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证件上不是很清楚嘛。”
“姓名。”
“荀真。”
“年龄。”
“十七岁,九八年生。”
“填一下身份证号码。”
“好了。”
“你父母常年在国外工作,你一直都是自己生活的吗,还是寄居在他人家里。”
“自己生活,就在自己家里,也就是户口本上的房产。”
“小刘,核对一下他的记录。”
“荀真,男,生于九八年十月,八岁起父母开始在外企工作,由外公凌正抚养到十三岁,2011年凌正突发脑溢血去世,至今为止独自生活,由学校的证明和居委会的记录,在校期间表现良好,无不良记录,无肢体冲突记录,成绩优秀,拿过两次国家奖学金,有一次拾取高额财物上交公安机关的记录,网上个人纪录良好,有频繁浏览境外网站记录,无登陆暗网记录,有几十次下载色 情影片记录,其内容皆为正常性取向,正常性对象,无**…”
“喂喂!我说!过分了啊!别念了!”
“不用管他,继续。”
“从网络搜索关键词记录来看,该公民思想健康,三观端正,不过有大量搜索关键词和变种人有关,其搜索内容,从心理学分析,在可控范围之内,并无躁动的危险,综合以上记录和更加详细的变种心理学分析,此人极大概率适应社会,威胁可以忽略不计。”
“拿着这张表,去那边做个笔录,你可以回家了。”
“没别的事儿了?”
“你希望有事儿?”
“打扰了。”
待荀真走出办公室,身穿护士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推了推眼镜,将手伸向右侧位置,电脑恰好打印出文件,助手将纸质报告交到她的手上,她迫不及待地扫了一眼,目光直落在DNA检测项目,但她立刻失望地摇了摇头。
“你确定血液样本没有任何问题?”
“当然,采集血液的时候他相当配合,一切顺利。”
“但是,”中年女人面露难色,“他的DNA螺旋体中看不出一点变异的片段,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正常亚洲人的样本。”
“那他到底是…”
“你觉得,会不会是李君岩的判断出错了?”
“这是不可能的,主任,你又不是不清楚李君岩少校…”
“他现在可不是少校。”
“口误口误…是李君岩同志,他是不可能出错的,既然他的报告中提到意念控物现象,那么只能说明在场的人里是有念力类天赋的变种人。”
“我的意思是,可不可能,变种人不是荀真,而是其他什么人?”
“这…”
走出这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夜里,他在公安局里足足呆了一整天,他没有遭受任何过分的对待,但连续不断地问讯,体检,笔录,消磨了他本就萎靡不堪的意志,他很累,不想说话,任何人对他机械地问讯都让他的疲惫更添一分重量,他甚至想到了最可怕的后果,他再也回不去了,从此开始,他的后半生将会永远这样下去。
待他呼吸到秋夜里凉爽的空气,心里那一股异于现实的感觉反而更加浓重。
已是深夜十点后,街道上看不到一辆出租车,这里离家里起码有几十公里的路程,他觉得此时单单是站立就已经很吃力了,而他只想一头栽倒在地呼呼大睡。
这时,街对面的一辆吉普车闪了闪车前灯,荀真看过去,车窗伸出一只手,示意他过去。
他径直穿过马路,走到车窗下,只见李君岩斜靠在车窗边。
“我送你回去,上车吧。”
如果是平时,他定会拒绝,但此时他已经没有说话的一点动力,沉默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车里。
“住哪儿?”
“你们都清楚。”他脑袋抵在窗边,半眯着眼睛,用倦怠的语气回道。
“我可不清楚,我只是跑腿的。”
“滨河路202号…那一栋别墅就是…”
引擎启动,车里却响起嘀嘀嘀的警告声,李君岩测过脸一看,荀真没有扣上安全带,而这时候,荀真已经闭上眼,不声不响地睡去了,于是他测过身子,拉过安全带,替他扣上。
吉普车驶入公路,进入环城路,夜风灌进打开一半的车窗里,驱散沉闷,令睡梦中的荀真紧绷的眉头舒展开来。
在经过市区,沿河行驶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从梦中惊厥而起,嘴里说到:
“姚羽昕!姚羽昕!”
