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年开学已两月有余,入秋过后的江北市开始变得湿冷,一周七天里有四天阴雨连绵,太阳始终隐匿在雨云后,让学校宿舍里晾衣服的学生们苦不堪言,就是在这样的沉郁季节,为期一个月的大学军训却开始了。
按理说军训应该在九月份开学后一周内开始,但2014年的江北市夏天格外的长,穿越八九月份,直到十月底室外温度仍保持在39度以上,学校一度决定将本届的军训延后到来年的春天也就是下个学期开学举行。等到秋老虎退散的那一天,江北市的市民清楚记得那是十月二十八号的那一天,仿佛换了天地,一夜之间由酷暑进入寒秋,气温陡降二十多度,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好歹让人有个准备过程,如此突兀的降温让本地爆发了大规模流感,走上街头听见的是路过行人无奈的喷嚏声和咳嗽声,老天爷翻脸如翻书,害苦了外地来求学的大学新生们,校医务室人满为患,而就在这样头疼的时间段,校方居然宣布下周开始军训,此举在校园网络论坛引起了轩然大波,辱骂校方领导的帖子跟倒垃圾一样倾泻而出,管理员删都删不过来,半只脚踏入成人社会的学生们第一次体验到了社会的残酷,再苦再累,只要领导不开口改变主意,军训还是得硬着头皮整下去。
齐欣感觉到军服已经完全濡湿,黏黏地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发育良好的身体轮廓。雨一直下着,肉眼不可见的细小水珠如同蒸桑拿一样将她的全身逐渐地打湿,她很不舒服,想扯一下衣服,让内衣不那么难受地粘着自己,但她不能动,因为在立正训练中,只要让教官看到一点点的乱动,那么她们整个班就得再站二十分钟,而她因为身高的缘故,站在最显眼的第一排。
教官双手背在身后,他将齐欣所在的班级称作‘二连’,他面容严肃,视线一排一排扫过学生们的身体,从最后一排慢慢地走到第一排,最后视线停留在齐欣的身上。
她虽然直视前方,视线的焦点在操场尽头的那颗树,但她清楚教官在看她,她也能感受到视线的压力,以及对方思维活动散发的热量。
仅仅是被人注视,她就产生了作呕的抗拒感,教官的视线仿佛一只手,在她身体表面游离,令她觉得像是有一条蟒蛇缠绕着她的身体。
不要再看我了。
她默默地祈求教官移开视线,但无济于事。
**——她的脑内突兀地一响,在芒刺在背的烧灼感刺激着她,她明白,是她身后的女生注意到了教官在看她,恶意和妒意构成的思想散发着阴寒的光。
而后,不止身后的女生,还有身边的,更后面的,更多的思维聚焦在她的身上。
分散注意力——她告诉自己,不要受外界的影响,她要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她可以想一想晚上吃点什么,也可以猜一猜未看完的悬疑小说后续的剧情,无论如何想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在意自己以外的其他…
嘭。
有什么东西倒下了,聚焦在她身上的那些视线一齐散开,而她就好像一瞬间撤去了千斤重担,陡然轻松。
“怎么回事!”
“报告教官!有人昏倒了!”
“都别动!”教官吼了一声,往后排走了过去。
她隐隐听到后面传来的交流声,转过头看了看,是个男生倒下了。
那人并没有彻底昏过去,教练掐了下人中,其他人给他喝了点热水,就虚弱地醒了过来。
“你去医务室休息下,让医生看一看。”教官对他说完,然后转身对前排喊道:“队长送他去医务室!”
齐欣叹了口气,一声不吭地走向后排。
“麻烦了。”那个男生礼貌地对她说道。
她懒得回答,扶着他离开了操场。
“你如果不喜欢我碰到你,那就让我自己走吧。”走到一半,路过人工湖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道。
于是她松开手,让他自己行动,她稍有意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猜到她的想法,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生,这还是她第一次正眼瞧他,虽然他们是一个专业一个班的同学。
齐欣从来就不喜交流,总是独来独往,小时如此,大学后依旧如此,开学已经两个多月,班上的十多个同学她一个都记不住名字,但是她对这个人有点印象,因为他是十月份才入学的。
可能是天色阴沉的缘故,他的皮肤显得苍白,像是没上釉的瓷器,身材瘦高,五官精致可是缺乏活力,整个人死气沉沉,她撇撇嘴,用死气沉沉来形容不太恰当,因为他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从未活过一般,倒不如说他了无生气。
陪着他一路走到医务室,她显得很轻松,因为他从头到尾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就好像她是陪着一截木头走了一段路似的,她挺满意他的冷淡态度。
校医简单地给他检查了一下,说是他的体质过差,昏倒是受寒,应该注意饮食和锻炼,说是行医这么多年没见过他这样虚弱的年轻人。
“就跟林黛玉似的,”校医老大爷摇着头给他开了一点药。
齐欣站在一边冷眼瞧着,她本该直接回到操场,但这个千载难逢的偷懒机会她不想过早放弃,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看着他对校医的嘱咐点头哈腰的模样,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就是上个月某堂必修课的途中,辅导员带着他进了教室。
“我叫荀真,很高兴认识大家。”他的自我介绍只有这一句,说完了就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开始上课。
“他不会有病吧?怎么一脸寡白?”
“怕是得了肺痨哟…”
教室里以他为中心议论了一阵,此后,他就游离在集体之外了,一起上课,但极少与人交流,就像她一样,仿佛在刻意远离大家,但又有不同,她的刻意是带着厌恶性质的,而他,是那么自然地疏远了大家,就好像逐渐远离交点的线段。
她看着他,校医负责任的思维燃烧着温暖的火焰,一边的她很容易就感受到,但是他的,点头哈腰的荀真的思维却依旧冰冷,她什么也感受不到。
“又是个表里不一的家伙。”她暗自冷笑。
心中的不屑刚消化完,她突然发觉他看着她,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又是第一次,第一次被人注视自己却没有发觉到,有点令她措手不及,仿佛被人突击了似的。
“我恐怕不能再训下去了,我得在这里休息,不用麻烦您费神了。”他笑着说。
“是么,您这身体真是坏得及时啊。”她酸溜溜地说了句,表达自己的羡慕,转身离开医务室。
回操场的路上,她却怎么也对他厌恶不起来,因为她从未感受过他任何思维的温度,她一点也不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从他注视自己的目光来看,至少这目光,是无比澄澈的。
荀真。
她记住这个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