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要回去了吗?”
中午在我准备离开教室的时候,羽姬主动向我问了声。
因为那过于纯净的声音,我差点动摇了原本的意图。
“嗯……有什么事吗?”
“唔,倒也不是有事,只是觉得难得有机会,或许可以一起吃个午饭。学院的各个组内成员通常为了寻求一致性,饭食之类的活动都会尽量在一起的。正好现在学院里你有所交往的都是圣女组的人不是吗?”
“下次有机会的时候吧,刚转学的缘故家里有不少事情要处理,所以要先回去一趟。”
“这样啊。”
羽姬笑着点了点头。
“圣女大人其实是在对他感到在意才这么说的吧~以前的转学生可没这种待遇。”岸北不合时宜地插了句,一脸坏笑,“这家伙赢了香茗之后在你心中的地位攀升了?”
“只是有点在意……而且既然身为有潜力的同伴,多了解一些没什么坏处呀。”
“但我家羽姬依然是我的。”
到了下课时间那几个老面孔也都活跃了起来,夜明神大约是听了一半的话题,走来表明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台词。
“没人在说这个啦……那,下午见。”
教室里已经没剩下多少人,羽姬在向我道别的同时,也在向着其他时不时上来搭话告别的学生给予回应。
看起来已经没有我需要再去解释的事情了。我随后与夜明神和岸北分别打了个招呼,便独自离开了教室。
至于菊水香茗……据说是下课就直奔圣巢去了,努力派的她应该也不会希望我说什么下午见之类的客套话吧。不如说现在去见她很可能会被按着强行要求再打一场,想想还是算了。
再次从羽姬身边远离有如撕心裂肺般痛苦……走在喧闹的走廊上时,这种不安感一次又一次地袭向心头。
不,应该说是,恐惧。
今天的一切尽管不那么顺利,却因羽姬就在身边而又显得过于美好,这是我已经数年没有品尝过的甜美味道,如今再次用舌尖与其接触,已然开始感到甜得发腻了。
越是呼吸到羽姬周围的空气,畏惧就越是用力地缠着我的脖子,我甚至不敢太过于接近眼前那个梦寐以求的身体,生怕一切会在手中转瞬即逝。
我已经在尽力克制自己了。
如果不是在教会的眼皮底下,或是在其他地方以能够正常交流的身份与圣女相遇,我大概会被当成痴汉之类的危险人物被当场带走吧。
“哈……”
我狠狠地掐住了自己的臂膀,以抑制自己雀跃不已的恶劣冲动。
现在的忍耐是必需的。
那已经不是曾经只属于我的羽姬了,我必须,了解到这一点,并且更加深刻地,认知到目前的现实。
现在我已经来到了教学楼外,顺着人少的方向走到了阴暗处,在周围见不到什么人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也只有像这样,独自一人独处的时候,得以释放的情绪才会让我更为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果然还是那个背负着“魔女”之名的存在。
单是保持正常的对话就已经需要竭尽全力了,而在与菊水对战的时候,一开始和结束的两个时间点上更是险些没能控制好自己。
……
附近有个通往学院外部的林间小道,基本上没有人会来到这里,自然也几乎没人知道那条路。那是我事先找到的私人通路,从那里离开可以不被他人所瞩目,这是我所需要的后备方案。
围绕着学院延伸展开的树林就近在眼前,我确认了一遍周围没有其他人的视线或是身影出没,随后便越过栏杆,径直走进了树林深处。
同时,在脚下触感愈渐柔软,伴随着草木刮动的沙沙声,我从自己身上的制服里,拿出了沉闷已久的老朋友。
那是一张以恶鬼之面为原型的面具,因做工的缘故重量不轻,但好在厚度不高,藏在衣服里基本上不会被人发现。
我深吸了一口气,青草葱郁的芳香蹿入鼻息,与面具的木香混杂在一起。
然后,我闭上了眼,并缓缓戴上了面具。
只要不再站在羽姬身边,我也就不再是那个无趣的一之濑雪季了,比起这个除了与羽姬的羁绊以外几乎没什么含金量的名字,我更青睐的,是那个令教会为之恐惧并无比敌视的称呼。
随着面具所带来的那份最初的黑暗,我能够感受到压抑已久的情感逐渐回到了体内,回到了我饥渴已久的心脏里。
“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回到我身边的,羽姬。”
由男声转为少女音色的瞬间总是那么的微妙,可同时也会让我感到安心许多。
面具的效果——强制性改变所有人对面具佩戴者的性别认知,对我自己也有着同样的作用。事实上只要戴上面具,我就会开始感受到胸前多出了一些充满累赘感的重力,以及自己的动作也会在无意间向着女性化的方向发展……这当然不是因为我想当什么女装大佬或是真的想转变性别,只是当潜意识将自我认知为“女性”时,动作、姿势、语调也会自然而然地向着印象中的女性方向去发展,这也是至今没有人对“魔女毫无疑问是个女性”这种主流论调产生质疑的原因。
我对这种变装并无不满,实际上也正是依靠性别的区分才让我入学时完全避免了众人对我身为魔女的可能性产生猜疑,要说唯一值得抱怨的地方……
他人对面具佩戴者的性别外貌认知多少是基于设计者自己的“设定”,毕竟这终究是依靠其设计者本人的幻想之力所制造,幻想的构成结果当然也会符合其本人的需求。
但也正因如此,将我的“魔女形象”刻意设计成前凸后翘的**妙龄少女才更显得满是恶意。
我掀起面具将其置于头顶,以让面部能够接触更多的新鲜空气——只要面具仍“佩戴”在我的身上,佩戴的方式并不会影响其效果生效——与此同时,这条充满自然气息的林间小道也差不多到了尽头。
面前是一条单向通往出口的泥土小路,根据我先前的调查结果,出口则通往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边墙,从那里出现同样有助于引起多余的注意,是绝佳的场所。
我很快便如愿抵达了那扇破旧不堪的土墙,并找到了土墙上那个可以通行一人的缺口,只是,先不提我还得费点劲调整胸部位置才得以通过那道缺口,原以为会继续平静下去的氛围却在我穿过缺口的那一刻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救救救救救在下啊师父!!”
