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她说什么话,如何摇动他的手腕,拍打他的脸颊,荀真都毫无反应,只是用空洞冰凉的眼睛看着她。
“我是小闵啊,真哥,你不记得我了吗?你说句话啊?别这样好不好?”她用哀求的语气对他说道。
李君岩对眼前的一幕没有表露情感,就像他是荧幕外的观众似的,他对那年轻人说道:
“他恢复神智的可能性有多少?”
年轻人揉了揉乱蓬蓬油腻腻的头发,有点难为情地说道:“没有这种情况的先例啊,除非把他的脑袋让给我放手操作一番,弄点干货出来,你懂吧。”他说完搓搓手,毫不掩饰贪婪的目光,看着荀真。
这话被小闵听到了,她抓起桌子上的水杯就砸了过去,年轻人惨叫一声,脑袋被砸中,立刻鼓起个青包,还被开水撒了一身。
“哇!你干嘛啊你!”他哭丧着脸抱怨道。
“你们还想对他做什么?你们还嫌他不够惨吗?”小闵指着李君岩的鼻子说道,“好端端的一个人,几年前被你们弄成了植物人,现在还想开他的脑袋吗?你是个人吗你?”
李君岩没有看她一眼,而是继续问道:“你就清楚地告诉我,他现在的价值足够引起敌人的重视吗?”
“没有人会愿意碰这个烫手的山芋的,”年轻人恨恨地看了小闵一眼,拿着纸巾擦拭上衣,“被希格斯玻色子打穿大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杀死了升华后的‘他’,跌落回碳基生命的意识不可能再完整,升华的意义本来就是意识脱离载体(肉体),脱离的意识被杀死,就算他的大脑恢复到了正常水平,也不代表意识就能复原的。”
“可意识的本身,不就是大脑神经元之间的电信号组合吗?神经元恢复了,那意识为什么就不能随之复原呢?”李君岩继续问道。
“大校,人的脑子可不是台式电脑啊,脑活动在表面上看似乎是既定神经元架构之中的程序,但大脑和冯·诺依曼体系的计算机有本质区别,要分析脑活动,得深入到量子领域,毫不夸张地说,一个人的意识,就是一个宇宙,他现在说不定正迷失在自己的宇宙里呢。”
“那就到此为止吧。”李君岩起身,走向门外,其他人也收起器械,打道回府。
“你给我站住!”于小闵一个箭步拦在李君岩面前。
门口的卫兵见状立刻抬枪,进入射击准备,病房里的气氛一瞬间紧张起来,那些专家看到枪口黑洞洞的朝着里面,吓得直往后退。
于小闵当然知道那是真家伙,虽然怕得双腿打颤,但还是硬着头皮挡在他面前。
李君岩往下压了压食指,两个卫兵动作整齐地拉上保险,枪械归位。
“想说什么。”他冷漠地看着矮自己两个头的小女孩。
“你们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荀真,他到底还能不能恢复神智?”李君岩的不怒自威令她无法再拿出责骂的气势,她的语气弱弱的。
“你再给她讲一遍,直接说结果。”他微微偏头,对身边的年轻人说道。
那年轻人一下子就来精神了,似乎是刚才被于小闵弄得很不开心,终于找到报复的机会了,他故意用得意而欠揍的语气说道:“切,刚才说了那么多都没听明白么?他这辈子基本上就这样了!明白了吗?”
小闵低下头,右手捏住左臂。
李君岩绕过她,走出病房,其他人也绕过她,陆陆续续离开。
那年轻人本来只是想出口气,没有过多的想法,却见这个小姑娘被自己这么一说,低头神伤,他报复心理的满足还未品味几番,就变成了愧疚,自己反而下不了台了,又不好意思上去说点什么,灰溜溜地藏在大部队里离开了。
军方的人全部撤退后,于境走进了病房,他在第一时间也赶了过来,但被拦在楼道很久,推门而见的,是立在那里低头不语的女儿,他看了一眼做在病床上双眼无神的荀真,明白了什么,叹气之余张开双臂,小闵将头抵在他胸口,瑟瑟而泣。
“至少醒过来了,对吧?”他安慰道,抚摸她的头。
“可是…这和先前那样…有什么区别呢?为什么就要让他经历这些呢?他做错了什么呢?难道这世道就是这样不公平吗?那么好的人,就不能让他平平安安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成长就是接受世事不公的一个过程。这就是现实,命运出其不意,那些战火纷飞的国家,人民何尝不是无辜的,小闵,你要明白,这个世界不可能所有人都幸福,一部分人的幸福,必定是建立在另一部分人的不幸之上,哪怕这幸福看起来是多么的天经地义。”
小闵抬起头,抹去眼角的泪,看着荀真,他在两年前的台风之夜拯救了二十九人,却换来如今的结果,不但自己历经植物人又丧失神智,而且他的拯救,并没有得到她想象中人们的感恩和赞美,到如今,事件的影响虽已趋于平静,但网络和媒体一旦涉及这个话题,对荀真的评价却总是反感和厌恶,她知道真相,知道她敬仰的荀真真实的面目,所以她感到绝望,真正的英雄被大众摒弃,反而是沽名钓誉之辈受到群众的狂热崇拜和无条件迷信,世道,真的就这么扭曲病态吗?
“我相信,真哥会回来,我会等他。”擦干泪,小闵坚定地说道。
于境眼神复杂地看着荀真,这个少年所经历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荀真相信他就如同信任自己的父亲,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荀真,所以,在电刑事件之前他对荀真的看法中,荀真不会是那种会为他人付出一切的人,他的性格是极度自私而敏感的,却不想,这样的人最终会站在路易斯·派恩的面前。
此后的一个月,荀真继续呆在医院里,进行肢体的康复训练,他沉睡了太久,肌肉早已萎缩,在护士和小闵的帮助下,他经常四处散布,虽然没有意识,但在外人的引导下,他还是会做出反应,所以康复训练还比较顺利,一段时间之后他就可以正常地走动和站立了。
七月份,暑假开始,荀真出院。
得益于荀真父母每年寄来的丰厚抚养费,除去基本的医疗费用与生活花费,还剩下富余的一笔钱,于境一家在西城的三环的老城区租了一间室内一百五十平米左右还带小院的平房。平时于境会到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上班,负责运送货物,都是些每天换新的时鲜蔬菜之类,白天基本不在家,在乡下和城里来回跑,比较忙,没有节假日,小闵则因为在家中照顾荀真之故,这个假期没有报补习班。
虽说荀真处于无意识状态,但小闵发现,经过简单的引导,他可以很快地做到配合,比如说穿衣服,开头还是于境亲自动手,毕竟让女儿去服侍怎么也说不过去,一开始于境只是单纯地为他穿上或者脱下,几次过后,于境发现他居然在没有指导的情况下自己就抬手,让穿衣过程更加顺利,之后于境就尝试着让他自己穿,几次三番他就不再需要外人帮忙,只需要将衣服交到他手上,他就会自己穿起来。
最让父女俩诧异的是,除了吃穿,他连上厕所都能自理,也就是说,在生活上,他完全就是正常人,只不过除了这些必须的活动,他就坐在窗前发呆。
时隔两年,再一次入夏,只不过,这个城市不会有台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