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微启元看着那些小东西张牙舞爪,急如流星般向地面扑来,吓得脸色苍白,望着眼前如一片火海的慌乱,众人狼狈地逃窜,眼前恍惚,眼泪便如泉水奔涌而出。蒋染见大哥呆立不动,以为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傻了,扑上去抱着他的大腿。微启元大吼一声,转而拉住蒋染的胳膊,厉声道:“你自己去好了,我不再与你同行!”蒋染道:“为什么不走了?不是好好的。”微启元道:“众人来此本无什牵挂,却因我好事求虚荣、强被人捉去而搞得牵肠挂肚,又累得大伙为我长途跋涉、餐风宿露,忘了昔日的愿求。”李晟功眼中噙着泪,道:“这是你的错?你心善宽仁,接纳了我们,邻里和睦,弟兄友爱。”微启元道:“只是难免心藏私念,迷失于口腹的享受,多作离散伤感之事,致使众人报怨生怒,又致各奔东西。”忽有叹息道:“昔日我祖父寿比南山,至我却命如浮游,不过是罪孽太重,多受惩罚而已。”转身竟不理众人的躲闪,向水边走来。
此刻,天色已晚,轻云绕梁,梁间时有啾鸣传出,斑点婆胸口气血翻腾,无一丝睡意,道:“可怜,无奈。不过,忽一日自己孤身行路,定然时常觉得落寞孤寂?”蒋染道:“也是有,但还好路上遇着了个新伙伴。不过就是天气转凉,吃食日少,路也不好行。”墨菲神昏眼乏,早入梦境,却突道:“一点红。”蒋染虽念着赤柏,语声却不似方才那般激昂高亢,道:“就是他,我俩一路——”只听墨菲道:“不曾去过那里,等我一等。”斑点婆见墨菲歪着脑袋,已然睡去,又瞧着蒋染瘫背,金盔裂了一条细缝,,心不在焉,脑袋东倒西歪地打着盹儿,叹道:“也真难为他了,走了这么长路!”便轻轻掂起他俩,放与一床蒲叶里,自己却转身入了一条墙缝,安然入睡。次日,斑点婆早早爬出睡窝,远远瞧见墨菲背着身躯,触角高摆,想是已苏醒玩耍,只没有蒋染影子,径直过了门廊,滴水檐下见地上一躯壳,却要张望寻觅,但听一声“早安!”,声音清脆甘甜,便知是蒋染蜕变已完。她抬头见蒋染双翅已经风展平,薄如纱纸,时而闪烁鳞光,道:“早安!这过了一夜时间竟变得高挑些!”蒋染抖动双翅,正要屋檐下说话,却没成想用力稍大,竟与斑点婆撞了个满怀,直慌得他连连歉意,愧道:“瞧我只顾高兴的,劲力却使大了。”斑点婆道:“这没什么,不过往后你攀坡越岭就不用那么吃力,可是却也更易被他人看在眼里,难免就要多些伤害。”蒋染道:“还是王婆考虑周到,日后我自己小心谨慎就是。”墨菲不知何时立在滴水檐下,揉着眼圈,道:“你们两个昨晚自顾念道,只把我丢在一边。我听着也是胸口波澜不迭,但还是忍不住眼皮打架,竟睡去了。”斑点婆笑道:“你瞧我的记性,只顾听他说话,真个把你给忘了。开始听你呼喊什么一点红,我还以为是什么花儿鸟儿的名字,却不知你已在打盹昏睡了。”墨菲顿觉脸面火辣,但听蒋染那一刻也在昏睡,少觉好些,道:“我还说了什么?”斑点婆打趣道:“说了好多,不过你那时低低咕咕大多听不清。”墨菲诧异道:“真的?”蒋染脸面灿如桃花,只不说话,突听院门外有钟声传来,惊道:“不会什么急事?”。墨菲道:“这才什么时候,走吧,是开饭了。”抬步便要先走,却被斑点婆拈手提放于背上,道:“我今个也去见见瞻仰瞻仰新伙计。”
