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下，看不见尽头的队伍向后蜿蜒着，队伍前行的速度极其缓慢，致使不少鬼魂都怨声载道。自称是孟婆的一位美妇人穿着西装短裙高跟鞋，一手拿着钢鞭啪啪啪地敲打自己边上高约三米的不锈钢水箱，示意后面赶着投胎的灵魂不要插队。
“叫到号的一次性纸杯自己取好，孟婆汤在水箱里要喝就自己开水龙头，喝多少倒多少不许浪费。饮汤区停留时间不许超过两分钟，到时候别怪牛头马面灌你们啊！102347号，你上辈子渴死的吗？喝那么多小心下辈子得健忘症！102378号，别装，说的就是你，老娘熬的汤有那么难喝吗！什么？豆制品过敏？你都死了过敏个什么劲啊……”
听着队伍前头嘈杂一片，奈戌低头看了看自己寿衣胸口别着的号码牌，一点都没有已经死了的实感。
本身车祸就来的突然，等回过神的时候，就被穿着黑白西装的黑白无常带着来到了判官那。18年来遵纪守法的乖仔少年自然没有什么赏善罚恶的必要，因此直接被带到了阴律司崔珏的队伍里，只见崔判官穿着暗红色的三件式西装，系着带暗花的靛蓝色领带，领带上头还别着一只神兽花纹的领带夹，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对比着手中平板上的个人资料，时不时抬头询问鬼魂一两句。
奈戌怔怔地盯着判官手里的平板电脑，轮到自己了也没注意。崔珏也不恼，他拍了拍奈戌的肩膀，柔声说道：“小朋友，回神了。”
“啊，对不起。”朝着判官说着的同时，听见后面队伍里有鬼魂也在抱怨，奈戌连忙躬身道歉，对方看他一脸诚恳，摆摆手也不再说什么。
崔珏对他谦逊有礼的态度十分有好感，这年头这样的孩子已经很少了，可惜啊，年纪轻轻就没了。这么想着，也就多聊了两句。
“是觉得都是西装革履的地府很稀奇吗？刚看你对我的着装，还有手里的平板看了很久。”
“哈哈，是的。毕竟对地府的印象一直都是很中式的感觉。所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奈戌歪头看了看周围。“没想到就像人间的机关单位一样，大家都穿着正装，马不停蹄地在工作。”
“如果按照过去的穿着，我应该换上红袍子，左手拿着生死簿，右手拿着勾魂笔，挥着大袖子吭哧吭哧地忙活，但是那效率也太低了。人**炸增长的现在地府员工可是每天都在过劳加班啊，要是还用着旧时代的方法，估计地府就要被积压的鬼魂挤破了。顺便说一下，我们好歹也是行政单位，所以为了方便工作和行动才要穿制服，不过也是保留了不少个人特色。”
点击着平板上的资料，比对着登记的照片，和本人确认内容之后崔珏提交了奈戌的档案至分档处。“给，这是你的号码牌，凭这个去还魂崖排队领孟婆汤吧。以前啊还有守鬼寿这些步骤，现在都省略了，能早投胎就投胎，好孩子，祝你下辈子平安一生。”
就这样，被带路的小鬼童子引着，先去供养阁领了寿衣换上，再顺着队伍慢慢排着领孟婆汤。好不容易快轮到下一批的时候，从队伍后头传来了用喇叭扩音的广播呼声，奶声奶气的，叫着自己的名字和号码。
“103106号奈戌，103106号奈戌，听到就从队伍里出来呀，十殿轮转王有事找你，先别急着投胎，呜呜呜，开（咬舌）不出来我就要挨骂啦！”
“哎？？”地反应过来，奈戌缩了缩脖子，却发现周围鬼魂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抱怨着喝个孟婆汤都不容易。小心翼翼地探头望了望，自己难道是犯了什么事要被抓去在审议？是不是装作没听见比较好？
“啊！看到了！就是你呀！快出来快出来，跟我去十殿。”一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模样的卷发小男孩，穿着背带裤和小西装，一手拿着写了日游二字的大喇叭，一手开心地挥舞着跑过来。他抱着奈戌的胳膊就往外拽，引起队伍一阵骚动。一旁在看管队伍的阴兵扛着一把95式自动步枪过来查看，见到小男孩马上站直行了个军礼。“日游神大人好。不知道您找这即将投胎的鬼魂有何事？”
“你好，工作幸苦啦~不是我找他，是轮转王找他。你也知道最近好多有怨气的鬼魂宁做恶鬼也不愿投生，还有不少牵挂太强拒绝喝孟婆汤的也滞留在了地府。开导科和平怨执行科缺人缺的要死，这孩子被上头看上，准备分配到开导科工作。”
