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在数年间磨炼成了,对他人下手不会再有犹豫的、真正意义上的“不灭魔女”了。
我从未在和羽姬相关的事情上有所犹豫过,至少……在今天之前。
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看着这个,将生死交托于我双手之间的、或许可以称之为同伴的男人,我终究还是产生了犹豫。
“这样真的好吗?”
我的右手置于其胸口,只要我想的话,随时都能取走他的性命……
但,这是男人自己所要求的。
“啊……当然……我本来就是个活不了多久的家伙……”
男人虚弱地抬起面容,失神的眼眸比起不久前愈加黯淡了几分。
“我并非质疑你生死的可能,但……选择为自己而死是你人生最后的权利,你原本不用交给我的……”
因为戴着能够将“魔女”外貌具现化的面具,现在的我无论是声音还是外表都与一名少女无异。
可惜的是,这的确能够赋予我更符合他人印象的“魔女之形”,却无法让我的心也如同街道小巷的传闻那样一片死寂。
这里是早已沦为废墟的废弃场所,如今却被异样的“热闹”占满了视野可及的每一寸土壤。周围一具具失去生命迹象的遗体躺倒在血泊之中,那些流淌于地表的血液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逐渐将一切的始作俑者包围在血色的囚牢里。
十……不,该有二十人了吧,这里所有的死者都是来自我面前这个即将寿命终结的男人之手,无可辩驳,也无需辩驳,这本就是他有意埋下的布局,是他为我而准备的舞台。就像我被教会冠以“魔女”之名的同时也背负上了教会一直以来所宣扬的“罪恶”,男人也有着与我相似的境地,被教会视为“患者”,视为异端,早已于所谓的“社会”里失去了容身之地。
而如今他的所作所为,正是在以极为简洁的杀戮之恶证明着自己的身份,证明自己的确是教会口中的“恶的化身”。
这当然没有任何的好处,因为,这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
不远处响起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会在这种时候来到这种地方的,只会是那群已然收到作案预告的教会神职者们……而这同样也是这个男人舞台准备的一部分。
“是时候了……魔女大人……是您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收留了我……现在是我报恩的时候了……”
“可是……”
“这就是我所选择的、我所想要的‘死’,是您让我的死能够在您所踏过的时间上留下一丝痕迹……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我自豪了……请抬起头来……魔女大人……”
“……啊,我知道……”
“谢谢……最后我还有唯一的请求……我听闻您的本尊是一名少年……我是否……有机会……见上一面呢……”
“……当然。”
实际上,考虑到刚刚脚步声的距离,现在我也不得不摘下面具了。
五年的改变早已让教会的那群人遗忘了我的长相——即便有人记得,我身为圣女诅咒的唯一处理者,他们也不会去尝试暴露与我相关的真相。
所以,只要我摘下面具,就没有人会认为我与那个数年间逐渐成为教会天敌的“不灭魔女”有任何关系。
这也正是,这片废墟会成为属于我的“舞台”的原因。
应中年男子的请求,我缓缓摘下了面具,希冀着自己原本的长相至少不会让他太过失望——然而,当被面具遮挡的视线重新捕捉到他的面孔时,那已经是一张了无牵挂的祥和睡颜,不会再回应任何的期待。
“……”
而我的犹豫,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我迅速收起面具,如计划好的那样拿起了手边的匕首,毫无动摇地刺进了男人的胸膛,血液浸湿了手掌和袖口,也迎来了等候已久的教会神职者们,诧异不已地在几米之外停下了脚步。
我站起身,一言不发地与这群无知者对峙着,等待着他们得出理所应得的结论。
看上去像是被我手刃的那个男人,背后有两只明显不属于人类的怪异手臂,这足以让神职者判断其身份。
“患者”。
这是教会对受诅咒之人的统称——当然也包括我在内——同时也是他们宣扬已久的“人类之恶”,“秩序之敌”,是教会无论如何都会试图铲除以证明自身正义的存在。
而在这个燃起鲜血之焰的舞台上,他无疑是死在了我的手里。
“我等听闻‘四脚蜥’想要在此实行一场屠杀才追赶至此……看起来无论是阻止他杀害无辜者还是亲手将其了结,都被你抢先了一步。”这群神职者的领头人面色凝重地向我质问道,“那么,请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什么人?”
如我所料,没有任何人会对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少年产生与魔女有关的猜疑,对方所质疑的,仅仅是我的行为本身是否具有意义。
毫无疑问,这里的回答,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啊……抱歉。因为‘上面’的人告诉我说要转入教会学院,需要先对自己的信仰有所证明,所以我就自顾自地过来找麻烦了。喏,结果还算不错吧,至少还是避免了患者逃跑嘛。”
我甩了甩匕首上的血迹,轻蔑地笑着。
“转入……教会学院?只有这个理由?如果只是转学,这本身并不需要什么证明。况且既然你已经有了与患者进行对抗的实力,为何还要特地前往学院就学?”
“……那什么,麻烦不要误会。”我从衣服里掏出一封信,隔空扔给了那个与我进行对话的神职者,“我的信仰并非奉献给神明,而是,献给‘圣女大人’的。转入教会学院当然不需要什么证明,但是啊——”
他拆开了信,那么我所需要说明的事情应该也会少上许多吧。
“——如果我想呆在圣女大人的身边,总得做点什么吧?”
那是一封,由一名熟知圣女的“诅咒”以及我的“工作”的教会核心教团成员所交给我的介绍信,内容大致是,只要我能够证明自己有进入圣女所在班级的实力,就特别批准我可以直接进入学院圣女班,成为得以接触圣女菓子泉羽姬的身边人之一。
“居、居然主教大人的署名信……失礼了。”
对方的态度明显有所改善,甚至语气中有了一丝畏怯。
不得不说掌权者的名号就是好用……也不知道由教会天天鼓吹的“秩序”所衍生出的现在这个结果,到底算不算是“混乱”呢。
嘛,也罢。
尽管是基于一场突发的屠杀与牺牲而起的机会,但为了正式得到接近羽姬的权利,我的确十分渴望这么做。
没错,这一切的死,这一切的血,全部,都是为了羽姬。
看着那群神职者在纷纷议论声中得出了要带我去教会学院的结论,计划已经基本完成了。我丢掉了匕首,最后瞥了一眼牺牲了一切来为我铺路的那个男人。
希望下次为你扫墓时,羽姬已经重新成为我的未婚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