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天就过去了。
间间断断地下起了雨。
天晴的时候地面也会残留着水渍,然而把衣服晾到窗外的时候又会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那样的天气让心情稍微变得有些烦躁起来。
勇者少女也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
不知道是因为猫的原因、还是抓到最后一只猫之后,就不得不回到原本的世界接受制裁了。
我坐在了公园的椅子上。
虽然还有些湿润,但是微微后倾地躺着确实能够消除疲劳。
“抱歉……”
“不是你的错啦。”
勇者少女失落地坐在了我旁边。
“不过最后一只猫找到的话,你就会被抓回去哦,这样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不快点找到的话,可能会造成损害也说不定。阻止那种事情发生是勇者的责任。”
哦哦,不愧是勇者。
“不过话说回来,只要放着那只猫不管,你随时都可以逃走吧?”
“唔……因为力量还没有完全回复,要用来打开传送门的话、稍微有点不太够。”
是这样吗。
因为社长放魔法总是非常轻松的样子,我还以为魔力这个东西只要吃饭就能补充了呢。像某位呆毛王一样。
“啊、对了。”
我从身后拿出来一个,残破的剑柄。
是那天捡到倒在地上的勇者少女的时候,她落在地上的东西。
大概是勇者之剑,不过被那样过度的使用,断成这样也是没办法的吧。
“这个是……我的剑。”
“嗯,先前忘掉了,现在还是还给你比较好吧。”
其实也并不是忘掉啦。
只是社长那个人,说着什么勇者的东西就是自己的东西这种胖虎一样的话、给藏了起来。是前天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偶然发现的。
“还是先放在你那里吧。”
“咦、没关系吗?”
她有些悲伤地笑了起来。
“没关系,现在的我大概没有资格拿起这把剑。”
资格什么的……
又不是非要从石头里**才能拥有哦。
按照社长的说法其实每个人都拔得出来只是大家都在演戏不想当那个被枪打死的出头鸟而已。
在我看来勇者也并非什么太好的名号。
不、不是指名声的意味上。
背负着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东西,光是走路都会觉得累吧。
“要去吃可丽饼吗?”
我指着路边的小店。
围在那里的人群嘻嘻哈哈地笑着。
甜甜的味道飘到了鼻尖的位置,让人突然想要吃甜食起来。
勇者少女像是猫一样、抬起小巧的鼻尖轻轻嗅了嗅。
露出有些难为的表情,最后下定了决心,摇了摇头。
“我还是再去找一下那个……唔,猫?”
“没必要那么紧张吧、不是之前也说了吗,实在找不到就低着头去拜托社长,她不会拒绝的哦。”
“不是的……这是必须要由我完成的事情而已。所以……”
必须要由我来完成。
最后的话语渐渐变得微弱起来。
晚风拂过她的脸颊,将发梢轻轻掀起。
叶尖细细碎碎地响起摩擦的声音。
有些微小的雨点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没有阻止转过身离开的勇者少女。
只是望着她有些柔弱的背影,觉得不满了起来。
啊是啊。
不满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这种不管怎么晒衣服也晒不干的梅雨天气。
路上凝着泥水,一踩就会溅出来,坏掉的地砖。
还有那个拼命地压抑起自己的欲望,让人可怜又觉得生气的少女。
看到电视的屏幕投影出的画面。
她会露出惊讶的表情。
闻到做好的料理散发的香味。
她的双眼会变得闪闪发光。
看到路边那种小孩子坐的,一摇一晃的玩具车。
她也会像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坐上去。
明明有那么多欲望。
明明有那么多想要做的事情。
却一味地压抑着自己。
我抬起头。
天空逐渐变得黯淡下来。
或许是阴天的原因,连边缘都不再残留着火红色的、夕阳的余烬。
只是将光线都吞没。
一点一点,蔓延而开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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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灯之下闪过某个小小的影子。
并不急促、显得有些失落的脚步。
我抬起头,看见勇者少女朝我了过来。
“没找到吗。”
“没有……可能已经不在周围了,跑到更远的地方了也说不定。”
我看见她的手臂上、稍微多了一条划痕。
并不浅显,而是深深地,割破到肉里的痕迹。
“那个是?”
“啊、因为一度尝过我的血,或许会被这个味道吸引。所以在中途的时候——”
“已经足够了吧……”
“不、我还要再去找一会,再晚一点的话——”
“我是说、已经足够了。”
“会变成那种唔嗷唔嗷,叫得很厉害的雷光兽一样的生物的——”
勇者少女渐渐停下了话语。
大概是终于察觉到、我说的并不是猫的事情。
“要留下来吗?”
“留下来?”
“留在地球,在这个和平的世界,享受一下那种战乱的地方享受不到的安宁怎么样?”
“……”
“还有很多你没到过的,好玩的东西哦。像是滑雪、过山车,还有电脑那样,什么都看得到的新奇东西。”
“不行的……”
“享受一下只属于你自己的人生如何,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都不用去管。不用硬要伤害自己,也不用勉强一定要去帮上别人的忙——”
“可是不行的。”
她用那样的表情抬起了头。
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
小小的雨点飘了下来,稍微浸湿了她的发梢。
灯光点亮漆黑的影子,就像只照耀着她一样。
如同在寻求着安慰一般、又如同在忏悔什么一般。
手上滴落着鲜血的勇者,身为罪人的圣女。
“为什么要对,我这样的人这么温柔呢。”
“你说为什么……”
“只是空有勇者的名号,只能够去打倒谁,却没办法保护谁的力量。”
她转过身去。
只落下一个顽强的。
顽强得有些固执的背影。
“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一倒下、却只能跨过他们的尸体前进。至少为了不让他们的死变成毫无意义的东西,所以才如此地前进着。”
“那么就——”
“那么就,只能前进着。就算前面是一片黑暗,连火把都无法照亮,方向也难以辨认。但是那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是一路奋战到最后、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同伴,失去了家人,失去了一切的一切——却唯独残留下来的东西。”
“……”
“所以即便痛苦,我也只能前进着。跌倒在地上、剑也断成两半。身上的衣服变得破破烂烂、但也绝对不能停脚步。如果停下的话、那之前的一切,不就毫无意义了吗。”
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那是身为勇者的尊严。
那是身为勇者的矜持。
那是背负着我所没有背负的一切、也选择要独自前进的觉悟。
她并没有转过身。
但是听到那样的话语中,传来轻微的抽泣的声音。
然后又迅速掩盖了下去。
用着开朗的声线说着。
“而且如果我留下来的话、社长会很生气的哦。像是八先生说的那个,很大很大,会嗷嗷地叫的大猫,扑到你身上的吧?”