阴兵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略带羡慕和赞赏地看着奈戌，让他别愣着，快点跟着走。
一脸懵地被日游拖了出去，未能完全消化刚才的对话，毕竟信息量实在是有点大，工作？开导科？这都是什么啊？
“那个……日游神大人？请问开导科，到底是什么？我接下来是要去那个单位工作吗？可我只是一个活了18年的小孩鬼魂，能做什么呢？”
听着奈戌战战兢兢的问题，日游停下了脚步，他转身示意奈戌蹲下，当视线齐平的时候，那可爱的小脸扬起了带有些许成熟味道的安心笑容。日游一边摸着奈戌的头发，一边柔声告诉他。
所谓的开导科，是专门针对有怨气和有牵挂的鬼魂，特别设立的部门。工作内容类似人间的心理医生，面对有牵挂的鬼魂，和他们交流沟通，然后了解他们牵挂的内容，整理出资料交给执行科，让他们帮助解决这些牵挂，从而使得鬼魂不再滞留可以投胎；面对有怨气的鬼魂，一方面缓解他们的切齿恨意，一方面找到他们真正想要的解决办法，提交给执行科，由他们制定实施方案，从而尽可能降低鬼魂化为厉鬼亲自复仇的概率，厉鬼复仇容易牵扯无辜，会增加地府负担。
这是十分光荣的工作，开导科在地府可是热门单位，作为公务员虽然官职不大，却受到各部门敬重，然而因为工作性质，对员工的要求很高，所以一直特别缺人。
“这么厉害的事情，让我这样没经验的小白去做真的没问题吗？我可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啊……而且，我不觉得自己会符合要求来着。”
被日游摸头意外得很安心，这番解释也简单易懂，但是只有18年人生经历的奈戌不觉得自己能够胜任如此重要的工作。日游眨了眨眼，拿手指抵在两边的嘴角，划出了一道微笑。
“没问题没问题，开导科聚集了形形色色的家伙，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和扮演的角色。我看了你的人生履历，十分符合正紧缺的「小奶狗」角色呢~你长得干净帅气，行为礼貌又温和，笑起来特别有亲和力，散发着毫无攻击性的治愈波长！长辈系和后辈系应该都会愿意对你倾吐心声。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你上岗后被疯狂指名的样子啦！”
不不不，等等，为什么我会从一名正太日游神的嘴里听到「角色扮演」「小奶狗」「治愈系」「指名」这样危险的词语，这个工作不是类似心理医生一样的存在吗？听刚才的这段话，脑子里只能想到一个工作……
“对了，开导科这个名字太过官方，叫出来就有种例行公事的感觉，会让鬼魂产生距离感。所以对外，我们一般都叫它「地府公关俱乐部」哦！是不是突然觉得很时尚很吸引人呐？咦，奈戌你怎么扶着额头呀？是头痛吗？可是鬼魂一般来说不会生病呢……哎呀，你要是不去，轮转王一生气给你穿小鞋，加一笔罪过可怎么办？”
最后的小声嘟囔，带着一丝丝困扰，日游撅着小屁股蹲下去偷看奈戌的表情，只见十八岁的少年鬼魂正揉着脸，努力地进行表情管理。
冷静下来奈戌，你要相信自己以前在网上看到的有关地府鬼差的描述。他们各个都是奉公执法，清如水，明如镜，不偏不袒的优秀公务员啊。身为鬼差领导的十殿阎王们，又怎么会逼迫一个弱小，可怜，无助的年轻鬼魂去当牛郎，不对，去当男公关呢……想是这么想，问还是要问清楚才行。
“那个日游神大人，我要是真的拒绝了轮转王，他会给我穿……什么小鞋？”
“嗯……会是什么呢…”双手捧着脸颊的日游想了想，轻巧地回道：“大概也就是说你冷漠处事，不顾他人困境，毫无慈悲之心，然后发配去五殿阎罗王那的小地狱受刑吧。对了，阎罗王最早是一殿之主，却总是心软放那些屈死鬼还阳，因此被降至第五殿，他对没有慈悲之心的人特别讨厌呢，如果因为这个理由发配到他那里，要经历钩心喂蛇，铡其身首等苦难……还有……”
啊啊啊，我懂了，我明白了，请不要再用那可爱的脸庞说那么暴力的话。不就是当牛郎，不对，不就是当男公关吗？人家日游神都说了这是极其难得的公务员内录邀请，是既能为鬼排忧解难，又能化解地府非法滞留危机的高尚工作，正经又体面同时备受敬重，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绝对不是因为要被穿小鞋，要受各种恐怖的处罚而怂了……
