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个适合他这样的人生存的时代,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与他擦肩而过的一位又一位,也极大概率不是他的同类,当他身处这样的差异之中时,一种无所适从和恐惧似乎在将他从人群中挤出,迎面而来的人们,无异于汹涌的潮水,将他淹没,令他窒息。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可怕的‘被排异’之感,记忆已经不足以给他清晰的答案,他越是成长,思想越是趋于完善,这样的危机感就愈加沉重。
我和一般人不一样。
我是个异类。
我很怪。
这个城市已经进入了某种戒备状态,人们的生活恰好还没有受到影响的程度,所以当荀真看到持枪的特警穿梭在大街小巷和人们相安无犯的场景时,他感到一种临界的压力,这个城市如今是箭在弦上的弓,已经被绷紧到了极点,平衡在边缘不知还能维持多久,他们到底在寻找什么,难道为了那个紫色头发的女子,就值得这样兴师动众吗?
武装巡逻还不是政府的全部手段,这个城市有关此事的所有信息在电视媒体上从未播出,网上皆是空白一片,如果有人主动询问特警,要么被无视,要么被告知维稳军事演习,而荀真昨日所被询问的场景,应该是政府第一次主动向居民透露工作信息,所以,今天一大早,荀真就收到了市公安局发来的短信:
尊敬的市民荀真先生,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安保法》总则第十一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一切国家机关和武装力量、各政党和各人民团体、企业事业组织和其他社会组织,都有维护国家安全的责任和义务。请配合国家治安工作,任何个人和组织违反本法和有关法律,不履行维护国家安全义务或者从事危害国家安全活动的,依法追究法律责任。因此严禁透露昨日工作人员口头询问内容,感谢您的理解和配合。
武装巡逻,信息封锁,双管齐下,如此一来,就更加确定哪个紫发女子的重要性了。
想到昨晚发生的一幕幕,荀真后背冷汗直冒,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和这个家伙扯上一点点关系。
他穿过城西的旧工业园区,来到已经破败衰落的老城,穿过这些低矮的平房建筑群,转入早已歇业多年的水泥厂,进入巷道,最终站在那家音像店的卷帘门门前。
‘光年碟屋’,就是这家老音像店的名字,这年头早已没人用过时的cd机看电影,光碟已经成为历史,但这里的光年碟屋却依旧伫立在旧厂房中,荀真小时候来这里租碟时的记忆历历在目,这家音像店,是他印象中这个城市唯一没有改变的地方。
他用脚尖踹了几下卷帘门,早已锈得失去本色的不锈钢卷帘门发出痛苦的呻吟。
“没有锁上,进来吧。”门内的男人不耐烦地说,
荀真弯腰,将卷帘门网上一拉,拉到一半,卷帘门被本身的弹簧收到顶端,阳光照进昏暗的室内。
这是一间标准的底层门市,三排装光碟包装盒的架子从里面延伸到门口,将室内分割成三块,他走进去,老板正坐在收银台内的椅子里,盯着挂在右边墙上的小电视机。
“还碟。”荀真从背包里掏出上次租走的光碟:《银翼杀手》。
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地中海,正饱受脱发困扰,他收走那一盘银翼杀手,在记账册上勾掉这一次的记录,然后注意力又转回电视机上,电视里正播放每日新闻。
“今天上午,我失控了。”
“看样子,没有造成很大的损失,对吧。”
“损失了一个花瓶。”
“既然只损失了一个花瓶,干嘛又跑这里来?你不是要高考了吗,老老实实复习才对,别整天想东想西。”老板不耐烦地点燃了一支烟。
“失控的间隔越来越短,我想,按照这样的发展,到后面我就和走火的加特林机枪没什么两样了,我迟早被自己失手弄死,或者被别人当成怪物弄死。”荀真平静地说。
“你们这些年轻人,开口就是死啊死的,说这样的话以为自己很酷吗?你了解‘死’的真正意义吗?”