那个是老虎啊。
并不是不能理解。
也不是不能认同。
只是觉得不满。
像是雨滴到身上,微湿的感觉很不满。
像是水从她的发梢落到地面,轻轻的撞响感觉很不满。
像是灯光落着的她的侧影。
孤单的样子,觉得很不满。
“啊、八先生,趁着手上的伤口还没愈合,我再去找一下猫。因为我是勇者嘛、所以愈合得很快的。在那之前——”
“我说啊。”
有点像无力的辩白。
但是这也是我唯一能说出的话。
“社长那边、我会去想办法的。如果她同意的话,你就留在这里。至少一起去了之前说的游乐园,再回去怎么样?”
勇者少女并不会飞翔的魔法。
某次路过游乐场的时候,她望着半空中的,高高旋转的摩天轮。
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能去那上面一次的话,就好了呢。]
她说了那样的话。
雨声的气势渐渐变得微弱了起来。
乌云稍微散开了一点。
即便只是小小的一角,也确实看得到月亮的痕迹。
比起公园的路灯,来得黯淡不少。
但是又、皎洁得美丽。
“月色真美啊。”
她那样说着。
用可爱的姿势,小小的掀起衣角。
像是从月亮上逃走的辉夜姬那样,露出了调皮的笑容。
“我会去的,摩天轮那里。”
“真的吗、唔、咳咳。总之,我先回去了,你也记得早点回社长那里哦。太晚回去的话,明天社长赖床的时候就会找到抱怨的借口了。”
“哈、是那样呢。”
不知道是因为听到了那句带着某种身为异世界人的她并不知道的意味的“月色真美”,还是得到了留下的许诺。
我并不讨厌雨天。
只是在这个停下了雨、稍微露出月光的夜晚。
连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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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八。”
并不是平时轻快的语气。
那样的社长变得严肃了起来。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
“她是你的恋人吗?还是你的亲人?”
“不是的…...”
“所以是有非分之想?看着那个漂亮的脸蛋就心软了?”
“并不是的……”
此刻的我正跪在地上,叩下了脑袋向着社长拼命地求情。
可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连我都说不上合适的理由。
我和她甚至连朋友都不算,硬要说的话,身为勇者的她,自然是恶役的我的敌人。
但是我想让社长带着她去享受和平。
不、这样的说法有些虚假。
连我我自己感觉到了违和。
仅仅只是因为、我无法拯救那位少女。
无法将她从名号的束缚中拉出来。
说起来就显得异常、连自己都觉得卑鄙。
我只是无视了那份感觉,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社长身上。
如果是社长的话,就做得到。
如果是社长的话,一定能够把她留下来的心情。
所以无能为力的我,只能朝着社长,以卑微的姿态祈求着。
“呼。”
社长叹了一口气。
大概是想要责备我,却并没能开口的样子。
现在要是对社长说着、冠冕堂皇的“无法抛弃眼前受伤的人”之类的话、她会生气也说不定。
“帮助弱小的一方就是善、帮助强大的一方就是恶。你是这么想的吗?”
社长如此向我质问着。
并没有等到我的答复。
“我说过,这是你们最温柔的地方,也是最恶劣的地方——这句话吧?”
“嗯……”
“那么即使弱者从背后刺穿你的内脏也无所谓吗。”
“……”
“然后抛弃你的尸体,只为了自己而逃走,直到你的残骸被野狗吞噬殆尽也没关系吗。”
“社长……”
我想起在我跑开之后、笑容渐渐消失的勇者少女。
变得落寞的、悲伤的。
有些痛苦地、挣扎着的勇者少女。
所以才不敢回头。
一旦回头就会看到那样扭曲的实物。
但是、我想要改变那样的勇者少女。
只要、让她暂时停下脚步的话。
暂时放下那些背负着的,沉重的东西。
一点一点享受日常的话。
她会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吗。
或者是、带着懊悔与愤意,还是用长剑挥到我的方向——
那把断掉的勇者之剑还在我的身上。
虽然只剩破损的剑柄,还有被摩擦得不再锋利的、从中间折断的剑身。
“我明白了。”
社长转过身,我望着她披在背后,漂亮的金色长发。
并没有再责问,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不会将她拿去换赏金的,不过、既然这样选择了,你也给我做好觉悟。”
得到了这样——肯定的答复。
微妙的疑惑、被轻易地吹灭了。
如果是社长的话,就做得到。
如果是社长的话,一定能够把她留下来的心情。
这样的兴奋充斥了起来。
“唔啊啊、阿八不要把我举起来啊!我不是小孩子了!快住手!”
“社长!举高高!”
“不要用那种语气说话!快放下来!我咬你哦!”
“社长~~~”
那样充斥在心底的。
并非是得到了救赎之类的感情。
而是小小的,愿望。
想让那位少女,能够过上只属于自己、只属于她的人生的愿望。
仅此而已的愿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