这里是一条没什么生气的巷子没错,只是从某一侧正冲着我跑来一名再眼熟不过的少女,身着看似隐蔽实则无比引人注目的黑色紧身衣。
那是我曾经收下的徒弟,同样也是一名血遗症患者,名字是千卷小夜,正如您所见,是一名忍者。
这不重要。
“我应该说过我不想引起太多的注目——”
眼看着她已经一路狂奔至我的面前,我本想就此教育她一番,结果在靠近我的时候这丫头压根没减速,直接拉起我的手臂一路拽着我就往另一侧继续跑了下去。
“喂,小夜!突然干什么啦!”
“有个患者正在对在下穷追不舍!还把在下当成了抛弃他的妻子喊着‘我爱你我爱你’的怎么解释都不听!师父快帮在下想想办法!”
“哈??有人追求你和我有什么关系——呃。”
顺着她的提醒,我一边质疑着这件事的重要性,一边看了眼身后的方向。
她所说的“追求者”的确就在身后……没错,我也确实不太喜欢插足别人的恋爱感情事故,只是……
那个追着小夜亡命般狂奔不止、不断在踉跄不稳中与墙壁发生碰撞却又丝毫没有因疼痛而减速的所谓“追求者”,是个浑身上下被怪异的活物和死物所插满,连人形都快难以维持的,“怪物”。
“……亚种?”由于实在不想把这玩意认知为“人”,我提出了合理的“推测”。
“是患者啦!他这副样子都是成了罪者之后自己滥用幻想之力改造自身导致的!”
“这么说他会把你当成他的妻子,是因为他患有偏执幻想症?”
“是的!”
众所周知,非血遗症患者沾染上幻想之力并成为“患者”的唯一途径,是自身因过度偏执而患上“偏执症”, 全称“偏执幻想症”,在意识不断被幻想所侵蚀的同时,这份不受控制的幻想也会给他们带来通常称为“幻想之力”的力量,而这群人,便是“罪者”。
无论对教会而言还是对希望能够对其进行治愈和保护的、我的“病院”而言,这群罪者也一直是相当棘手的存在……
当然能够治愈是最好的,只是……
身上插满了针管、十字架、甚至是扫帚、厨房刀,并且肉体正在饥渴地将这些异物融于身体一部分,那个追着小夜——现在也在追着我——的人,也因此而体型愈渐壮硕和恶心,并逐渐失去了人所应有的外表与心智。堕落到这种地步,显然已经不是可以拯救的程度了。
“可以了,小夜。”在经过一处拐角暂时避开对方视线后,我反手拉住了还在逃跑的千卷小夜,拽着她一起停下了脚步,“已经确认可以作为‘处刑’的对象了。”
“啊,这样啊。那师父您加油,在下会仔细认真绝不漏过一点细节地进行旁观的。”
说着小夜毫不犹豫地躲到了一旁的墙壁边上,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张与墙壁颜色完全一致的墙纸,将她自己完美地“消失”在了墙壁之上。
你既然做得到这种事还特地把这家伙引导我面前来干嘛啊……
总之。
体型巨大的人体怪物终于在拐角处现出了身形,也许是找不到小夜,或是因为看到我的缘故,它明显地放慢了脚步,一点点向我逼近而来。
虽然和羽姬相处一天的回忆被这样的事拦腰切断让我有些不爽,但我毕竟还是“病院”——收养与尝试治愈患者的唯一组织——的主人,自己的职责还是要好好履行才行。
“能稍微聊聊吗,先生?”
我重新用面具遮住面容,轻笑着,向它伸出了手。
现在。
是罪前审判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