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开始,现实变得不那么现实,在李君岩的儿时记忆中,世界还是被物理法则和传统生物学所统治着的,用‘统治’这个词也许不太合适,但是联想到如今这个渐渐光怪陆离的世界,曾经人们嘴里的‘现实’又确实是那么的沉重且具有无上的权威性。
但就算如此,曾经的自己也像是无法触摸到真相的箱中之人,如不是那一次惨痛的意外,他也不会坚定地走上如今的道路。
“李君岩同志。”
他抬起头,坐在对面的周院士微笑着看着他,他脑后的车窗外,黄昏下的街景飞速划过。
“你是叫做李君岩,对吧?”
“对。”他点头。
“独自一人处理了震惊中外的北海道恐怖事件,虽然知道你是特备营最年轻的少校,但见到本人之后,我还是叹服你的年轻,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过奖。”他早已不会对这样的奉承感到兴奋了,这些个人事迹在如今的境地说出来,怎么都像是在讽刺他从高处狠狠摔下来的现实。
“这一次有你在,我就可以大大放心了,老头子我估计也撑不过一年半载,等到需要我向你道谢时候,说不定我已经入土,所以呢,我先在这里谢过你。”他严肃地鞠躬。
“周老,您不必如此,只是任务而已,以后需要我做的一切,都是分内之事。”
周院士笑了笑,继续说道:“你是怎么看他的。”
“您具体是指?”
“荀真,你见过他了吧。”
他脑子里浮现出那个体格修长,不怎么健康的身影,随后是他总是带着怀疑眼神的双目。
“毫无疑问,他是变种人,而且很有可能是第三类变种人。”
“所以呢,你怎么看他?”
“很克制,”他谨慎地择辞,“我从未见过这么克制的少年变种人,您应该清楚,目前在全球范围内造成不良影响的变种人失控事件,有八成以上是未成年人所为,他们的心理不够成熟,很难控制自己的天赋,常常成为情绪的奴隶,造成恶性事件。”
“老生常谈了,他们的失控大多都是无心之失,和真正的变种恐怖分子比起来,后者才是你们特备营最大的敌人。”
“是的,我很清楚其中的差别,可特备营大多数时候还是在收拾那些小屁孩的烂摊子,所以我对他的印象很深,那种克制,紧绷的感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觉得他为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
“恕我眼拙,我无法再深入下去了。”他略尴尬地笑着说。
“我相信你可以,”老人满是皱纹的额头下,眼睛却清明澄澈,“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拥有‘心’的人,试着去了解他们,触摸他们心中的自我…”
“不好意思,周院士,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哈,”老人夸张地笑了一声,“说得太过了,你以后会明白的,我只是觉得,你会是那个关键的人。”
李君岩默不作声,随后驶入城郊西部,装甲车队经过桥面,很快到达那栋孤零零的别墅外。
“我觉得完全不用如此大张旗鼓,请其他人回去吧,这么多人只会让他紧张而已。”周院士说。
“保护您的安全是首要任务,请您理解我们,这方面,无论怎么看,都是我们不好做人。”李君岩回答。
老人叹了口气,点点头,下车的时候嘱咐道:“跟我来的人不能带武器!”
三个卫兵看向李君岩,后者微微点头,他们随之取下枪械,跟着老人下车。
拉开木制门闩,一行人来到大门前,此时已近黄昏,二楼的小窗透着台灯的光亮,李君岩莫名地想到,这时他应该在书桌前看书吧。
周院士敲响了门,他们听到二楼传来一声响动,抬头一看,是荀真打开了窗户,低头看着他们。
荀真看着窗外站在门前的一行人,三个身穿制服的军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有一位,他记得那人叫做李君岩,视线往园子外看,四辆装甲车围在别墅外的街道上,街道上站着七位持枪警戒的军人,和上次见到的特警不同,这一次似乎是军方的人来访。
该来的还是得来。
他平静地看着他们,并没有立刻下楼开门。
“小伙子,你就是荀真吧,我们来这里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和你谈谈。”周院士说道。
“有这么多人想和我谈谈吗?”荀真冷笑道。
周院士转身面对李君岩,厉声说道:“让其他人立刻归队!”
“周老,这…”
“老头子我虽然是科研人员,但军衔还是少将呐!是不是叫不动你这个带罪查看的少校了!”
李君岩当即立正,端正地敬了军礼,转身对那三位说了些什么,随后,街道上的士兵进入装甲车,随后开走。
“小伙子,我让他们三位守在门外,让我和这位李君岩同志进来和你谈谈如何?如果你不方便待客,你出来谈也行,地点位置由你决定。”
荀真关上窗户,二楼的灯熄灭,不一会儿,大门打开。
“请进吧,鞋柜里有鞋套。”说完后他转身进了屋里。
客厅里,飘散着茶叶的清香,看着坐在茶几周围访客,荀真发现自己居然已经习惯了家中出入陌生人,真不知道应该是开心还是无奈。
“唔,好喝,年纪轻轻能煮得一手好茶水,难得啊,难得。”周老抿了一口杯中之水,赞不绝口。
“只是十多块一斤的劣质茶叶罢了,大爷,您也太能侃了。”荀真面无表情地说道。
“十万一斤的茶叶和十块一斤的茶叶不都是植物的叶子吗,经济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体现物品的某些价值,但并不能从根本上区分其本质,就像现在,你这杯茶值多少钱对此时的我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把十万一斤的茶水泼在我脸上,老头子我恐怕并不会比此时喝着十块的茶叶更开心呀。”
“请您说话简略些,去掉不必要的修辞吧,我希望今晚的对话不会是无谓词汇的垃圾堆。”
“你好像对我带有一种敌意,如果我没感觉错误的话,是这样的吗?”老人笑着说。
“我可没法对你产生亲切的感觉,”荀真的眼神变得越加谨慎,“尊敬的周院士,赫赫有名的变种人屠夫!”
