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离高考只剩下最后一周，虽说最后的时刻还没到来，班上的人却已经开始讨论着吃散伙饭的愉快场面了，由姚羽昕起头，逐渐地所有人都围了过去，一时间以她为中心汇聚成欢声笑语的旋涡，她翘着腿坐在第一排中央的课桌上，大家用心地和她商讨到什么地方去吃比较合适，然后又去哪一家KTV，每个人最好带上多少份子钱，不时有人发出一声欢呼，班级上三十多个人的心在高中生活的倒计时末点紧紧依偎在一起，所有人都清楚，不管这三年过得如何，考试过后天南海北各是一方路人。
姚羽昕熟悉所有人，也乐于感受他们的目光，日落西斜，教室里被窗外的夕晖染成暖暖的红色，她看了一眼窗外的走廊，荀真挎着双肩背包的一只背带，夕阳照射不到的侧脸隐藏在黑暗中，只有眼睛清晰而有神地盯着前方，他径直离去了，没有看一眼教室里热闹的大家伙。
对于荀真一言不发地离去，姚羽昕不意外，如果是在平时，她恐怕不会向窗外的他投去这一瞥，荀真就是这样的人，他从不主动和大家说话，也没有参与到集体中的意思，一开始还有人友好地拉拢他，可是得到的回应总是冷漠而被动的，几年下来，大家都对他失去了兴趣，到了现在，他在大家眼里几乎成了可以活动的雕塑。
可是，高中生活即将结束，共同努力三年的大家，已经没有多少机会聚在一起，那一次毕业聚餐，毫无疑问是这个班三十多个人最后一次的齐聚，想到这里，姚羽昕就感到一阵慨然，而这个一向独来独往的荀真，她也无法将其置之度外了。
晚自习的时候，荀真照例没有来，他向班主任申请过在家自习的特权，班主任意外地允许了这个要求，到了下午放学，他就会收拾书本挎着背包回家。
自习的时候姚羽昕拿着自己的复习资料，往后排走去，她是班长，这种程度的走动不会引起值班老师的注意，她坐在了第四排右侧靠过道的空位置上，这个位置就是荀真的座位。
邻座的李敏见班长坐了过来，有些惊讶，她放下正在做试题的笔，对姚羽昕眨了眨眼，姚羽昕则俏皮地笑了下，小声对她说道：“嗳，我想找你商量个事儿。”
“客气啥，说就是了。”李敏看了一眼值班老师，确定安全后，趴在课桌上侧脸面对着班长。
“今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咱们不是在安排散伙饭的事吗。”
“嗯对啊。”
“全班的人都确定要去了，对吧。”
“对啊。”
“那，荀真呢？”
提到荀真，李敏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她思考了一会儿，很费力地说：
“他...应该...应该要去吧？”
“应该？怎么你的话里有很不确定的感觉，你不是他同桌吗，当时他什么反应啊。”
“额，放学了，他收拾了东西，就走了？”
“哎，这不是完全不确定吗，他可能都不知道我们在谈什么。”
“呐，羽昕，你是希望他来吗？”
“当然啦，这可是毕业聚会，大家最后一次团聚在一起，共同结束青春的末班车，我不希望有任何一个同学错过，你能理解吧。”
“当然能理解啦...羽昕你真是心好，我看，这时候全班恐怕只有你想着荀真同学啊，但是你看啊，他总是那么独来独往，虽说我和他做了一个学期的同桌，到现在为止我可是没和他说过一句话啊，更别说你们了，就是我觉得，他恐怕连散伙饭都不会来呢。”
“不行，无论如何，一个人都不能少！”
“可是，他没有参与我们的讨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啊，今晚过后就放假了，最后的五天时间学校都因为布置考场被封掉，我看，直到高考结束后的班会，我们都不会见到他人呢。”
“你有他的电话吗？”
“怎么可能会有啊...”
“我记得高一的时候，老师让所有人都加过班级群吧，也就是说，他是有扣扣号码的，能不能和他私聊试试？”
“他是加过，也有号码，但是你看，”她悄悄从课桌抽屉里拿出手机，翻出班级群里荀真的个人资料，“他的号码从高一到现在的登录状态都是离线，等级永远都是一级，我看啊，他现在连密码都忘了吧...”
姚羽昕叹气，撑住额头。
“我不信他这么滴水不漏...”
