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身唯独憎恶缠绕。
那是小小少女的决意。
她讨厌这样的感觉。
鲜血滚烫地洒落到身上。
外袍上浸染出大朵的痕渍。
她讨厌这样的感觉。
哀嚎不绝于耳。
求生的嘶鸣刺穿骨膜地回响。
她更讨厌那样的感觉。
因为竖起了正确的旗帜,人群就全然不顾地蜂拥而至。
全然不顾曾经犯下的罪行。
只顾着掩饰自己的嘴脸、没有人愿意承担过错的名号。
不、并不是立场的问题。
而是觉悟的问题。
她讨厌没有觉悟的人。
讨厌抛弃过往的人。
讨厌滥用美好修饰自己的人。
所以她笑着。
即便有些凄惨、也还是要好好地摆出笑容。
将逃亡的可怜者杀害。
将求饶的可叹者杀害。
将不知所措的可悲者杀害。
直到浑身都散发着血与肉的腥臭。
直到面前的一切都变成内脏与残肢的海洋。
然后那个痛楚的吼叫从身后爆发。
她转过身去。
看到了比起所杀害的,更为强壮的恶魔。
大概是这一种群残存的雄性吧。
啊,想起来了。
原本死灵法师和圣骑士说的那个逃跑的家伙,就是它吧。
“呜啊啊啊啊啊啊——”
意义不明的叫喊。
情绪却升腾得很清晰。
那是痛苦、是愤怒,是悲伤,是疯狂的结合。
但是真遗憾。
少女是恶人,并不是善人。
不会因为怜悯就绕过对方的姓名。
只是轻轻地挥舞着指尖。
那样的恶魔便失去了声音。
头颅滚落到地上、瞳孔还凶恶地睁大着。
然后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
安静得像是只有自己一人。
她闭上眼睛。
听着自己心跳的余韵。
心跳牵动着罪恶感。
恣意地蚕食着她的躯壳。
但是少女毫无抵抗地、拥抱向了那样的罪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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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只剩同一种颜色。
士兵长、英雄王,圣骑士,死灵法师。
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停止了动作。
而社长仰着头、站在血色的中间。
那样的姿态有些狰狞、狰狞得有些柔弱。
妇女幼孺都没有放过。
全部融进了那边鲜红的痕渍之中。
哀嚎着的恶魔朝着社长冲过去的一瞬间、头颅和身体分离,也跌进了那样刺眼的坑洞之中。
“你为什么、”
圣骑士先生那样说着。
“为什么要把他们都——”
“因为我是恶人。”
社长深深地呼吸着。
吸进鼻中的大概是腥臭的味道。
“我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恶,更不打算否定自己的过往。”
“……”
“我从一开始就将恶魔视为敌人,事到如今也绝对不会心存怜悯。”
“保护弱者不才是,应该要做的事情吗!”
“那无视过错也是你应该做的事情吗?”
“——你说、”
“因为现在站在正确的一方,所以就可以忘掉自己残杀他们的事实,觉得自己只要痛苦,就可以掩盖掉沾染血腥的事实吗。”
“我并没有……”
“给我站起来,挺起胸膛,不准移开视线,好好地看着那边。”
社长朝着跪倒在地上的圣骑士走了过去。
强行地扭着他的脸,直视着那惨厉的鲜血。
“不要产生自己是圣人的错觉了、从一开始你们就大错特错,你们早就是恶人了,给我有一点点恶人该有的样子,有一点恶人该有的觉悟。”
“觉、悟?”
“看清楚了、那是我们手里染上的鲜血,绝对不是什么正确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大义可以掩盖的东西。”
她望向了一脸笑容的英雄王。
“什么为了人类的生存、什么为了正义不得不掩盖的真相——那全都是谎言、全都是鬼话。确实做了、确实犯下了,人类才是卑鄙的入侵者,人类才是可憎的毁灭者,不要逃避这样的事实——给我好好看清楚了。”
我看到她紧蹙着眉。
咬着嘴唇。
强忍着痛苦的模样。
即便如此社长还是,抬起了头。
“全部接受——不去掩盖,不去修饰,不去用正义来粉墨,正确的事情就是,错误的事情就是错误,给我咬着牙、背负着罪恶,挺起胸膛,发出大笑。这才是恶役该有的样子!”
