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潘又廷走出了屋门，忽见蒋染就坐庭院的围栏上，便朝这边走来，道：“又想起你的大哥了？”
此刻，蒋染望着远处的山头山腰生出一簇簇的白烟，绕有兴致地玩味了来，又见时不时冒出的白烟，恰似温水煮鱼，着忙里呛出随处起落的气泡砰地破裂散出的蒸汽，三三两两，飘渺无形。稍息，看它们又慢慢地铺展开来，如浪似涛，把个偌大的山头遮掩的恰似雾里看花，心中焦躁，但觉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竟眼饧目涩地困睡了去。或许是心中思念着微启元，蒋染迷迷糊糊地突见他就立在自己前面，便止不住内心的激动，提起手臂，在空中抓挠。可是，微启元似乎不再愿意带领曾许诺的弟弟，给他惶恐的内心深处多一点点抚慰，身体反背着蒋染往后不住退去。蒋染见他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心中愈加惶恐焦急，他开始大声呼喊，宛如一只受了伤的狮子，渴望自己证明声音的存在。他无能为力，尽管不时地挥舞着手臂，却不得不眼睁睁地瞧着身上的雾气越裹越厚，他气恼不过，就要跳了起来，口中还嚷道：“大哥？你怎么这样！”
潘又廷吓了一跳，疾奔过去，丢开尾巴，把他卷了起来，道：“蒋兄弟，你没事吧？”蒋染受了一惊，抬头见是潘又廷，道：“怎么是你？这几天总不见你出门！”潘又廷道：“这几日天气凉了些，所以就懒得动了。”见他额头闪闪有光，道：“你病了？”蒋染笑道：“没有，只是在那上面打了个盹！”抬头见他有些不大高兴，道：“谁又欺负你啦？”潘又廷笑道：“哪有？你呢，又梦到启元大哥了？”蒋染点了点头，惑道：“你说大哥不见咱们，还会想咱们吗？”潘又廷道：“这里的多数兄弟都是他带着走来的，你说他想不想？”
蒋染往上瞧去，道：“咱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往前面去走走啊！”
潘又廷道：“好啊！”于是就往假山这边走来，见霍生童、李颖正坐在那里说话，嘟着嘴，道：“你妹妹在那里！我就回去了。”
蒋染道：“怎么这就去了？看他们聊的挺开心的，咱们也去听听。”
李颖一早没见蒋染，还以为他跑到那里去了，跑过来道：“蒋染，今晚去楼顶，给你个惊喜！”蒋染道：“什么？”李颖道：“霍生童说他晚上会带好多好吃的。”
霍生童走了上来，笑道：“还在生气？”
潘又廷“哼”的一声，转过了背。
眨眼过了晚饭，蒋染、潘又廷早早就来到了楼顶，但闻得寒风凛凛，骂道：“他们说带好吃的来，怎么连个鬼影都不见！”只听门“吖”的一声，李颖钻了出来，凌雪华跟着也走了上来，道：“你俩早来了？”潘又廷道：“雪花妹子！你也来了！”凌雪华道：“是啊，我就要推门歇息，回头却见李颖提着包东西！”朝李颖笑了笑，忽觉神清气爽，忙走了上去来，手扶围栏，望着来去如飞的青云白雾，大吼一声。潘又廷道：“还说早点过来？让我们两个在这喝冷风。”
李颖道：“可能路上出了意外，再等等他吧！”她走到围栏边儿，深深吸了口气，跟着长嚎了一声，但听声音循环往复，忽弱渐强，犹如水击波翻，潘又廷走上去，猛击她的肩膀，道：“你俩都疯了啊？难道要把天荡山的也引了来不成？”蒋染挑了挑眉尖，撇着嘴道：“你瞧我一时兴奋，麻痹大意的把这事给疏忽了。”早见霍生童推门而入，把手里提着个柳条捏成的箩儿旁边一丢，坐在地上便喘气呼歇来，潘又廷笑道：“瞧你样儿，爬了几步路，便就怂了。”霍生童道：“还说呢，你们贪嘴溜滑，只让我做这些偷偷摸摸的勾当。今晚若不是李晟功他老人家突地把袁世宏叫去，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受罪呢。”潘又廷惊道：“你让袁世宏看到了？”霍生童道：“看是该没有，不过我上来时候正巧碰见他鬼鬼祟祟从邓大哥房里出来。我一紧张，没注意，跌了一脚。你瞧他什么表情？”李颖淡淡地问道：“什么表情？”霍生童道：“他好似撞见鬼，额头瞪视冒出许多冷汗。”蒋染道：“这楼道自有那些鲁家兄弟照应，亮堂如昼，连个影子都难见着，有什么鬼，说不了就是你这只鬼在搞怪？”说着作了个鬼脸。霍生童见来了新伙计，撇了一眼道：“我开始以为他当真发现了我，害得我也卧在那战战兢兢，一动不敢动。不过，我久见他立着不动，料他心中有鬼。