“怎么,你女朋友?”李君岩悠闲地问道。
“她怎么样?你清楚吗?”荀真一头冷汗,刚才梦里的模糊景象令他想起直到现在,他还不清楚姚羽昕到底怎么了。
“她没事儿,眼睛受炽光弹的影响有点假性失明,好好休养的话,很快就能恢复视力。”
“呼…”他放心地呼出一口气,得到解脱似的,脑袋一歪,又睡去了。
吉普车停在别墅外,李君岩伸手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他迅速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然后解开安全带,动作麻利地下了车。
“喂,连一声谢谢都没有吗?”李君岩说到。
“这不是你的任务吗。”荀真停下脚步,侧身回答。
“打出那一发子弹后,我就已经下班了,接你回家可是私人行为。”
荀真淡淡地看他一眼,依旧没有任何致谢的想法,他一声不吭地拉开栅栏,回家关门。
李君岩也只是笑着摇摇头,倒车离开。
当晚,荀真回家后立刻洗了个澡,冷水,他站在喷头下由着凉水浇灌,直到耳朵冻得僵硬。被冷水刺激后的脑袋昏昏沉沉,睡意裹挟着病前的头晕将他按进无意识的深渊,那一晚他睡得很沉,就像是死了似的,直到第二天清晨被头痛的重锤打醒,这一晚的时光都像是从他的生命中掐去了。
次日,他意识到自己得了重感冒,为昨晚冲凉水的行为后悔不已,头晕脑胀,没有胃口,而且还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就是想不起来。
到了十点多,有人敲门。
这段时间有人拜访他家的频率可以说是几年内的最高峰,从侧面说明,他的安稳日子似乎正在走向崩溃。
抱着这种悲哀的想法,他擦干净流出来的鼻涕,神情恍惚地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是熟人,他这样的人也是有一两个熟人的,音像店老板算一个,而音像店老板的女儿也算一个,站在门口的就是后者。
“真哥?”她被荀真极其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手里提着的西瓜掉在了地上。
“你怎么…”他捂着太阳穴看着她。
“你不是和我爸说好,从今天开始你要来给我辅导功课么,一直等你没到,我就来找你了…”她见荀真面露不悦,赶紧解释,“还给你带了西瓜…”
“糟糕…居然忘了这档子事儿…”他一拍脑门,看着她的目光顿时柔和下来。
“呀,你脸色好难看哟,是哪里很不舒服吗?”
“有点小感冒,那个…不好意思,我搞忘了日期,你现在先回去吧,我整理一下就过来。”
“你如果很不舒服,今天就算了吧,先养好身子要紧。”
“我会来的,决不食言。”他感到眼前一阵晕眩,她的身影晃来晃去,不可捕捉。
“真哥,你别这样,你赶紧和我去一趟诊所,让医生看看。”她说着就拉住荀真的手,将他往外带。
“别别别…”荀真浑身无力,被这个初二的小姑娘牵狗似的带着走,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走啦!你这样子会发展成高烧的,平时你家里就你一个人,也没人可以照顾你…”
“不是的…小闵,你看我鞋子都没穿上呢。”
小闵这才发现光着脚的荀真被她拖到了院子里,脸色一红,不好意思地说:“哎呀你看我…一急起来就毛手毛脚的…”
荀真也没多说什么,穿上鞋子,跟着她去了诊所,好在重感冒没有发展成高烧,刚好那诊所里的老中医也在,就开了一副中药让他熬热了喝,说是药到病除,两剂下去就恢复如初,那老中医吹得颇凶,令他觉得不是很靠谱,但小闵也说有效,他就提着那一包药回了家,立刻煎了药,吃他一剂,那药的苦超乎荀真的想象,他从未想过世界上会有如此恶毒的味道,那一碗药花了二十分钟才喝干净,喝完之后他就后背冒汗,睡意缱绻,直接倒在沙发上睡去了。
这一觉就睡到下午,他醒来后,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燥的,全都汗湿了,连沙发表面都被汗水浸得湿乎乎的,但随后他就觉得脑袋没有一点沉重感,身体也不似先前那样软绵绵的,伸了个懒腰,居然感到神清气爽,这时他才彻底信服中药的威力。
“醒了吗?”一阵啪嗒啪嗒的声音由远及近从餐厅传到客厅,小闵系着围裙走了过来,那声音是她穿着过大的拖鞋的缘故。