一旁的李君岩听到此话,顿时有些坐不住,他欲起身辩解,却被老人伸手按下去。
“屠夫?你居然这样形容周老?”他有些哭笑不得。
“难道不是吗,国内的社会环境为什么对变种人如此闭塞,还不是因为上世纪七十年代您老亲手建立的遗传突变研究中心肆意关押变种人,我不知道您会对他们做些什么,但从那些人从社会上销声匿迹的情况来看,恐怕遭遇的不会是好事情吧。”
周老一脸惊讶地看向李君岩,愣了半天,才对他说道:“我在国内的公众形象原来是这样的吗?”
“不是的,您的形象在国内媒体的报道中一直是客观公正的,国家也禁止媒体利用高级科研人员的声誉恶意炒作,请您放心。”李君岩回答。
“呵,那当然,国内当然会为您粉饰太平,您的恶名可不是专制之下的媒体透露出来的,您没有经常上网吧,国外有关变种人话题的讨论里,你的身份可是不亚于二战时期的希姆莱呢。”
周老暂时陷入了沉思,他脸上的一丝受伤神情稍纵即逝。
“您今天来拜访我,恐怕也不知是和我这个岌岌无名的学生聊一些不切实际的社会问题吧,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临的,唯一好奇的是你们会以怎样的理由让我从社会上消失。”
“看来,一味地埋头做事终究会脱离群众啊…”周老感叹道,“相比西方国家对变种人问题的开放式态度,或许国内真的应该谨慎地学习了。”
“周老,您不必多心,西方媒体无道德底线地攻击您和您的事业,安的什么心大家都一清二楚,我们国内的稳定局面是全世界都不可企及的,大家都看在眼里,功过得失,不是小人之流随口就能评定的。”李君岩说到‘小人’二字的时候,毫不避讳地盯着荀真。
“哦?你也认为在十三亿人口的国家对变种人的现实问题装聋作哑是很正确的吗?就算高墙外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就算新闻里已经宣告美国施行变种人强制登记法案,ZF也不愿意直面现实为变种人的基本人权做出一点点努力吗?”
“你懂什么!”李君岩的音调不由自主地升了上去,“你认为所谓的强制登记法案是在为变种人谋求福利吗?我告诉你!将变种人和普通人进行法律上的区分其实就是最大的种族歧视!国内迟迟不愿为变种人问题立法的原因就在于此!我们选择默默地帮助你们而不是在媒体上空喊口号去给其他国家扣屎盆子!而你,不过是个刚刚学会上网的小屁孩,在网上看了一些无良媒体宣传的辱华理论就自以为清楚国家的真面目!你以为国外的变种人在闹市肆意展现自己的天赋就是所谓的自由,认为国内的变种人低调做人就是被专制的结果,而选择性忽视了国外的变种人恐怖事件和治安问题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匪夷所思而不愿承认自己生活的社会环境是多么的安全守序,我是特备营的老兵,特备营作为专门应对变种恐怖事件的特种部队而存在,所面对的真相是你永远不可企及的,我可以问心无愧地为国内的安定而自豪,而你,一个只会瞎抱怨乱猜测的青春期青少年在面对这一切安宁的铸造者——周海,周院士的时候最好给我放尊重点!”
李君岩这辈子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过,他也很惊讶自己会如此激动地和一个十八岁不到的孩子如此辩驳,他一番言论之后有些尴尬地重新坐下,拿起茶杯灌了一大口。
见荀真陷入沉默,周老笑道:“你这么激动干嘛呢!咱们今晚又不是来吵架的,搞这么严肃有什么意思,跟开思想政治会似的,小子,你别在意他的话,军人嘛,总是有些脾气的,说话直,坦诚。”
“我理解。”荀真淡淡地说,话里少了一些戾气。
“我们今晚拜访你,一方面,是为了消除你对我们的成见,另一方面,也是重点,我们需要你的一些配合。”当然,消除成见才能赢得配合。
“配合?要我怎么配合?”他不由自主想到了那些传闻,关于使用变种人做人体实验的恐怖故事。
“有人想见你。”
“见我?我有什么好见的。”
“我也不清楚。”
“这和你们的工作有关系吗?”
“我想是有的,而且很重要。”
“不是为了我的‘天赋’吗?”
“我当然对你的天赋很感兴趣,第三类变种人,超出宏观物理法则的天赋,可算我再怎么感兴趣,想要研究这一切都得经过你的同意,我国是法治国家,而你是公民。”
“所以,这件事和我的变种人身份无关吗。”
“对不起,还不清楚,目前来看,有关的可能性更大。”
荀真苦恼地抿嘴,坐直身子。
“你愿意配合我们吗?”
“如果我不配合呢?”
“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只不过,等你的人会非常失望的。”
“我有权知道那人是谁吗?”
“当然,她叫伊芙,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莫非她是…”
“是的,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