果然，一只蛐蛐的声音就让他虚脱的，跪在了地上。”潘又廷递上一块焖饼，道：“吃一块！”蒋染道：“这个？晚饭时候不是都有给过。”潘又廷道：“虽然桌上天天有，但这个你不一定尝过。”蒋染虽不喜块团干硬的饼子，但还是咬上一口，顿觉如醴酪甜酒，甘爽怡人，道：“这不是上次李大哥屋里的那种味儿？”李颖道：“李大哥那？”蒋染道：“是啊！上次我去他屋里拿一个名单，见他桌上留有些焖饼！”潘又廷道：“原本想给你个惊喜，你却尝过了，那就留着我们享用啦！”蒋染摸着脖子道：“我也不过路过，捡了点，尝个鲜。”霍生童骂道：“平日我们在外提心吊胆的收谷子捡麸子，回来连顿正经的吃食也不愿多给些，反恨不得抓把烂泥塞满我们肚子。”蒋染道：“听王婆讲，现在天气渐渐转寒，需要备足越冬的口粮。”霍生童惊道：“你认识她？”蒋染道：“不过照过一次面！他不是王杰的姑妈？”霍生童道：“你认识他？早知道你认识他，我就直接问你了，何必搞得我求张三告李四。”潘又廷突地扭腰摆尾，兴奋异常，道：“它出现了，它出现了。”蒋染见远处山势峭拔，拔地连山，自左至右，绵延不绝，且又有飞瀑流泉从中间倾泻而下，雾绕光浮，云移影动，宛如殿堂楼阁隐匿其间，道：“果然好景！”转念又道：“山的后面又是什么？”潘又廷道：“能有什么？水啊！”李颖道：“过了水呢？”潘又廷道：“当然还是山，还能有什么？”李颖叹道：“那我们岂不是一辈子都在这里打圈。”霍生童道：“可能那上面就有我们要找的门洞呀！不然那山上的光是从哪里来的！”潘又廷笑道：“我说是那个山头上住着的毛孩子生火造饭，燃着了山上的柴草，那里要是能有什么门洞，还不通到天上呀！”李颖道：“去……去，胡扯八道！若是那样，我们还何苦受着害，留下几个兄弟管那窦英洪的要就是了。”潘又廷道：“我胡说什么，是你自己胡思乱想！”却手接过蒋染递来的茶匙，大口地吃了起来。
李颖望着突起的山头，只顾发呆，蒋染道：“也来一杯！”李颖突地抓着他的手，道：“果然有——果然有人！”蒋染扭头看去，但见山腰乌漆八黑，并无什么异样，道：“你不是眼花了？什么也没有。”李颖瞪大眼睛，揉揉眼，果然只是几座峰高欺山低，空余鸟雀长戚戚，娇气地眼角泪点闪闪，哭道：“明明是看到了，你们为什么就不信？”蒋染道：“我信我信你，今个晚了，说不了人家休息了，明晚再来看就是了！”潘又廷本来胃口不大，吃了一点便觉胃胀肚撑，遂绕着围栏打转，但只觉风声呼呼，皮僵肉麻，他打了个冷颤，道：“我走了。”霍生童道：“这就走了，不再吃点？”潘又廷道：“又不是止有这一夜！”霍生童道：“李颖妹妹，这个你还要吗？”李颖道：“不，我不吃了。蒋染，你呢？”蒋染笑道：“早知道你们晚上来这里另开小灶，晚上我就不吃那么撑。”霍生童道：“你们都不要，那我可要丢了。”蒋染道：“丢了？”霍生童道：“那这些怎么办？你送回去？”蒋染摆了摆手，眉羽间闪着苦色。霍生童把剩余的都包好，用力朝围栏外丢去，只听扑通一声响，但见水花四溅，丢出一个圈儿，没入水底，转身回走。蒋染没奈何，也便要回，却见眼前的墙壁乍地一闪，登时又是黯淡无彩，真如炮丈烟花，绚烂多彩。他心内惊奇，却见李颖呢喃自语，神色恍惚，也不与她多费口角，扯着她，径转立于护栏旁，双眼圆睁，翘嘴吐舌，望着山岭上的人影儿或手持铁锨铁锹，打砸抛撒碎石，或肩挑箩筐簸箕，只情呆傻痴愣，立着不动。