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我把我所见到的Be大变活人的情况,在化妆间的隔间里告诉了名为John的魔术师。“运用灯光的魔术。也很有可能是利用替身。”他说,“再好的魔术师,也会遵循魔术守则,不会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对同一个人变两次魔术。”“的确。”我说,“但是端木的意思是去那里碰碰运气,还说那里是上海少有的地方。”“你告诉端木先生了?”他问。“是啊,怎么了?”我说。“没什么。”他眯起眼睛说,“他可是个百分百的科学家。”“哦。”我客套的回答。突然夸端木做什么。“那个你说的酒店,在哪里?”John问。“丁洲路。”我说。“的确是上海少有的地方。”John笑了笑,回答。“嗯?为什么?”“你不知道吗?”他说,“因为这条路的路面和路面地基都是清晚期建成的,所以说,被纳入了保护文物,禁止再次开挖,只有这条路上没有ONE的监控安全系统。我以前想过来上海变街头魔术的话,绝对去丁洲路,那里不容易穿帮。”“是这样啊。”“你不知道吗?”John说,“上海的摄像覆盖率仅次于纽约,可以说,除了新桥和北桥这种郊县,没有什么混混生存的土壤。当然,丁洲路除外。”“您还真了解。”我由衷感叹。“哈哈。对了,你别跟端木先生说哦。”“嗯?哦,我知道。”我只能应付他回答。之前你还不是恭维他吗?“所谓百分之百的科学家。”John突然说,“是为了真理和好奇心,可以牺牲一切的人——权利、地位、金钱、爱情、自由、良知……”“John,你有些过激了。”我说,“端木他……”“别,”他回答,“我可是在夸他。要是浓缩一下,不就是‘吾爱吾师,更爱真理’吗?”这可不一样!我想说,但又咽了下去。好吧,我承认,其实还真没啥不一样的……当然,最好两项自由、良知,我再考虑一下。“哦,快化妆完成了。”John说,“那位小姐,是叫伊丽莎白吧?”“是啊。”“化妆之前你们俩个只是像而已。”他说,“但是化妆之后……相信我,看到自己的替身,所有人的感觉都不会太好。”化妆室的门开了。先出来的是CoCo,她一边说:“专业的就是不一样。”一边走出来,看到我便说:“我先回家了,不然我弟弟要发疯了。他最近越活越小了,老是让我陪睡。”作为一个姐姐,被自己的弟弟控着还一无所知,这是一种怎样的令人无奈与天然。然后是端木,他看了我一眼,说:“John说得对,很有意思。”接着,出来的那个是我,但是又不是我。
仿佛是我的我,实际上又不是我,她和我除了张大嘴巴之外,实在想不出别的表情。
戴着墨镜的光头大汉一如既往走在走廊里,走廊尽头没有窗子,这条街上没有眼睛。唯一能够拍到这里的卫星是12小时经过一次,现在已经飞远了。还有一个电子警察,可以通过玻璃上的反光拍到这里模糊的景象——隐隐约约可以辨认出有两个人,其中一人与曹秋荣极其相像——但是在没有生物标本验证的情况下没法验证,这就是他要的结果,欺骗魔鬼的魔术。魔术师曾经的地位如此崇高——是因为有魔鬼的扶持,哲学家的地位曾经如此崇高——是因为有魔鬼的扶持……现在是物理学家。因而这个时代是物理学家的时代。可惜我不是,正面战场与我无关。他这么想。正面战场曾经是秋容的,现在是端木恩的。自从端木恩五年前在法国科学院说出:“世界的中心是科学家,科学家的中心的物理学家,我是世界的主角”这句近乎癫狂的话之后,Be就知道,端木恩接过了秋容手中的战旗。除了物理学的发展,没有能战胜魔鬼的方法。所以我只能在魔鬼面前变变魔术而已。他走到走廊尽头,灯光正好全部暗下。正好——心跳317次的时候,灯光暗下。用心跳记时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手表不行,秒表不行,就连铯原子钟都不行——唯一可行的只有心跳和单摆,现在比较方便的,就是心静如水,用心跳计时。然后他深吸入一口气,继续数心跳。332下,现在应该是北京时间八点整。附近教堂的钟也适时敲响。他吐出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然后身体自然而然动了起来,没有意识的命令——或者说根据潜意识的命令——双手动了起来,全身上下都动了起来。但是心却一片空明。要是问他做了些什么?他准会茫然,什么?我也不知道。那么为什么做这些呢?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还继续做呢?当然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不去怀疑一下,思考一下吗?他会认真回答你:因为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就连“无”的存在都不知道。所谓“空”,并不是空无一物,因为空无一物这个词,自身就隐含了一样容器。空就是空,除了空什么都没用,连空都没有;空又不是空,因为如果完全到达了空,那么世界和存在本身也就会崩塌,那么空所对立的,便不存在。空所对立的不是实,也不是满,而是无。不存在是不存在,连存在本身都不存在的,是无。空的反义词是无。就好像罪的反义词是罚一样。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下动作,睁开眼睛。意识也随即浮出水面。灯亮了。一个人的背影在他身前,一个坐着轮椅,穿着黑衣的人。“秋容。”Be说。“你来了。”他说。“是的,我遵守约定,今天也来了。”Be说。“上次到哪里了?我们……”他的吐字很清晰,虽然声音不响,但是Be却觉得什么都听不到——我听到了什么?没听到吗?我在听吗?什么?你在说什么?不不,算了吧,不要听了,沉默吧,沉默吧,直到……直到什么?他不知道。然后他突然听见了一个句子:“魔鬼许我第三类永动机。”他开始数心跳。等等,为什么突然要开始数心跳了?不听听看?为什么要数心跳?他不知道。心跳到了两百下。灯光灭了。他又动起来,意识又沉入水底。他做了什么?什么都没做?什么?不知道吗?是不知道?是不是不知道都不知道。但是突然,灯光在他预料之外亮起。秋荣已经不见了。等等,不对?我见过秋容吗?现在?没有吧?真的没啊?真的?他刚刚真的没有见过秋容,他确定。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问自己。“动作真快。”一个声音说。Be回过头去。一个少年穿着蓝色的休闲夹克依靠着铺着玉色大理石的墙壁,用餐刀的柄敲着大理石的表面。“所以说,我父亲的替身说了写啥?”少年问。“什么?”“曹秋荣。他刚刚不在你旁边吗?”少年加重语气。他皱了皱眉,说:“只有我一个人。”“Mr Be”少年说,“拜托你说真话。”“这就是真话,只要我一个人。”Be重复一遍。“好吧,我刚刚亲眼看见的。”少年说。“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Be说。“那么,什么感官感受到的才是真实?”少年问。“真实?少年,给你一个忠告。”Be说,“在这个世界中,你连自己的右半脑都不能相信。”