而此时的荀真，则徒步走在廖无人烟的大街上，几年前的夜景可不似如今这番凄凉，路灯兀自亮着，除了在灯泡下飞舞的蚊虫，也就只有他在孤零零地接受这稍显昏黄的光明，他走过这个街区，转角就被一对亮得刺眼的车前灯整个儿照得惨白，他慢慢地走着，抬起一只手放在额前挡住这刺目的强光，引擎的轰鸣声很大，离他越近，就越像是低沉的吼叫。
“先生，不好意思，麻烦您一下。”
强光灯熄灭，荀真放下手，停在路边的是一辆涂成黑色的六轮装甲车，车门打开，全副武装的黑衣特警跳下车来，对荀真笑了笑，将挂在胸前的微型冲锋枪拨到身侧。
“请出示您的身份证件，不用紧张，只是日常的例行检查。”
荀真从背包里掏出钱包，将自己的身份证取出来递给特警，后者看了看，将身份证在腰间的仪器上刷了下，他手臂上的个人终端即刻显示了荀真的个人信息。
“哟，马上要高考啦！”他笑着将证件还给他，“怎么不上晚自习啊，一个人在街上闲逛可不太好，再过一个半小时就宵禁了。”
“我向老师申请过，每天回家晚自习。”他回答。
“哦，家里有特殊情况吗？”
“没有，只是喜欢晚上一个人呆着，学习更容易用心吧。”
“嗯，我理解，”他点头，“不过能麻烦你告诉我您老师的手机号码么？”
荀真见这个特警对他笑着，又看见装甲车里的另一个特警死死地盯着他，他随即拿出手机，翻出了班主任的手机号，特警直接将荀真的手机从他手里拿过去，拨通了号码，同时他对车里的同伴打了个手势，同伴点点头，打开手提电脑，下一刻，装甲车车顶的雷达缓缓转动，最终对着学校的方向。
特警和荀真的班主任聊了几句，就将手机还给了他，然后车里的同伴对他做了个放行的手势。
“好了好了，检查完毕，不好意思了同学，耽搁你宝贵的学习时间。”这下子，特警的笑显得不那么僵硬了。
“没事的，配合工作是应该的。”
“祝你高考顺利。”
“谢谢。”
荀真看着远去的装甲车，很不是滋味的撇了撇嘴，一年前开始了宵禁政策，这几天又开始了武装巡逻，看似太平盛世，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味道，像是火药的臭味，仿佛时刻都会变得焦灼，日常的生活虽然还没有受到严重的影响，但他确定，那一天也不会太远了。
回家的路上他一共碰上四辆装甲车，后面的车辆都没有为难他，估计巡逻的特警都是互相联动的，排查过的人短时间内不会引起同样的注意。
他走到自己的住处门口，打开护栏，拉下垂下的拉绳，通往门口的小道边依次亮起了几盏小灯，这就是他的住处，一栋建在桥边的二层小楼。
正当他准备打开家门的时候，他的身后再次被强光照亮，他看着自己投射在墙上的清晰黑影，疑惑地转过头，然后抬手遮住眼睛，这一次是三对车前灯对着他。
“不好意思，再一次麻烦您。”车载扩音器放大的声音震得他耳膜生疼。
他抬手挡着光亮走了过去，走到车前。
又是刚才那个特警，这一次他手里拿着平板电脑，他翻出一张照片，对荀真说道：
“同学，你是从这个方向一路过来的对吧，这一路上路上有看到过这个人吗？”
“没有。”他毫不犹豫地说，画面上那个头发长得可以演贞子的女子他当然没见过。
“您确定？您仔细再看看。”
他仔细看了看，这是个头发垂到膝盖的女生，初看以为是黑发，其实是深紫发色，和他一般年龄，照片中的她穿着在医院里见过的那种白色病服，不过和通常的病服不一样，手腕和脚腕处还有黑色的金属环状物，她的脖子处也有黑色的环状物，而她的面容看起来不像是亚洲人，精致得如同安格尔画中的少女，只不过却愤怒而痛苦地扭曲着，仿佛一只被激怒的野猫——照片毫无疑问是在逃脱追杀的途中拍下的。
“我确定，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
“那好，实在抱歉了，再一次打扰您。”
“不碍事的。”
“如果您见到这样的人，请立刻拨打报警电话，或者通知就近的巡逻人员，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看出来了。”荀真左右看了看这些装甲车和全副武装的特警人员。
“打扰了。”
三辆装甲车各自调转车头，往不同的方向驶去，一辆去了大街左边，另外两辆同时上了桥，过桥之后，又分别往不同的方向散开，荀真一直站在门口看着车辆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内，才转身走进自己的园子，拉上门栓，回到家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