封印?
难道说,自己的内心其实潜藏着吸引恶魔的特制,根本就配不上圣女这个称呼吗?所以才会被剥夺圣女的职位。
假如神明大人真的存在,为什么不能回答这些问题?
伊莎贝拉几欲崩溃,她甚至愿意就崩溃好了,可是她做不到,多年来的精英训练让她的精神异于常人的坚定,原本这种坚定会是刺向海族的利剑,可现在却成了让她经受百般折磨的元凶。
伊莎贝拉已经不愿去想了,她甚至希望就这样死去,可是她什么也做不到,思考无法停止,她还是忍不住会回忆这一天来的遭遇。
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那个恶魔好像带着自己去过天渊岛,可那里不是曾经的神域吗?
伊莎贝拉记得清清楚楚,在天渊岛事件结束之后,那座淹没在水下的岛礁就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在那里过一般,没有人知道天渊岛去了哪儿。
可是自己今天明明看到天渊岛还就在一望无际的大海深处,那到底是哪儿?那位神明大人又为什么会放任恶魔踏上神国?
而且,最让伊莎贝拉怀疑自己疯了的是,那个恶魔,分明就和当初见到的神明长得一模一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伊莎贝拉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完全崩塌了。
而且这里又是哪儿?
她从天渊岛被带到这儿,难道这里就是外域吗?
为什么一丝一毫的魔力都感受不到?伊莎贝拉甚至惊恐地发现,她身体里仅存的魔力也在一点点飘散,这样下去,很快她就会退化成一个普通人。
不过是否是普通人对她来说也不重要了,反正她的身体已经被那个恶魔控制,现在连离开这个奇怪的房间都做不到。
伊莎贝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这里的大部分东西质地都是她从未见过的,难道说是外域的特产?
可是为什么这些东西,比起大陆上的来的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这里的地板怎么能磨得这么光滑?毯子怎么能缝得这么细致?玻璃怎么能烧得这么剔透?
简直就像是魔法的手笔,可假如外域人善用魔法的话,她又怎么会连一丝一毫的魔力都感受不到?
而且伊莎贝拉从窗户往外望去,能看到地平线上无数高耸的黑影拔地而起,直入云间,那些东西显然都是人造的。
外域人怎么能造出那么高的东西?为什么那些东西没有倒塌?
一切一切的东西都像是迷雾般笼罩着伊莎贝拉的心头,让她原本就混乱的思绪更如同一团乱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伊莎贝拉几乎就要缩在墙角昏睡过去的时候,门边传来咔嚓一声,那是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伊莎贝拉抬起头,只见那个名为希拉的恶魔走进来,脸上带着未消的笑意。
“哈哈哈我们明天继续看,那个杀人魔太有趣了。”她好像在和什么人道别。
果然,连讲话的内容都这么嗜血,杀人魔很有趣?只有恶魔能讲出这种话来。
伊莎贝拉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光是目视那个恶魔,她就已经觉得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希拉打开灯,走进房间,显然她的学习能力极强,仅仅是在西尔维娅指导过几次后,就熟悉了这个家里的各种东西如何使用。
“还在哭呀?”
希拉走过来,摸了摸伊莎贝拉的脑袋,那样子就像是个普通小女孩在抚摸自己喂养的大狗。
伊莎贝拉低着头,没有回话。
“清醒点吧,看看这里,难道不比你过得日子好?据我所知,圣女的生活是很清贫的吧?可是在你诚信祷告的时候,某些主教可是搂着女人,在大吃大喝哦!”
“不相信?这都是事实,我待在白塔里几百年,圣城里发生的那些龌龊事我都清楚得很,况且我也没必要费口舌骗你,再给你说点东西吧——”
“住口!”
伊莎贝拉一下子吼了出来,接着把头埋进膝盖中间,呜咽起来。
她不知道希拉说的话是真是假,因为她一路上已经讲过无数个这样子事情,每件事都像是真的一样,甚至有的还能和伊莎贝拉记忆里的某些细节相互印证。
可是这算什么呢?难道她所信仰的神明,她所尊敬的主教们,她所守护的战友们,到头来都是些假仁假义的恶徒?
那么她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就像是个笑话。
“你杀了我吧……”伊莎贝拉轻声说。
“什么?”希拉诧异。
“我说你杀了我吧……我这样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
是啊,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希拉来到她面前,蹲下身,让自己和她同高,接着捧起她的脸颊。
“怎么会没有意义?你的前半生被谁欺骗了,那后半生就拿起来刀来,把那些欺骗你的人全杀了,这就是意义!”
“我不会的……”
伊莎贝拉回以她空洞的眼神。
让她去屠杀教廷的人?果然是恶魔,总是诱人变得更加黑暗。
“就算我是个恶魔,也是个帮你的好恶魔呀,你想想,假如哪天你被新的教皇看上了,你会遭到什么对待?他们把你从一个普通人提拔为教皇,就能把你囚禁起来,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希拉循循善诱。
“我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
伊莎贝拉从她手里挣脱出来,重新埋下头。
见状,希拉的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
“你耗光了我仅有的耐心,蠢货。”
“那就杀了我吧……”
“呵呵,杀了你?既然你不明白活着的宝贵,那我就让你好好体会一下吧!”
希拉话音落下,伊莎贝拉就感到自己的身体又开始脱离控制,站起身来。
“你想干嘛?”
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