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好久不见了。”
社长如同向久违逢面的朋友亲切地打着招呼。
骑士少女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了。
“你居然……”
原本还带着一丝忿怨,却又很快地低沉了下来。
骑士少女只是无力地说着。
“是吗、原来是,这样吗。”
她兀自地点着头,黑色骑士想要护在前方、却被轻轻地推开了。
少女松开摁在腹部伤口的手,脱掉臂铠,缓步地向着社长靠近。
即便是那样的状况,她也依旧是恶魔,并不是轻易就能击倒的对手。所以我稍微警戒了起来。
但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只是努力地站在社长的面前。
对、努力。
膝盖摇晃着,指尖在颤抖,呼吸也一点都不平稳,混乱地起伏着。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站到了社长的面前。
眼含泪水地站在她的面前。
“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吗。”
早已凝固的血,带着仿佛脏器一般的东西掉落在地面。落在草根的位置,重重地砸成一地碎片。
她望着高地的下方。那里的黑雾消散了一大半,大概是被会长顺手消灭的。后方的士兵和冒险者已经开始打扫起了战场。
“这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社长轻轻地开口了。
仿佛触及了伤口的位置,她以忍着最为深处的痛楚那般抬起了头。
“不,这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
“看着别人用尽全力的反抗破碎,会让你觉得开心吗。”
“……”
“看着别人好不容易逃向希望,却又坠落到绝望的深渊,你就会如此开心吗。”
“你说什么——”
“每次都是、每次都是,为什么总是你——为什么总是你。光是把她从我的身边带走,还不够吗。”
我很少见到、社长气势被压倒的样子。
可少女并没有要继续的样子,她越过社长,走到侧边、望着下方的战场,又望着遥远的天际。
那里和地球一样亮着太阳。
在太阳的一侧,也同样亮着细小的,只有白牙、傍晚的月亮。
这里的一切和地球都很像。
但是就像我听到的故事那样。
一切都是假的,是被创造出来的梦境,是为恶魔一族而打造的囚笼。
我并看不到少女的想法。
可她凄楚的眼神中,一定没有对这个世界的留恋。
她没有像女仆小姐那样,有着忘年之交的冒险者好友。
也未曾像女仆小姐那样,去过不一样风景的地方。
她在这里成长、生活,看着玻璃倒映的幻境,又为了打碎玻璃而反抗。
伤痕累累地前进、遍体鳞伤地战斗。
师出无名,也自然并没有得到命运善意的垂怜。
她一点一点地摘下盔甲。
金属撞击到松软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
风拂起她的发梢、又如利刃吹割她的眼角。
那副泫然欲泣的脸庞,却没有滑过一丝眼泪。
她只是默然地、默然地眺望着。
“你、不满这样的世界吗。”
社长的话语变得轻柔了起来,那样谨慎的怜悯犹然刺耳。
“不,我很满意。”
少女微笑着。
“我喜欢草地的味道,也喜欢温暖得有些懒散的阳光,还有马车摇摇晃晃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和酒馆里传出非常热闹的笑。”
“……这里是为恶魔打造的,如同地球一样的——”
“不一样。”
少女打断了社长的话。
“但对在这里成长的我来说,和地球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安心生活不就好了吗。”
“是啊,那安心生活就好了。就像其他恶魔一样,老老实实待在这个地方,用不关痛痒的恶作剧博得小小的快乐。又或者像那个穿着女仆服的笨蛋一样,去另一个世界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并没有转过身,只是对着那片遥远的天空微笑着。
随后眼泪悄然地滑落了。
“可是我做不到。”
突然从她的身上飘散起来、细小的光点。
那样的光点被风掀起、从她的身上一点一点剥离。
“银华——你居然、学会了银华。”
“是啊。恶魔一生都在做着有利于自己的交易,可是总有那么些偏执的家伙,做着只对自己有害的事情。”
困惑不解的我想要发问,总督小姐顾及气氛那样将我拉到一旁作起了解释。
银华——
就像名字一样,是和恶魔完全不符的纯白的法术。
它的目的并不是毁灭,而是创造。
恶魔献祭出自己永恒不灭的生命,来创造出自己想要创造的东西。
而到了一定的时限之后,包括创造物与恶魔自身,都会散落,散落成白色的光点,从世界之上彻底消失。
与一生都在做诡辩般交易欺骗着他人的恶魔不符,这样怪异的法术。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在社长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
还残留着的细小的黑雾、朝着少女单膝跪地的黑色骑士,以及她本人。
就这样飘散成了碎片。
跃过青青草地,又穿过高地山间,朝着空中,携带着狂烈的风,朝着最远的天边飘散开来。
