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错误。
而补救的过程不过是给腐烂木板铺上榻榻米。
即便看上去明净清爽,但角落边肮脏的缝隙,鼻腔中潮湿的味道,那些遮盖不了东西不停地扩散。
直到染成一个巨大的黑洞,将光鲜的榻榻米也吞噬殆尽。
我想我的错误也是从很久以前开始的。
在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很喜欢收集名人名句。
也并不是用来激励自己,我也不是什么积极乐观的类型。要说的话,我毫无个性,既消极又被动。
如果没有人推着我向前的话,我一定会止步不前。
如果没有人告诉我我应该活着的话,我一定会一点也不英勇地赴死。
所以我才会收集名人名句。
这听上去没什么关联,可记着那些了不起的家伙们说的话,让我感觉自己也很了不起。
这对于我这种漫无目的地活着的人而言,那是很能鼓舞人心的东西。
因为我也是人类,我和那些伟人们身为同一个物种。
那么我也是伟大的一员。
这至少让我能活下去。
即便我无法让任何人开心,也没什么东西能让我开心。
可是就如同腐烂木板上的榻榻米一样。
那些虚无的句子不过只是性质恶劣地蒙蔽了我的双眼。
当剥开自己伪装的外壳,看到淋漓鲜血的骨肉,才明白自己是多么恶心的、只有外形是人类的怪物。
我一直以为,那时的我被社长所拯救了。
她带来了很多我不曾见过的东西,也带给我很多不曾感受过的温暖。
我们曾经坐在电视机前一整晚地玩游戏。
直到困意折腾到不行,互相依偎着睡到了午后。
我们也曾经在骑乘着巨龙俯瞰着异世界的风景,直到我兴奋过头掉了下去,而社长赶在我摔成一摊肉泥前接住了我。
我们直面过极善之恶,也对峙过极恶之善。
而最后的最后。
直到此刻,我也还是那个躲在角落,沉默阴暗,不讨人喜欢、郁郁寡欢的家伙。
我确实觉得烦躁起来。
情绪变得不太稳定,甚至对铠甲人偶尔也会恶语相向。
而现在越发地远离了社长,我才越发地察觉,曾经我以为自己不再会受侵扰的一切,都只是被我前面的社长挡住了而已。
木板上换了新的榻榻米,可它终归还是腐烂的木板。
而归根结底。
我大概。
只是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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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出发寻找神明已经过去了三天。
魔王虽然说了她有办法,却也一直只是在说还不到时候。
牛仔大叔前天才和我们汇合,据说安抚群众花了他不少时间。
从他那越发阴郁的表情我大概也能想象得到。
而铠甲人向我们透露过原本拯救这个世界的是神明和英雄二人。
现在人们只祭拜英雄却不祭拜神明。
身为英雄的牛仔大叔也完全没有寻找神明的手段。
他说他们曾经有一个暗号,只要那个暗号发出,神明就知道他回来了。
可早在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就试过了,完全没有回应。
这几天接连的赶路也让大家都有些疲惫。
现在都缩在各自的房间内,怀揣着各自的心事。
我的心事大概是其中最无意义的事情。
我只是呆呆地望着手机,期待着社长能突然发来消息。
可她没有。
所以我也没有。
我知道自己是在和空气较劲。
除了让自己变得更加地烦躁并无益处,但我就是想等到她的联络。
我害怕臆测。
我不想自以为是地觉得她肯定也同样觉得我不在之后很寂寞。
我希望听到她亲口说出来。
可她不会。
社长不会让我看到她无助的样子。
永远也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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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牛仔大叔——)
[你在吗。]
[……]
[你能听到我吗。]
[……]
[我听不到你了。]
[……]
没有回应。
没有声音。
也没有光影。
就像窗外的月亮只是假象。
他只感觉浓厚的黑暗铺在他的身上、毫无质量却让他难以呼吸。
他费力地推开空气。
月光的颜色落在床角的边缘,映出挂在架子上的帽子摇摇晃晃的影子。
但他的身形比影子更加摇晃。
他满头大汗、却浑身冰凉。
“你醒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他一大跳。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一切的异常并不是对方做了什么。