她说着。
“然后把这一切,都告诉外面的人。大概有人觉得你是疯子,也有人觉得你是骗子。有人会站在大义的名分之下批判,有人会怀揣着罪恶痛苦地度过一生。但即便如此,你也记住这样的一切就够了。”
“记住、这样的?”
“记住这样的一切,记住罪恶,记住痛苦,也要前进,必须前进不可。而不是遗忘、忽略,掩盖。把正确的东西埋在沙子下面。让它被漫长的历史修饰成壮烈的胜利。”
圣骑士先生屏住了呼吸。
嘴巴一张一合地、念着无声的言语。
死灵法师小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静地站在他的身旁。
“喂喂,恶役小姐,让这样的事情被世界知道的话,会引发相当大的混乱啊。”
“处理混乱也是你的工作吧。还是说你现在就想和虚假的正确一起埋葬在这里?”
“不,还是免了吧。人民有知道真相的义务,毕竟是我们入侵了地狱。”
话语停止之后。
无声息的沉默终于还是蔓延开了。
沉默撕扯开无形的空洞。
无形的空洞又盘旋在每个人的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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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的事情我并没有太多的印象。
并不是因为鲜血淋漓的眼前。
而是试着去理解社长的觉悟,但是她只是说不需要去理解,只要记住我认为正确的东西是什么。
抱着愧疚感、抱着罪恶感。
也要前行——
在这样的空隙之中社长和英雄王商谈了关于恶役应援公司的事情。
最后决定让死灵法师小姐和圣骑士先生作为驻荒漠世界的员工建立起分部。
我们懵懂地回到了城市、回到了旅店。
总督小姐大概是看出来我们的表情不太对、所以相当担心起来。
然而社长说这算是胜仗,晚上要去庆祝才行。
仔细地想了一想,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奋战至今呢。
死灵法师小姐只为圣骑士先生而战。
她说为了保护那个榆木脑袋,所以担当恶役也无所谓。
士兵长只为了保护人民而战。
屠杀了恶魔种群的事情到底正不正确他无法判断,所以他决定只保护那些好好生活着的人民。
接下来或许面对恶魔会颤抖、但是为了生存,也只能挥下长矛。
“八先生。”
总督小姐盈盈地笑着。
夜晚的月亮相当漂亮。
漂亮的颜色落在她洁白的长发上。
因为进入了城市,终于有了血色的面庞微微地红润着。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该笑的时候也要笑吧。”
“啊、”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从那个时候表情就有些僵硬。
确实有些不太合适。
“顺便一提、那句话是社长说的哦。”
“唔……确实很有社长的风格呢。她就是那种随心所欲的个性啦。”
“今晚是在哪里宴会?”
“这个世界的王说在城里的酒馆,他已经包下来了。”
“是吗,我们先过去吗。”
“士兵长和圣骑士死灵法师他们都在前面,你和他们一起过去吧。我再等一等社长。”
“嗯。”
小小地点了点头,总督小姐朝着他们跑了过去。
我望着旅馆的窗户。
木质的窗檐并不能遮挡住光线。
毕竟不是百叶窗呢。
等了相当长的时间、也没有看到社长的身影。
终于还是忍耐不住,我走了上去。
推开门就看见换衣——
当然不是这样的情节。
而是清冷的月光透过木窗的缝隙。
淡淡地散在社长的身上。
她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夜空的方向。
小小的身影覆上洁白的颜色。
漂亮得就像圣女一样——
不,硬要说的话,就像是染慢罪恶的圣人那样。
踩到地板上、发出吱嘎的声响。
社长缓缓地回过头来。
像是,快要哭出来那样、努力地作出了微笑的表情。
“阿八。”
“社长......你、”
“啊、抱歉,我确实觉得有些悲伤。”
“果然是那样吗。”
“因为啊,我最开始以为恶魔也能掉金块的。结果那么多恶魔,居然一个都没有掉!”
“???”
“那不是全部白费功夫了吗!”
“等一下、”
社长扑到了我的身上,用力地捶打着我的胸口。
让呼吸都变得不通畅了。
不、想一下最开始的时候。
社长也不是没有接触过恶魔,不会掉金块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吧。
所以我无视了那个,呜啊呜啊的抱怨之中、掩盖住的小小的啜泣声。
只是安静地看着窗檐。
从窗檐洒在了地板。
又从地板浸在了她的身上。
浸在微微颤抖着的、小小的凝噎着的少女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