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下午，结束高考的荀真走出考场，脸上看不出因为考试发挥而流露出的任何情绪，这时候考生们涌出考场，人流纷杂，他下意识赶紧离开这样的环境，加快了脚步，在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自行车，解开车锁，快速离去。
从清晨醒来开始，他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祥之感，眼前一切正常，窗外是政府为了高考降温而施行人工降雨带来的阴沉雨天，然而这种不详的心悸源自于潜意识的深处，像是无根之水，令他没由来的烦躁。
高考并没有带给他多少压力，在他看来与平时的考试没有多少区别，考完回家，按部就班。
骑车沿着河边堤岸上的车道飞奔，远处的天空在乌云和高楼之间裂开了一道缝隙，这道夹缝溢出万丈夕晖，让河面闪烁着波光粼粼的金色碎片，他不由得捏住了刹车，侧脸看向夕阳，夕阳仿佛在透过这道夹缝窥视万物。
他将车停在路边，走到堤岸上方，丰水期比往年来得迟一些，以至于河堤的斜面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青草和芦苇，时不时有鸟类从草堆里冲天而去，他看着远处水天相接的那条线，不知为何叹了口气。
今年十月，他就成年了，在法律意义上成为和儿童青少年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物，今天的考试是他告别少年生涯的最后仪式，而现在，他感受不到一点应该具备的兴奋，或者失落。
从他清楚自己与众不同开始，所谓日常其实就永远地消逝了，他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悲伤，早一点明白这种差异的代价是失去童年和少年的阳光灿烂，但他也因此平安无事地活到了成年（虽然还差三个多月）。
“荀真同学？”
他向身后看去，姚羽昕提着背包走了过来，她地身后跟着几个同班同学。
荀真很清楚，如果是正常的回家路线，姚羽昕是不可能走这条道的，在这里碰到她应该不会是正常的发展，等到姚羽昕走到他面前，他才想起对方已经打了招呼，自己该回应了。
“你好，班长。”他不冷不淡的应答令姚羽昕身边的同学们显得有些尴尬，但他们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
“高考终于结束了呢，可以好好放松一段时间了，我相信，你一定考得很不错吧？”
“还行。”
“有空的话，大家一起出来聚一聚？”
“有空再说吧。”
谈话间，荀真注意到，并不是只有姚羽昕等人往这边走，这条路沿着河岸通往郊区，一般没有这么多学生过往，而这时候，他看到大量的学生和市民都往这个方向过来了，马路中央的车辆也越来越多。
“班长，我记得，你们回家不是走这条道的吧，为什么，都往这边走？有什么事吗？”他问道。
“哦，是这样的，”姚羽昕无奈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考场南边的和东边的街道都被封住了，说是有地下燃气设施的施工，必须绕道，你看，这不是所有人都往这边绕了吗。”
“封锁道路吗…”荀真考后走得很急，没有注意这些细节，而这时候，这条平时很安静滨河小道已经走满了人。
“那，我就先走一步咯，不打扰你看夕阳啦。”她灿然一笑，对他挥了挥手，和几个同学离开了。
“再见。”
荀真望向人流的来向之处，心中那一股不详的悸动越来越强烈，仿佛已经取代他的心跳，在胸膛里翻腾。
就在这时，一阵闪光照亮他的侧脸，随后，左耳突然一阵耳鸣，一股沉闷的，磅礴的，厚重的气浪从河面上传来，河岸道路上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整齐划一地看向河的对面。
爆炸，对面发生了激烈的爆炸，转瞬之间只能看到弥漫的烟雾，人群中某人发出了一声惊呼，恐惧随着惨叫蔓延出去，所有人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顿时乱成了一团。
而荀真还没有完全从爆炸的巨响造成的耳鸣中恢复过来，他觉得头晕目眩，视线都很难聚焦，但他努力地看着对面，看着被封锁的区域。
与此同时，离第一次爆炸不到两分钟，对岸的建筑群中再次亮起在傍晚都很刺眼的闪光，而且是连续四次，四道闪光连成一条直线，几秒后，四次巨响夹杂着气浪越过河面到达荀真的位置。
这巨响犹如夏日最激烈的雷声，更加沉闷更加震撼，人们因为这晴天霹雳连恐惧都变得呆滞了，瞪着一双双大眼睛看着烟雾朦胧的对岸。
不对劲——荀真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可不相信那是什么地下燃气设施的施工，那绝对是军事封锁，而现在的爆炸…
“天啊，是燃气爆炸！”某个老大爷如此说道，他的话立刻在因为未知的恐惧而呆滞的人群中散布开来。
几乎所有人立刻就接受了这个微小的声音带来的解释，都开始以燃气设施爆炸为原因解释眼前的光景，河岸边挤满了人，荀真站在原地，心跳开始加速。
不对劲，这不是燃气爆炸！
他的想法似乎立刻就被应验了，闪光再次亮起，这一次是三道，紧接着三声巨响接踵而至，荀真注意到，这一道接一道的爆炸，连成了某种令他胆战心惊的路线，他惊恐地发觉，新的爆炸一次比一次离这个地方更近。
爆炸似乎暂时停止了，人们开始走动，大多数人都往反方向离去，而有些人居然往回走。
荀真回过神，赶紧扶起已经倒地的自行车，此时抓紧时间离开此地才是最重要的。
他慌张地骑上车，人很多很乱，令他一时难以骑上马路，这时候，他一眼看见了刚才已经离开的姚羽昕，她居然不顾一切地往着反方向跑去。
“喂！姚羽昕！”他大声喊道，他的声音在如此纷乱嘈杂的环境中很难引起对方的注意，姚羽昕丝毫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义无反顾地冲向前方的桥，冲向桥对岸烟雾缭绕的街区。荀真的心跳已经快到濒临失控的边缘，他发现自己刚才对她喊叫的行为是一种主动的表示，甚至可以说是关心的流露，他想要叫住她，他知道那边很危险，他清楚她过去是一种不理智的表现。
他压抑住自己冲过去拉住她的冲动，推着车挤开前方的人。
一阵光辉从他的身后洒向整个空间，随后的爆炸带着热浪，将他轻松地推翻，人们就像是微风拂过的草原，一个接一个倒下。
这一次的爆炸已经近在咫尺，不过五百米的距离，就在这条道路的前方，一道又一道的爆炸这里越来越近。
他挣扎着起来，地上横七竖八地跌倒了一大群人，他很容易地看到了姚羽昕，因为她已经跑到了接近桥的地方，那里只有她一人，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姚羽昕！姚羽昕！”他扯开嗓子大喊，“姚羽昕！”
她的身子动了动，随后，爬了起来，接着，她再次跑向硝烟弥漫的前方。
“你有病啊！”荀真一脚踢开自行车，他看到了刚才跟着姚羽昕的那几个同学，他们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越走越远，荀真冲过去，攥住其中一个男生的衣领，大声问道：
“她干嘛要过去！你们怎么不拉住她！”
“她…她…”男生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
“你给我好好说啊！”
“她妈妈是监考老师，还在考场做收尾工作…”
荀真松开手。
“干！”他咬牙骂道，随后将背包扔给那个男生，“给我拿好！”
“哦，噢！”男生呆呆地点头，已经吓得脑子不太灵光。
他将自行车调转车头，向着反方向，向着姚羽昕，冲了过去。
这时，他脑子里的车轮，转得越来越快，而他却没有一点想要使其停下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