蒋染见四周土块山石散落,角落零星生藏着些青苔蕨草,与来时一路所见的葱翠锦繁不同,道:“同在一处过活,两边景致却大不相同。”斑点婆道:“是我没让他们整治。”蒋染道:“那样难道你不开心?”墨菲笑道:“我也不是只吃米粒,各有各的环境。”蒋染若有所悟道:“原来大伙只是聚了一顿餐。”转过一石桥,穿过几条丛草,来至大殿中堂。斑点婆久不出门,今众人见了皆欢喜无比,道:“王婆来了。”蚁后穿过人群,来至跟前,道:“是什么风竟也吹的动王婆?”斑点婆道:“难得有兄弟来,我也凑个热闹。听蒋染兄弟说还有个小兄弟也来了。”赤柏突地人群中立起,道:“蒋染兄弟,你昨晚去哪了?”蚁后也道:“昨晚我们等你俩回来吃饭,却总不见你俩的影子,你俩到哪去了?”墨菲道:“我俩出了殿门,沿着河道,到了一处西边的浅滩。”语声低颤,如同小孩做错了事,怕母亲责骂。蚁后道:“那你们也不该一夜不归,扰的大伙好找。”蒋染道:“我们进了一处洞,走着就迷了路,所以就回来到现在了。”蚁后阴沉着脸,怒道:“你们进了西岩洞?”蒋染疑道:“什么西岩洞?”墨菲道:“我们昨晚进去的就是。”蒋染道:“进去了也没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墨菲眨眼示意,蒋染才住了口。蚁后道:“我平时常叮嘱你的话,你都丢了,不要去那些不清不楚的洞,早晚会出事的。”墨菲道:“我都知道,但你可知我在里面见到了谁?”蚁后哼了声,道:“那里面能有什么?”墨菲道:“我们见到了墨画兄!”蚁后道:“什么?他人在哪?”
蒋染道:“我俩没有见到他,仅是一具骨骸,不过依墨图的形容,像是他的兄弟墨画。”又把脸转向蚁后,道:“那一年,河滩的水是不是大涨?”蚁后暗思:那一年,墨图只是个姗姗学步的婴孩,虽晓得他兄弟走失、夜里河水肆虐的事,怕是也没怎么给他说明,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蒋染道:“那里有一条长廊,直通一口天井,且明亮宽敞,只是周围有无数的脚印。墨图说他的兄弟来过这里,我想来到这里也不是什么难事。”他看了看斑点婆,又道:“只是那些脚印杂乱无章,上面似乎被水淋过,我见这里四面不透风,雨水不能进来的,就猜到墨画兄弟来这里后,河滩的水满涨了,他回不去,只在那里打转。”
蚁后仰着脸,颤声念道:“我以为那样就大伙就安然无恙了,却不知反害了他丢了命!”斑点婆一脸愧疚,道:“却也怪我粗心大意,那时候若能心细查探个究竟,墨画兄弟也不至于困死在那里。”蚁后更是疑惑,道:“这和你有什么干系?都是他捣乱调皮,不遵法纪,擅离府穴。”赤柏道:“你俩昨晚一夜未回,想也饿了。”便把昨晚留着的吃食拿出,递于蒋染。蚁后笑道:“哪里还用得着这个?收回去,今个趁人都齐了,咱们开一桌富贵满堂。”
众人都道好,竟匆匆地各自寻位,拈筷执勺,等待吃食。蚁后展手续礼毕,才自回自己的座椅上,道:“自上次王婆来了我们这个小地方,已许久未有新人光临寒门,还未请教蒋染小兄弟将作何打算?”蒋染道:“这个——我两个在那泥石下苦挨了多时,今时才从那条罅隙中爬出,还不知该往哪去呢。”蚁后暗喜:今后这里就又多了个新人,遂教摆饭享乐。蒋染却转头向着赤柏道:“你追着那个老头,可问到什么?”赤柏便把那日地上的情形一字不落地述了一遍,蒋染只是长叹,忽道:“方才你说什么破井烂矿?”