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厕所回来后的荀真没有再加入话题，也没有吃任何东西，饭局结束后，按照计划大家是要去KTV的，荀真已经没有任何精力和兴趣继续大家待在一起，他向姚羽昕打了声招呼，就独自回家了。
赵刚的话比起赵刚本人对他的冲击要强烈得多，他意识到赵刚的想法或许就是这个社会上大多数人对变种人的看法，危险、不可控，他这时觉得，自己参加这个聚会实际上是可怕的错误，假若，他当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愤怒呢，假若，赵刚当场湮灭，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下场呢？
心情无比沉重地走在大街上，他感到窒息，四周的一切都在逼近他，空气也滞重得宛如融化的铁水，他好想彻底地释放自己，不管是愤怒还是天赋，他想毫无保留地敞开一切，就像那个绿发的女孩所说，释放本性，释放天赋，做真实的自己。
“荀真。”
姚羽昕的声音，对此他毫不意外。
“你不是要和大家去KTV吗？”他转身，看着匆匆赶来的她，说道。
“我送你一程，再回去也不迟。”她是跑来的，气喘吁吁。
“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送的，几步路就到家了，你去玩儿你的，去吧。”
“没事儿，我送你，主要还是有点内疚，我没料到赵刚会对你说那些话，之后看你一直都很消沉，我心里真的难受。”她诚恳地说。
荀真很不甘心地看向另一边的马路中央，他不甘的原因是自己有点感动，因为她的这些话，还有赶来送别的行为，他知道这无非是些客套动作，但她这么诚恳，诚恳到他做不到自己一向以恶意揣测人心的思考。
“赵刚就是嘴臭了点，性格有些狂妄，但他人品其实不错的，重感情，心直口快。”她继续说道。
“我知道，我并没有不满他，你放心吧。”荀真说着挤出一个笑容，还好不那么勉强。
他们并排着，慢慢地走着，荀真第一次没有因为她在自己身边而烦躁，他感觉自己大概习惯了姚羽昕的存在，不再排斥她，先前和她待在一起那种不自然的感觉不再出现。
“你对变种人的看法，感觉挺理性的嘛。”她说。
“可能是因为我没有被变种人伤害过吧，”他回答，“所以我才能说出那些话，令赵刚同学那么不开心。”
“别生气啦你！”她将荀真的回答理解为反话。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没经历过的人就没有资格评论，关于变种人，我们似乎是置身事外的一批人，新闻里，网络上每天都说着变种人的话题，但又有几个人真正地接触过变种人？就算变种人隐藏身份，每日和大家擦身而过，亦或是过着正常人的生活，可没接触过变种人真实自我的大众，真的能算是和变种人活在同一个世界嘛？我觉得不是，根本就不是，从头到尾，这个世界其实只能装下‘人’而已，不**掉天赋的变种人，永远只是异类，这不奇怪，也不过分。”
姚羽昕抬头，侧脸看了他一阵，他的视线只是投向涣散的远方，没有焦点。
“那，你不觉得会有普通人和变种人毫无芥蒂的那一天吗？”
荀真摇了摇头，说道：“不说人与变种人，就说普通人本身吧，肤色，种族，阶级，甚至连性别都能成为斗争的理由，变种人的存在，只是放大了人性中最顽劣的那一部分，我们从来不缺乏自相残杀的理由，没有变种人，这个世界不会好一分，也不会坏多少，只是普通人要接受普通人的命运，变种人要有身为变种人的觉悟，顺其自然吧。”
“好悲观的看法呢，”她感叹道，“难道，毫无意义的斗争最终会持续到文明的终点吗？”
“那就不是我们该担忧的事了，我们，不过是刚刚高中毕业的小鬼嘛，面对脚下的现实才是重要的，倒是你，看不出来你居然对变种人这么感兴趣？”荀真笑道。
“额…实不相瞒，从前我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就是研究变种人，所以填志愿的时候我会着重考虑和变种人相关的专业的。”
“这么执着吗？”
“因为，从小我觉得嘛，让人类莫名其妙地拥有这些天赋，总是该会有原因的，存在即合理，而我想找到这合理之处，解决了这个问题，那就一定会有未来。”
“那么，我想知道，你自己所希望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呢？”
姚羽昕看着他，认真说道：“‘变种人’这三个字成为历史，只存在‘我们’的未来。”
只存在我们的未来。
“那你呢，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她问。
“我怎样都可以，我没什么目标，能够找到适合自己的专业踏实地工作，就是我最大的梦想。”
“唔，很普通嘛，没想到你这么务实啊。”
“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
到了荀真家对面的那座桥，他再三要求不要再送了，再送就到家门口了，完全没必要，姚羽昕这才停下脚步。
“再见。”他走上桥。
“再见。”她看着他逐渐远去。
“荀真！”她喊道。
“怎么？”他停步，转身看着她。
“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他很长时间没说话，静止的是身体，翻腾的是思绪。
她满怀期待的面容逐渐消沉，相隔十多米的距离，两人的沉默仿佛使时间都凝固了，直到几辆车呼啸着驶过，车灯的光芒刮过荀真的面容，那光停留在他眼里稍纵即逝。
在下一辆车驶过的间隙，他不动声色地转身，而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开到不止十米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变种人的话，我们应当是很好的朋友吧…”荀真自言自语，此时的自己如同行尸走肉，在融入大家的最后一刻，他还是选择了退回阴影中。
而姚羽昕，则陷入更加疑惑的境地里，她更加无法理解他的行为，同时也更加好奇他的真实想法。
“如果连你的认同都得不到，那我又有何资格去幻想只存在‘我们’的世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