睁不开眼睛的我挡住了双眼,等到移开时面前什么都没有剩余。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却唯独地面大剑的划痕,漆黑的血迹格外显眼。
“社长……”
“……”
连社长也哑口无言,这样怪异的终结。
我们仿佛被吞陷在这样的终局、迟迟都没有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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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少女的记忆]
喂,你真的要走吗。
——是啊,我想去看看那些更遥远的地方。
这里不好吗。
——还不够。
不够吗、就算有我也不够吗。
——……嗯,因为,世界真的很大。
可对我而言,这里就已经够大了呀。
——是这样吗。
我很喜欢这里的东西。就算他们都说这是为我们打造的囚笼,可是这样的囚笼不也没什么不好。
——说得也是呢。
那我就当上魔界的领主,改变这里!让这里变得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精彩,这样你就会回来吗。
——哈哈哈、说不定哦。
就算大家都说你是天才、我也绝对不会输的。
——那就这样约好了。
那就这样约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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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没有人在意那件事情。
阵亡的人确实有,但人们又很快地忘记了他们的存在,像是以前一样出去冒险,打回来财宝,又丝毫没有存款的意图,在酒馆里花光得到的金币。
我从这样的地方感觉到了违和。
社长安慰我说,恶役和恶魔本来就并非盟友,只是某种情况下利益相同而已。
但我始终觉得不能释怀。
这几天总督小姐很早就会出门,很晚才会回来。
她神色阴郁的样子,让人不太好意思发问。
一般而言完成了任务之后就会回去地球,但这一次却依旧待在这个地方。
我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但总感觉事情没有如此简单地结束而已。
对于这件事情、恶魔们似乎都处于冷眼旁观的地位。
并没有人出来和我们接触,也没有人和我们说过什么话。
恶魔女仆和父母回去了某个地方,据说是要和其他恶魔进行会谈。
但那样的语气却让我觉得,那位少女的一切只是毫无意义的会谈中,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已。
我本不需要为她做什么。
就像社长所说,我本来就不是她的盟友。
可我总觉得不满。
我跑到湖边,试着呼喊冒充湖中仙人的老爷子,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也试图拔出插在地面的大剑,但力气却不足。
我把上面的文字抄了下来,希望能在哪里发现相似的字迹,可一无所获。
既然社长也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于是我决定稍微出趟远门。
那天的社长状态很奇怪。
据她说她被奇怪的魔法困住了,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解脱出来。
那个魔法似乎不是银华造成的。
但这样的话脱困的社长应该会怒气满满地给那位少女一顿爆锤才对。
可社长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连发出声音都变得谨小慎微。
“阿八。”
“啊、社长,我正好要出趟远门。”
“去哪?”
“去之前那个黑雾过来的方向,那边的村庄不是有很多被摧毁了吗,我想要去那里找找什么线索。”
我收拾着行李、装好牙刷,毛巾。
牙膏必须得带上,洗澡的话只能在河边解决了。
我本来想询问一下社长为什么会显露出那样的态度。
可她最近总是这副心事缠身的样子,那样的姿态更像委屈的小女孩了,让我相当难开口。
“我和你……算了,你自己去吧。”
“喔......”
“这个。”
社长丢过来一个小小的项链。
项链上面挂着狗牌一样的东西。
“是什么?”
“微型传送装置,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就敲它一下,就能被传送回来。”
“是总督小姐开发的吗。”
“你这家伙,猜得还真是准。”
“这可不是猜的,毕竟社长你这么懒,怎么会花精力去做这种事情。”
“你还是快出门吧!”
社长踢了我一脚,并不是很用力。
我抱着行李停在了门口,回身望着她。
“那我走了哦。”
“知道了。”
在挥手的瞬间,我忽然觉得社长变得遥远了起来。
光线从她的身后穿过,拉长的影子落在我的脚边。
她的神情稍微有些落寞,就好像会别离很久的样子。
我想向她说并不会有多久就回来了,可是最终也没能开口。
事到如今我们也都知道。
现在的停留并不再为了报酬之类的东西。
而是更为缥缈,难以追寻的东西。
我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扣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