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不到九点，碟屋的卷帘门被敲得哐哐直响，于境本来就失眠晚睡，还睡眠浅，一点动静就能将他弄醒，他感觉那人敲的简直不是门，而是他的脑门，很不耐烦地爬起来，挠了一把光溜溜的脑门，踏着人字拖就下了楼。
“别敲了！来了来了！”他拉起卷帘门，外面已是大亮。
敲门的人看着拉开门的于境，他们互相打量一番，来人感慨地说道：
“境君！没想到你真的在里！”
于境比对方更加麻木，完全认不出来者，头发花白，面容消瘦，却显然正值壮年，看起来更像是大病了一场，他开口那一声‘境君’，令他倒吸一口凉气。
“一之龙介川？”
一之龙紧紧握住他的手，露出热诚的笑容，他点点头。
于境的神情由惊讶转变为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境君！我就知道我们还会有再见面的一天！”他笑着上下打量于境，“你胖了，好，很好，说明你过得很不错，我一直担心你的生活状况，现在终于石头落地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于境抽出自己的手，面前慈眉善目的‘老朋友’，却令他脊背发凉。
“实不相瞒，当初你离去后，我完全尊重你的决定，不允许其他人打探你的行踪，我希望你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看来，你也做到了，但是，最近我对你的思念与日俱增，我觉得现在是时候见你一面了，所以…”
“所以你想找到我其实轻而易举，只在于你愿不愿意罢了，一之龙，没想到最终我还是不能逃出你的手掌心啊。”于境笑着说。
“怎么，境君不欢迎我吗？”
“进来坐吧。”
因为小闵还在房间里睡觉，于境就将一之龙带到门市后的院子里，在石桌子上倒了两杯热茶。
“经过房间的时候，境君这么小心翼翼，对待家人真是温柔啊。”一之龙脸上总是带着笑，因为他瘦削的脸上没多少肉，就显得这笑像是皮做的面具，蒙在骨头上。
“是我女儿，夜里功课做到很晚，让她多睡会儿。”
“真好，”一之龙感叹道，“有家，有家人，日常无忧的生活，日出日落，世界之外的沧桑变化无关紧要，只要守着这一方小天地就够了，真好啊，你真让我羡慕呢，境君！”
“这是我的选择，每个人都可以选择，包括你，一之龙。”于境意味深长地盯着他。
“我也只有羡慕你而已，境君啊，你应该很明白，选择的权力是多么的珍贵，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享受的，比如你，”一之龙一直笑眯眯的眼睛打开一道缝，锐利的光像刀子一样刺向于境，“你一开始就有选择的权力吗？境君？不，一开始你没有，而我，我同情你的痛苦，我决定牺牲自己为你争取到这个权力，我很高兴你能有今天，一部分是为老朋友感到欣慰，其他，则是自己的成就感，境君！我成全了你！”
于境点点头，陷入沉默。
“你明白的，我的选择，为了那个理想。”
“理想？是劫狱？还是刺杀政要？还是放走精神病院的危险分子？甚至是将好端端的大楼压成一个裹着两百多具尸体的球？”于境玩笑般地说道，语气无比讥讽。
“当我达成结局，这些罪孽就会显得一文不值。”
“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走吗。”
“我可以向你重复无数次这句话：境君，阿千的事我很抱歉。”
“我也可以向你重复无数次：阿千的事和你无关，”于境说道，“我走， 是因为你变了，你举着我们理想的旗帜在干着魔鬼才做得出的事，我觉得理想脏了，所以我要走。”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像是默契地用沉默让这个话题过去。
“你来中国有什么目的，不会只是来看我一眼吧。”喝了口水，于境说道。
“这里有很关键的一步棋，可以这样说，我离真理只差这最后一步。”
“一之龙，这里不是美国，不是日本，也不是澳洲，你清楚恐怖主义在这个国家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是恐怖分子，我的行为不是为了散发恐惧，我反感不了解实情的人用恐怖主义概括我的行动。”
“谁他妈在意你的实情，一之龙我告诉你，在这儿，你那套行不通。”
“那你愿意帮我一把么？境君？”他瞪大眼睛，“如果你肯小施援手，那什么问题都不成问题了。”
“如果你是在开玩笑，那么我觉得这个玩笑还挺不错。”
一之龙随即开怀大笑，于境则摇头轻笑。
这时，通往后院的门打开，荀真背着书包站在门口，他看到老板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开心地笑着，有些犹豫要不要过去。
“境君，这位是？”一之龙的位置正对门口，所以比于境先注意到荀真。
于境看了一眼荀真，漫不经心地对荀真喊道：“小闵还在睡，你去叫她起来，别忘了让她背英语！”
因为老板都没有正眼看他，荀真连回答也懒得说，关上门就去找小闵。
“我女儿的家庭教师。”于境随后对一之龙说道。
“唔，很年轻嘛。”
“都是些打暑假工的孩子，兼职嘛。”
“嗯，很有活力的一代人，中国大陆的新时代青年大都很有干劲，有追求有理想，不像现在的日本，老龄化时代，少子化严重，经济低迷，年轻人都没有了上一辈人的干劲，让人痛心啊。”
“但是，日本却是世界上变种人问题处理得最好的国家，普通人与变种人的和睦指数世界第一，甚至有‘伊甸园’的绰号，倒是你这家伙，来自这个如此和谐的伊甸园，却数十年如一日做着撒旦才能做出的事，真是让人想不通。”
“唔…境君依旧是如此毒舌啊，一开始吐槽，就让人招架不住呢…”一之龙苦笑，“现在的日本相对从前，实际上更加封闭了，看起来可能是和谐的景象，实际上，大家都压抑着呢…在我看来，那样的环境反倒更加可怕。”
“你也有害怕的东西？”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害怕是人的优势，害怕才能在这样的世界上生存下去，只不过，我和一般人不同的地方在于，我从来不害怕未知，我害怕的是一成不变的所有。”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很快就会清楚的，希望你能永远这么幸福，我的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