偶尔山腰飘过几团轻云，不过搅扰得蒋染心中的思绪愈加烦乱，觉得眼前的一切仿佛要跳出那个山头，向自己奔来。他内心既惊又怕，望着那里灯火幌亮，隐然有山门藏匿其间，心中不免惊喜，但念想着西土窑突如其来的变故，亦不无担心那里或藏着虫蛮草寇，正赶往这里。他身似触电，狠打了个冷颤，道：“不好，我要告诉李大哥，好教大伙早做准备。”便去扯李颖的胳膊，却总摸抓不着，心中未免急躁，回头看时，见她耷拉着双臂，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出神不语。蒋染走上一步，本要招呼她回屋去说与李晟功听，突地见她一手举起，托着腮帮，呢喃自语道：“若是我没有记错，现在我也该是孩子的母亲了。”道：“咱们回屋去见李大哥，说不了是窦天荡拉来的同伙。”李颖道：“那里分明是离开这里的山门，那前脚抵后脚的影儿不是他们穿梭不息的忙碌的样儿。”蒋染道：“不管怎样，还是先说与李大哥知道。”
于是蒋染同着李颖来至李晟功的门前，见两边门卫在那里谈笑，走上去道：“我要见李大哥！”两个门卫依旧自顾说话，也不理会，其中一位呵斥道：“此时都什么时候？他老人家睡了，明天再来吧！”蒋染道：“真有急事，烦你让我过去。”他道：“什么事？只要不是天荡山里的，明天再报也不迟。”蒋染道：“但只有此刻方能看到那——”另一位道：“别但是什么了，晚饭都过去什么时辰，，你明天还要早起劳动。”蒋染虽百般求告，只是不得通融，究竟是李晟功年纪已高，诸事不济，况有邓窦典悉心扶持照应，眼见族中兄弟和睦融洽，也无什么天荡山的骚扰，他就只负责饮食休息等事，其他则由邓窦典全权料理。蒋染无奈道：“咱们回去歇息，明天再来吧！”
次日，蒋染早早便到了李晟功门前，见门卫蹲在门板上打嗝，也不去理会，径往屋内走来，见李晟功正在打理毛发，道了声早，李晟功见是蒋染，笑着道：“今个这么早，什么事？”蒋染便把昨晚楼台所见一一说了，道：“本来昨晚就要告诉你，但门卫道你歇息，就是不让进来。”李晟功心中不悦，来至门前，呵斥道：“什么时候了？还不醒醒。”两个门卫见蒋染立在他后面，略有幽怨之色，猜想他说的昨晚之事究竟是什么事，致使李晟功清早就雷霆大发，却也自悔不该图一时清闲，忘了问明情况，道：“都是我们大意，一定不会有下次。”李晟功转身回屋，道：“你看清那里究竟藏了？”蒋染道：“我们本以为她时时挂念着山门之事，眼前显现的不过她是幻觉，可就在我们回屋时，我确是亲眼见那里一片光亮，还有无数小人在那山头游荡。”李晟功道：“那边真如你们眼见的那么繁华热闹？”蒋染道：“是啊！有什么奇怪？”李晟功道：“不行……不会的，你晚饭后便去守着，有什么异常就速来通知我。”
却说李晟功也不去知炊堂，径往邓窦典屋里走来，见他仍躺在睡塌，闲适自在，而两边立着两条肉嘟嘟的青虫，手持一把鱼鳞刷，殷勤地打理着每一片蛇鳞，道：“邓兄弟这是要享清福了？”邓窦典道：“说哪的话，不过是我自己一点私心，想留着它做个围裙。你这神色慌张是为何事？”李晟功道：“你可知道蒋染他们到过楼台？”邓窦典道：“世宏兄弟说他昨晚见几个兄弟从我门前走过，倒还吓了他一跳呢！我想他们也不过是在这里呆的久了，对前方依旧向往憧憬，但他们可曾记得从天荡山上空赶来的窦家兄弟，他们眼神锐利，行动敏捷，穿梭于我们周围。”李晟功道：“但这次不同，它离这里这么近，我们若全力以赴，定可以突破重重障碍的。”邓窦典道：“你不过听蒋染一面之词，你也没亲见，如何就这么肯定？”李晟功道：“我已吩咐蒋染今晚在那里守夜。”邓窦典道：“那好！若是果然如此，早教兄弟准备路上行头。”李晟功道：“嗯，吃饭去？”邓窦典道：“我吩咐了露晓送了。”李晟功道：“瞧我这记性？那我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