“你还没走?”荀真下意识说出这句,一出口,他就发觉这话很过分,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快要忘记怎么与人好好地对话了。
“你病成那样子,我怎么好离开嘛。”
“你爸知道么。”
“我用这个电话给他说了,没有大碍的。”她指着茶几边上的座机说道。
“我现在好多了,你赶紧回去吧。”说完之后,他又开始暗恨自己没有道谢就开始逐客的行为。
“别急,我给你熬了粥,你喝了我就走。”她转身去了厨房,端出来一碗温热的米粥。
“谢谢。”
荀真没有多大胃口,可胃里的空虚也令他很难受,这碗粥恰好能中和这种痛苦,他小口小口地喝,觉得身体逐渐地暖起来。
“真哥,我问问你啊。”坐在一边的小闵看着他吃粥,突然说道。
“你说。”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她张开双臂,表达‘大’的感觉,“晚上会不会害怕啊?”
“小时候会,现在不会了。”他回答。
小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就是说,不管我现在害怕什么,只要到了你这么大的时候,都不会再感到害怕了,是吧?”
“也许吧,”荀真放下喝了一半的粥,“可是,大多数时候,人在不懂事的年纪里反而更加勇敢,长大后,往往会变得畏缩怯懦。”
“照这样说,你现在是胆小鬼咯?”
“对,”他点点头,“我是胆小鬼。”
“这么说来,真哥你,是害怕长大咯?害怕成人之后担负责任,觉得那个时候的世界不会像小时候那么复杂?”
“难道你不怕吗?”荀真笑着说,他的笑容令小闵感到一阵新奇,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怕又能怎样呢,还不是得走出那一步,”她回答,“不过,我觉得,像你这样坦然面对自己的恐惧,不也是一种勇敢的行为吗?有些时候,我觉得承认自己害怕实际上更加困难呢。”
“好了,”荀真将空空的碗给她看,“我完成任务了,你是不是该乖乖地回家了?”
“哎,回家之后又是做作业,我宁愿在这儿伺候你都不想做那些试题卷。”她哭丧着脸说道。
“试题卷可是世界上最不麻烦的东西了,好好回去享受吧。”
“那是对你来说,我的脑子又不像真哥你的那样好。”
“是你不够努力罢了,你可比我聪明多了。”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哄小孩…”
两人瞎聊一阵,荀真最终将她劝回了家。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在等待高考成绩的焦虑中度过的,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对所谓的考试感到一点压力,没想到这几天总是控制不住去回想做过的题目,而且十有八九回想起来还是错的,不过他觉得这样挺好,与其让自己为那些超越现实的诡异之物而担心,还不如沉浸在升学压力之中,他居然享受起了这种焦虑,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平凡安稳的普通人。
他每天上午都会去音像店给小闵补习,当然是有工资的,一节课五十块,每天上午两节课,这些额外的收入对他来说还挺不错,一个月下来可以用这个钱换新手机,再添上一点儿,买新的电脑也足够。
日子就这样过去十多天,在离高考成绩出炉还剩三天的时候,他接到了姚羽昕的电话。
她告诉他,眼睛已经没有任何问题,她在医院里住了两周,这段时间一直想联系他向他道谢。
“那天,你妈妈没事吧。”他中途问到这个关键问题。
“完全是我太冲动了,当时我妈和她的同事根本就没法出校门,整个街区都被封锁了,人们要么被驱赶,要么就不能走出建筑物,所以没有出现平民伤亡,谢谢你,荀真同学,真的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
“好,没事就好,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挂电话了。”他打断她没完没了的致谢。
“那个!等等!荀真同学!我想改天亲自…”
他放下听筒,世界顿时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