那全是源自内心恐惧所汇成的噩梦。
他摇了摇头,从床上坐起。
“看起来面色不太好呢。”
“被打扰了睡眠那自然会不太好。”
“我想我可没有出现在你的噩梦中。”
“是这样的。”
简单的对话后,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这个时候才看清对方的模样,是一个看起来幼小的少女,却带着沉稳得不符合外表的气质。
“你就是……地球的恶役社长吗。”
“是的。”
“如果你是要找你的伙伴的话,我想你来错房间了。”
“很遗憾我并不是来找他们的。”
少女露出了有些寂寞的表情。
“如果是的话该多好。”
“吵架了的话、就要和好。”
“有些事并不是因为吵架,也没办法和好。”
“那可真遗憾。”
“是的。”
对话短暂地中止了。
少女望向窗外。
这时的风景很好。
只是那漂亮的半轮月色被森森白骨的窗檐遮盖了大半,或多或少有些煞风景。
魔王小姐的审美确实令人有些怀疑。
“这个,是那个魔王打造的房间吗。”
少女指向天花板。
这是一座类似于高塔的建筑,纯粹由魔法打造拔地而起、内部还分割了数个房间。
从空间上来考虑房间的大小和外面看上去甚至有些不太相符。
“那个家伙的品味可真是——”
“我也觉得怪怪的。”
“不,我是说她故意让勇者们住进这种看起来就很反派的地方的品味。”
“原来如此。”
这样一说确实是不错的品味。
大叔叹了口气。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你来找我而不是你的同伴呢。”
“抓你回去赚赏金。”
“以我的实力而言那我确实没有反抗之力。”
他以不置可否的语气说着。
而少女笑了出来。
“觉得松了一口气吗?还是说,觉得可惜呢。”
“你们恶役说话都是这么阴阳怪气的吗。”
“请叫做擅长讽刺。”
她不再开玩笑,而是丢了一张纸过来。
“我收到了这个。”
上面是一封委托。
他见过这样的书信,大概就是恶人的求助请求。
但怪异的是,署名的人——
那是这颗星球的神明的名字。
“为什么……”
“在委托寄出的时候,尚且存在着魔法的判定,如果能检测到恶意的话,那么就会分发到相应的部门。”
少女不紧不慢地说着。
“而这位神明,在寄出信的时候,却只包含着拯救的愿望。”
“你是说——”
“太晚了。”
“……”
太晚了。
上面的时间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情。
包含恶意的现在,这封信到得太晚了。
“我确实觉得不正常,为什么时至今日还能收到。按照道理来说会被自动无效化——但之后我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太愿意听到接下来的话。
可又很清楚那到底会是什么。
恶役们曾经和自己的公会签订过协议。因为两方都并不是以毁灭世界为出发点,若是诞生了企图灭世的怪异,那么对方就会成为恶役和勇者们共同的敌人。
[人类这么好玩,如果毁灭了全人类,那我玩什么去。]
这句话记载文献里,是由面前的这位少女所说、亦是促成了协议的重点。
可这句和严肃的文献好不搭调,诙谐的话,此刻让他笑不出来。
因为那意味着,自己的神明,成为了那样的怪异。
“我很抱歉。”
“……”
若是恶役能在第一时间收到这封信,那么想必神明也不止沦落至此。
可那并不是责怪对方的理由。
他很清楚。
自己一直以来孩子般的赌气,才让神明最后失去了一切的救赎。
“即便如此你要是决定要前行吗,或者说——你能直视那样的神明吗。”
“我……会去的。”
“是吗。”
少女只是露出了怜悯般的表情。
他是,影子。
他是狼的影子。
被逐出荒野,无处为家,只能对着月亮凄惨地哀鸣的狼的影子。
影子不理解,为什么有自己的陪伴,狼还会觉得孤独。
“所以影子弃它而去,却未曾考虑——连影子也失去的狼的痛苦。”
少女这样说着。
他摇了摇头,试图摆脱对方的读心。
“所以我才说太晚了。”
“我知道。”
狼即便只剩下残骸。
影子也不得不回到它的身边。
因为他是狼的影子。
“我走了。”
“不去见一下同伴吗。”
“不去。”
“是吗。”
“拜托你照顾他们了。”
“我会的。”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了房间。
冰冷的空气一口气涌了上来。
他开始觉得难过。
他开始觉得痛苦。
也觉得悔恨。
但如少女所言。
一切都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