赤柏道:“你说的是人类私采滥挖,用毕即弃的枯井烂道。”蒋染道:“就是这个,我突然心中一想,它们虽已废弃,但是那些甬道深邃悠长,定有通往下面的路子。”赤柏惊道:“你疯了?脑筋拧巴了,好不容易离了那个,还要拐回去。”蒋染道:“虽然他们遭人痛恨,但不过是受了小人之言的蛊惑,若是任由他们在那下面匍匐,长此下去,待在这里受那孤苦凄凉的终是我们自己。”赤柏想到亲人大半已逝,孤身一人,昨晚虽受了他们的盛情款待,但自己终究是个外人,长留此处之心便没了,果是一碟碟的醴酪琼浆,一盘盘的异样佳肴,赤柏却无了昨日的狼吞虎咽,只是陪着蒋染略动了些筷子。蚁后怪道:“饭菜做的不和口了?”赤柏道:“不—就是昨晚吃的呛着了,今个有点反胃。”蚁后笑道:“你兄弟昨个一夜未归,该也不会是反胃来了?”蒋染连连摆手,道:“你别误会,我向来吃食有限,消化不了这些东西。”蚁后便教采摘甘露津液等物,蒋染心中甚是过意不去,只得勉强接受。斑点婆见蒋染吃食甚紧,多留此地恐为不便,走上去道:“蒋兄弟今后作何打算?”蒋染道:“承你关心,我想既有遭人丢弃的枯井烂道,定然有交通上下之甬道,所以思量着去那里把亲人兄弟都找回来。”道:“这个也好,但你毋须多做路上行装,以备不时之需。”蒋染道:“嗯!”墨菲听说蒋染要去,反问道:“你长久地憋屈着在那受那样的孤独寂寞,今时才得脱,却又要折回,难道你是忘了行路的艰险,途中身心所受的惊吓?”蒋染道:“我自然没忘,可是你又能体会的了兄弟亲人四散的悲痛。”赤柏道:“我也同你去。”墨图道:“他去找他的亲人兄弟,你去搅合什么?”赤柏道:“他们虽和我非亲非故,但我同蒋兄弟相处日久,胜似生父生母,他既然不愿意留在这里,我自己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墨图语中带嗔,脸色不和,道:“你昨晚说的话,难道你都忘了?”赤柏道:“我昨晚只是想着打听那日究竟出了甚事,竟至我族中兄弟一夜具灭。”墨图顿觉五雷轰顶,嚷着便要离去,赤柏拉着道:“烟雨妹妹,我虽是有心留居这里,但想到他这一离去,路上是要寂寞的,我便有些不忍。”墨菲道:“赤柏兄弟也是好心,就算你留他在这里,但他心中想的、念的却是蒋染兄弟,你难道就不吃醋?还是让他陪着蒋染寻着了四散的兄弟,那时再回来陪你,岂不清静?”墨图心中有些不甘,但细思也在理,便道:“那你可要快些回来。”赤柏道:“那是自然,我在这里还没待够呢!”蚁后见他们去的急迫,也不再挽留,却着人备上一路的干粮,送将出殿堂。蒋染眼望这里草色青翠,枝叶振颤,且挂着莹洁的露珠,道:“我今日已褪去旧貌,换上新装,上下便捷,想我不日便可回来与大伙相聚。”赤柏道:“你好好照顾自己,下次见你可别让我瞧出瘦了,那时我就罪过了。”墨图道:“你安心去,我一定好好照顾自己。”便起身爬上蒋染的脊背。蚁后道:“慢些,这些吃食你们拿着,路上好充饥。”蒋染道:“不用啦!”轻抖双翅,身体就起在半空,向那条白色的柔稠飞去。墨图立在地上,呆呆地望着薄翼下斑斓的星光,思道:他三言两语,就算打发我了,不知他心中可否会想念我,见他俩转过了那条缝隙,回身见众人已归,便无精打采地径归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