“你要用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来搪塞我,我也无能为力,不想再为我这样的‘人’浪费精力,我是能理解的,我并不是不知趣的,以后不来麻烦就是。”他转身欲走。
“慢着慢着,我可没赶你走,”老板笑嘻嘻地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这不是看你几天后就高考了嘛,想让你考完再想这些烦心事,高考可是人生第一大事,关乎你未来的生活啊。”
“如果不能解决我本身的问题,我就没有未来。”
“哎,别说那么悲观嘛,来,里面坐。”
音像店的内部是一处小型的放映厅,已经不做放映之用,而是被老板利用投影仪来打电子游戏,前台上放着一台PS4,旁边散放着很多游戏光碟。两人坐在最后两排。
“想玩什么?我这里有最新的‘仁王’,要不要试试?”
“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玩游戏。”
“试一试嘛。”
“你玩吧,我不用。”
老板露出一副可惜的表情,将游戏光碟放进机器里,打开了投影仪,昏暗的室内被幕布稍微照亮,老板操纵游戏角色砍杀着各种鬼怪。
“这一次持续的时间有多久。”老板玩着玩着,冷不丁地开口问道。
“不到五分钟,我忍耐着,想要让那种感觉褪去。”
“失控的频率越来越繁琐,但持续的时间却逐步缩短吗…”
“我该怎么办。”
“你有按照我的方法进入冥想吗?”
“有,”荀真皱起眉头,“我成功地,将那种感觉,不,更应该说是渴望,转变为可以理解的形式,我将其想象成旋转的车轮,而我要做的是捏紧刹车,让它停止转动…”
“渴望?这么说是你想那么做?你想破坏点什么?或者说是,你在害怕什么,想抗拒?”
“我…”荀真撑住脑袋,犹豫一番,“我确实很害怕,但也不全是害怕,其中还有厌恶。”
“遇到很讨厌的人了?”
“算是。”
“那么害怕呢,你在害怕什么?”
“紫头发的女人。”
一听到紫头发的女人,老板的目光终于离开游戏画面,转而看着荀真。
“紫头发的女人,说详细点。”
荀真想到公安局发来的短信,但他也只是顾虑了几秒钟,就将昨晚发生的事全盘告诉了老板。
“你是说,她主动找到了你。”
“我不清楚,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昨晚过后我就没再见过她了。”
“这么说来,你目前最大的问题并不是来自于自己,而是其他…”
“你是说,和那个人扯上关系很危险?”
“这一点你很清楚吧,那个全城搜捕的对象。”
荀真面色焦虑地长长叹气,“我可不认识她,我不可能和那样的人有的一点点联系!这些年我一直恪守独善其身的原则,我不与任何人产生交流,我远离所有的团体,我都做到这种份上了,难道还是不能安安稳稳过下去吗?”
“一个人,在某种视角下或许拥有改变自己命运的自主性,可是当这个视角拔高到社会和种族的程度,不管此人如何独立如何强大,他也不过是万千个数据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点,这个点是不可能逆流而上的,他只会被时代的潮流簇拥着涌向命运的终点,荀真,你的一切离群叛道,不过是小孩子般的撒气罢了,你改变不了一点点自己未来的走向,如今发生的所有事件,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
“你说得倒轻巧,接受?你认为我这样的人能过上正常的生活吗?”
“只要你接受自己的一切天赋,那就自然而然地走向正常。”
“这可不是什么天赋…我完全不能控制,这简直就是诅咒!”
“它就像你的呼吸一样来自于你的本能,就像你在看,在听,在思考,它是你这个人的一部分,你恐惧,抗拒,逃避,就像是憎恨自己的双手一样,我让你冥想,是为了感受它,接受它,而不是让你命令它停止…”
“如果它是我的一部分,那么就应该像我的双手一样听从意志的安排!”
“那么荀真,你能用你的意志命令心脏停止跳动吗?”
荀真一时无言,老板自顾自抽着烟。
外面墙上的小电视播放着新闻:
28日正午,美国总统希拉里于白宫签订《基恩法案》,即日起,美国南部十六个州施行变种人强制登记政策,据悉,这是美国实验性应对变种人问题的第一步,也是全球第一个实施强制登记的国家,虽然第一步只在美国南方十六州实施,但希拉里在会议上称:在任职期间《基恩法案》将会普及全美,她强调这不是人种歧视更不是恶性种族主义的开端,《基恩法案》是维护国家和国际稳定的一大进步,也是保证变种人公民权力的有力措施,此后,按照《基恩法案》的后续工作实施,将会陆续建立专为变种人服务的学校和医疗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