闭上眼，深呼吸，奈戌揉了揉眉心，默默给自己打了打气，他微笑着朝着日游点头致谢，然后扬起手臂做出努力的姿态。
“不好意思刚刚失态了。因为一口气了解到这份崇高的职业里，包含着如此重大的社会责任，不禁有些激动和惶恐。现在我已经调整好心态，我会努力，不，我相信自己绝对能够胜任这份工作！我会竭尽全力为开导科贡献自己的一分力量，这样才不会辜负各位前辈和上司的期待。以后工作上要是有不懂事的地方，还得麻烦日游大人多帮忙关照一下。”
日游看他一副刚入职员工在誓师大会上发言的模样，十分捧场地在后面啪啪啪地鼓着掌。“你这么聪明识时务真是太好啦，我也相信你绝对没问题。另外不用那么一本正经地叫我大人，虽然岁数确实大你不知道多少倍，但现在这个形态我更喜欢别人叫我小日游哦~你的前辈们都这么叫我，所以你也不要搞特例啦。说起来明明才刚见面，但我很喜欢你，感觉十分合得来的样子，以后要是有前辈欺负你，不用担心有我罩着！”
小胳膊小手拍了拍胸口，然后自信得比了个拇指，奈戌见状也是十分配合地应着比了个拇指。就在这时，日游挎在腰间的喇叭突然滴滴滴地响了起来，刚一打开，就从里头传来了像是冰冷机械一般无感情的声音，不知怎么地浑身战栗了起来，抬眼看看日游，他也一反常态，冷静严肃地听着喇叭那端传来的讯息。
“日游，你那边谈妥了吗。”
“是的十殿，他已经同意加入开导科，我正带准备带他前往您那做登记。”
“不用了，繁杂的流程能省就省，文书我现在传给你，他签字画押之后你直接带他去现场。那边刚才传来报告说负荷太大，可能要出问题。”
刚说完，喇叭筒里便出现了蜡封的纸卷。日游拿出来后递到奈戌手里。“把拇指按到蜡封上面，蜡封就会融化成为印泥留在手上，看完内容你要是认可，就按下手印。”
照做的奈戌打开纸卷，发现这是一份手写的契约合同书，漂亮的小楷字如同印刷体一般规矩，从头到尾看了三遍，没有任何问题，不如说待遇十分好。只要认真完成工作就能有足够的福利，开导科直属第十殿，也就是说接下来自己的就是刚才说话的轮转王的下属吗……总觉得是个很可怕的上司……
“小鬼。”从喇叭里传来的声音没有任何情感波动，仿佛看穿了奈戌的犹豫一样，时机正好。“如果你想后悔，现在是最后机会。我知道日游对你用了一些手段，但是真正做出选择的是你自己。如果日后怨天尤人，因为后悔把责任推卸到日游或者是我的身上，那我会把你扔去六殿卞城王那感受铁锥打、火烧舌的痛苦。”
日游无声地切了一句，“十殿，你就是因为这样才总是招不到人。”
奈戌握紧了手上的契约合同，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朝着喇叭那问道：“请问，为什么选择了我。”
“那自然是因为这份工作有着只有你能胜任的地方，但也不是说别人就不可以。你若不做，这份空缺的填补方式也可以有很多种，只是在此刻，你正是最佳答案。”实事求是，毫无偏袒和绕弯，轮转王的意思也是明白，备选有很多，未来也可能有更理想的人选，但在这个时间点，你恰巧是最合适的，那又何必再去找别人。
“足够了，这就足够了。”奈戌放松了身体，他看了看拇指上的印泥，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我知道世界并不会因为缺了谁而改变什么，但从来都是别人备选答案的我，难得有机会做一次最优选，管他是刀山还是火海，心理医生还是牛郎，就算是黑心企业，既然存在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情，没道理让给别人。”
在按下手印的同时，合同在空中燃尽。旋即，轮转王那边传来咚咚两下盖章的声音。紧接着，奈戌身上的白色寿衣也从上到下燃烧起来，烧过的地方变成了极其合身的休闲西服，皮鞋手套也一应俱全，头发在火焰燃烧产生的热风吹拂下，改为了更为清爽的模样。
毫无波澜的声音从喇叭另一侧传来，“合同认同，姑且还是说一声，欢迎来到十殿开导科。期待你第一份工作的表现。”
就这样，享年18岁的我，成了一名地府男公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