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护工阿姨在开水房打了一盆热水,照例回病房去为病人做清洁工作,门刚用胳膊肘顶开,她手里的水盆‘咣当’就掉在了地上,热水流了一地,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病床上的荀真,半天没反应过来。
她接手荀真的护理工作已经快一年了,每天见惯了躺在床上状如尸体的他,而现在,他好端端地坐在病床上,背靠着枕头,望着窗外的风景,对于护工弄出的大动静,他一点没有被惊动,安静非凡。
下午的自习课,于小闵全神贯注地抄写着黑板上的笔记,这时候任课老师走到她身边,示意她看向窗外,她意外地看过去,班主任在窗户外对她招手,示意她出去。
“老师,有什么事吗?”她有点拘谨地看了看教室里正在埋头算题的其他同学。
“你是不是在中心医院留了我的号码?”老师问道。
“嗯,对的,因为医院里有需要我照顾的人,为了应急,我就把老师的电话留给住院部了。”她点点头,学校里禁止学生携带手机,她当初就留了班主任的号码。
“哦,那刚才那个电话就是找你没错了,”老师点点头,“护士长让我转达你,说是病人醒过来了。”
她愣在原地十多秒,似乎灵魂脱壳,然后又重归肉体,在班主任和其他老师学生的惊讶目光中,猛地冲进教室,她动作粗暴地扯出背包,弄出很大声响,不管课桌上的其他东西,背包往背上一甩,就冲了出去。
“老师我要请假!拜托了!”她风一般从班主任身边冲过,留下这句话在走廊回荡,等老师回过神,人已经没影儿了。
“嗨?这孩子怎么了这是?”班主任莫名其妙地说道,但还是拿出了手机,“喂?刘大爷啊,对对对,我是赵老师,我有个学生请了假要出校,没来得及批假条,您给她放个行,嗯,叫于小闵,好好好,谢谢啊。”
再没有什么能够占满她此时的内心了,只剩下一个念头——快点见到他。
她头一次舍得花钱坐出租车,坐在车后座上,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一一退去,她莫名其妙地湿了眼眶,司机从后视镜注意到,就趁着等红灯时候,抽出几张纸巾向后递给她,好心问道:“小同学,有什么事不开心吗?”
“谢谢…谢谢师傅…”她掉着泪,接过纸巾,有点语无伦次,“我…我是…我是开心呀。”
“现在的年轻人,真搞不懂啊。”师傅笑着摇了摇头。
车刚在住院部外停稳,她就冲了出去,然后又冲回来,给钱。
“别急别急,有好事也要慢慢来,不要乐极生悲啊。”师傅笑道。
“对不起对不起!”她接过找回的零钱,又冲向了住院大楼。
她疑惑地发现,楼下居然停着几辆军用悍马和箱车,这让她感到很不舒服,电梯被占用,她来不及等,直接爬楼梯,一口气到了七楼,她气喘吁吁地穿过过道。
全是人。
荀真的病房外的过道挤满了人,而且都是实枪核弹的士兵,他们直接封锁了这里,不让其他人和医生护士通过,于小闵顿时一热,一股火气冲上脑门,她永远忘不了两年前发生的那一幕幕。
病房里,军方特备营的专家拿着各种器械在为他做检查,他像个木偶,对外界的刺激没有反应,只是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注视着他的眼睛。
“大校,根据脑部的核磁共振图像来看,他的脑组织确实已经恢复到了正常水平,很难相信那种程度的非物理性脑细胞死亡可以自然复原,而且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记得,上一次为他检查脑部仅仅是在一个月之前啊。”专家拿着核磁共振检查报告对着正坐在病房一角抽烟的李君岩说道。
“那他现在的情况该怎么解释呢?”李君岩满脸胡茬,一脸疲惫,他看着和木偶没什么区别的荀真,把只抽了一半的烟徒手掐灭,丢在垃圾桶里。
“这…不属于我们部门的研究范围了。”
李君岩转向一边,对正在玩手机的年轻人说道:“这是你的专业范围,说点什么吧。”
“他这副样子,明显就是不适应‘掉下来’的世界嘛。”他不情愿地收起手机,随口说道。
“讲清楚点。”
“额…那就打个比方吧,”年轻人挠了挠额头,“动物园抓了一只幼狮,从小就把它养在狭窄的园子里,狮子就从潜意识里以为这个世界只有这么大,而某一天,狮子机缘巧合之下逃了出去,逃到了广袤的大草原,它见识了真正的无垠天地,感受了令人陶醉的自由气息,在那一段时间,它真正地感受到了生命的意义,而好景不长,不久之后,它再一次被偷猎者活捉,这一次,它被关进了马戏团的笼子里,从此以后,狮子就再也无法适应狭小的天地了,它无法挣脱,于是就郁郁寡欢,无论给他什么刺激,都无法令它兴奋起来。”
“也就是说,从‘升华’的境界跌落,就会成为这样子吗?”
“有关升华者的干货实在太少,而升华者‘跌落’的记录则根本没有前例,说白了,升华了人都没了还能记录个什么?但不得不说,特备营真是神通广大,连弑神子弹(希格斯玻色子子弹)这种理论上的东西都能造出来,活生生弄出了个‘跌落’的例子,实在佩服,目前的情况,就是没有人可以完全解释他的状况,这可是跌落的‘神’啊。”
“也就是说,你也不能完全弄明白他的状况对吧。”
“我只能给出合理的推测,我的推测就是,经历过升华之境界的他,现在已经无法再用‘人’的方式来理解这个世界,所以会陷入这种呆滞的状态。”
“我可以理解为,他忘了如何使用感官了吗?”
“可以这么理解。”
病房外响起一阵吵闹,李君岩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我去看看。”部下走出病房片刻,回来后说道:“是于小闵,这两年照顾荀真的人。”
“那就放她进来吧。”
部下向门口的卫兵做了个手势,随后,于小闵失去阻拦,推开门走了进来,她无视其他人,径直冲到荀真身边,紧紧地抱住他。
“真哥…真哥你终于醒了…”她喜极而泣,“我还以为真的就像他们说的…你要这样躺一辈子…”
但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真哥?”她抬头看着他,“你怎么不说话?”
她以为是他太久没有使用声带,导致声带萎缩失声,但她发现他的眼神空洞而没有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